銀色戒指

第4章 離開

當我被關在這裏的時候才發現三樓居然還有個小房間是用來放雜物的。這個房間的空氣中滿是破舊的味道，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地板上，還能看得見灰塵在光影中一閃一閃。

“看來阿單說得沒錯啊。”我忍不住念叨。阿單還是真是了解阿今，果然阿今把我關起來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小木凳，拍了拍上面的灰塵坐上去。手機和錢包都被收走了，我只能無所事事地打量着這個雜亂的房間。

很小的一個房間，只有一個長方形課桌大小的窗戶，我試了試打開，發現沒有開關，看來是被封死在這裏的，只能陽光透進來。地板上堆滿了雜物，我翻了翻，還翻出了阿今和阿單的試卷，阿今看來學習成績很好，分數都是在八十分以上，阿單就差一點了，基本上在及格線徘徊。還翻到了幾個髒兮兮的芭比娃娃，幾本封面殘缺的漫畫書。

看着漫畫書，我靜下心來。當我看完漫畫書時，阿今剛好端着碗飯打開了門。我跳了起來，“放我回家。”

阿今把飯放在地上，沒有回答我，“你快點吃，這裏灰多。”

“你放我回家。”我重複這句話。阿今望了我一眼，退了出去關上了房門。我突然很生氣，用力地揣着房門，大聲吼：“你快點放我回家！”房門十分堅固，怎麽也踹不動。

門外沒有聲音，阿今似乎已經下樓了，整個世界好像都很寂靜，我陷入了某種恐慌之中，于是我大聲喊着：“阿單！阿單！”想讓阿單快點來救我，我相信阿單一定會來放我出去的。我就那麽一直喊着，直到喉嚨幹澀，門外也沒有一絲動靜。

阿單呢？他也被關起來了嗎？不會的，不會的。我蹲下來無比沮喪，阿單和阿今也是一夥的吧？他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阿今想做什麽，阿單也會幫他的吧？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就不停在腦子裏打轉。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今的聲音從門背後傳來：“為什麽想要回家，這裏不好嗎？”我才發現，他并沒有離開。

“這裏很好，可是我不可能在這裏呆一輩子。”我站了起來，盡可能的貼近門，讓自己的聲音清楚地傳出去，“我要讀書，我要高考，我要參加工作，如果我在這裏，我只能幫你們做家務，要不然就是看電視看漫畫書，除此之外我什麽都做不了。”

“這樣不好嗎？”阿今平靜地反問。

“我是個人，我不是只貓！”我有些氣憤，這個人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他為什麽那麽理所當然地覺得這樣會對我好。

後來阿今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他沒有回應我，無論我怎樣踢門，怎樣喊他。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窗外的黑暗中傳來了遙遠的狗吠聲。阿今沒有再來給我送過飯，中午那碗飯還放在那裏，看起來毫無食欲。不知道呆了多久，終于房間外傳來了人聲，聽着像是小寧她們的聲音，我大聲喊着讓她們來救我，剎那間，外面的人聲消失了，但是腳步聲卻變得清晰了起來。

我知道她們都在外面，我知道，可是她們卻只能在外面。

“是啊，他們都是一夥的，他們都是一家人。”我喃喃道。

我扶着牆站了起來，腿麻得有些疼，我敲了敲腿，慢慢地走到了窗戶前，靠着牆坐着。又過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了，阿今抱着床被子站在門口，我沒有動。他身後還站着兩個男生，看來是為了防止我逃跑，那麽今天中午阿單也一定是站在他身後的吧？想到這裏，不禁在心裏冷笑。

阿今走近了我，慢慢把被子蓋在我身上，仿佛不在乎地上有多髒，“你先忍忍，等星期六的時候，我再收拾一下這裏。”

我看着他，沒有說話。他回過身，端起那碗飯，“我去給你熱一下飯。”語氣中好像還帶着些溫柔。

我喉嚨十分幹澀，發不出聲音，只能死盯着他的背影。他關上門的時候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什麽。

後來阿今進來的時候，沒有端着飯，他提着一大袋東西放在我的面前，“這裏面有水和面包。”我不說話，他突然笑了：“你不會打算絕食吧？”

我翻出一瓶水，喝了一口，咳了幾聲才能發出聲音，“我不是你的貓。”

阿今眼色暗淡了一下，“我沒有把你當成貓。”

“那你放我走。”

阿今又不說話了，站起來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我忍不住把水瓶丢了過去，但是卻砸到了門上。

由于沒有手表和手機，我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但是周圍一片寧靜，腳步聲沒有，狗吠聲也沒有，大概是都入睡了吧。只有我一個人坐在這裏，雖然不冷，但是腰酸背痛。我翻了翻袋子，發現裏面居然還放了幾本我看的漫畫書的連載。

頓時有些難以言喻的味道湧上心頭，這樣的一個人到底算不算好人？

我吃了幾口面包便不再吃了，實在是沒胃口，我究竟該何去何從，難道就天天被關在這裏嗎？

我把房間翻個遍也沒找到有什麽重物可以把窗戶砸爛，反而還又發現了幾本漫畫書和小說。絕望地縮回了被子裏，開始對我未知的明天茫然了起來。

臨近黎明時，我都毫無睡意，滿腦子都被“要被關一輩子”的想法給擠爆了。忽然聽見外面傳來輕輕敲門的聲音。

“阿柯，是我，阿單。你醒了嗎？”接着傳來開門的聲音，阿單探進頭。我吓了一跳，正要出聲，他連忙用食指豎在嘴前，讓我別出聲。

他悄悄走近，把我的錢包和手機遞給我。“阿今去學校了，快起來，我帶你逃跑。”

我連忙站了起來，腿稍稍有些麻，沒有站穩，阿單扶着我，擔心地問：“沒事吧？”我搖了搖頭，“走吧。”

悄悄地走到了外頭，阿單讓我等一會兒，他跑到院子後騎了輛自行車出來。他拍了拍後座，示意讓我坐上去，我坐了上去扶着他的腰。他在前面有些吃力地騎着，穿行在森林泥濘的小路上，萬幸他技術很好，并沒有摔倒。

清冷的空氣中傳來一聲雞鳴，預示天光将曉，天空隐隐泛白，涼飕飕的晨風從前頭吹了過來，周圍的樹木開始褪去了黑暗，呈現出了亮晶晶的綠。

終于穿過了樹林，駛進了馬路。“沿着這裏騎五分鐘，就會有一個公交車站了。到時候你直接上車，坐到終點站，那裏就是總汽車站，到那你問工作人員就知道怎麽回家了。”阿單的聲音從前方随着風傳來。

我也大聲回應着，“謝謝你！”

阿單輕笑了一聲，但他的笑聲迅速地消失在了風裏。

終于，公交車站的燈光出現在了前頭，我心情輕松了不少。其實我一路上還擔心身後是否會有人追過來，但幸好，沒有人追趕着我們。

只是，随着距離逐漸拉近，阿單的速度變得越發緩慢，後來他直接一只腿站在地上剎了車。我繞過他的背往前看去，發現阿今正坐在站牌下面望着我們。

我的血液像是突然凍住了，整個人都變得無比冰涼，手心一直溢出冷汗。

阿今走了過來，他看着阿單，讓阿單先回去。我下了車，不知道該說什麽，阿單緊張地看了看我，最終還是騎車走了。

我盯着公交車，不去看阿今，我知道他在看我，但是我實在沒有勇氣去看他，我努力調整呼吸，裝出平靜的樣子，不讓阿今看出我的失常。

但我發現，其實我離公交車只有幾步的距離，只要不出意外，我能跑上去，或者只要我大聲喊，司機也會被驚動，所以我慢慢平複下了心情。

“你知道阿單要幫我逃走？”我開口打破了這寂靜的氣氛。“他就是這種人。”秋風吹動樹葉沙沙的聲音在周圍響起，連帶着他的聲音都有了絲秋風的蕭索。

馬路旁有幾顆小石子，我低頭踢了踢，輕輕哈了一口氣，發現居然能哈出白色的氣息，看來冬天快到了。從右邊的森林射出了第一縷晨光，徹底驅散了早晨朦朦胧胧的霧氣，照亮了整條馬路。

我擡頭看向阿今，晨光也照亮了他清瘦、蒼白的臉。

他拉着我的手，走向了公交車，他走上車，刷卡機冰冷的女聲響了起來，“學生卡。”

司機在一旁打着哈欠玩手機。阿今走了下來，狹長的眼睛望着我，如初見那樣露出狐貍般狡黠的光芒。“你走吧。”

我在原地看着他，嗫嚅着，最終還是決定認真地告別：“很開心我能跟你們生活過這麽一段日子。我一直對你心存感激，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們的家也很溫暖。但是我有屬于我自己的生活，我必須回去面對我的父母、面對我的人生，不然我就是一個只會逃避的、懦弱的膽小鬼。”我笑了笑，“你也不希望我是個膽小鬼吧？你呢，是一個十分勇敢的人，你可以帶着他們走向更加美好的未來，可是我必須得一個人去面對。不能成為你們的家人，我也很難過，但是，我在心裏已經把你們當做我的家人了。”

阿今也笑了，像是帶着冷冽的清風，他輕輕地把我推上了車，“保重身體。”

“你也是，記得多穿衣服。”我站在車上朝他揮了揮手。這時，阿今抛了個東西過來，我下意識伸手接住，“留作紀念。”他說完之後，便回身騎上自行車往馬路另一個方向走了。

張開手一看，是他一直戴在手上的銀色戒指。

戴上了戒指，意思是即使我走了也要關住我嗎？我輕輕笑了笑，把這個胡亂猜想從腦子裏抛了出去。

我坐到了最後一排，車身微微顫動，聽着公交車發動的聲音，回頭看去，阿今騎着自行車的身影在汽車尾氣中漸行漸遠，很快便看不見了，這些天的回憶就跟窗外的風景一樣在腦海中流動。

後來，我回到了家，開始了全新的生活，或者說，以另一種方式開始了過往的生活，認真學習、認真生活。随着時間的流逝，我越來越不确定那件事是否真的發生過，但爸爸媽媽仍記得我消失過一個多星期的事情。我打開手機，照片裏也有關于那個房子的照片，只是他們的身影在我記憶裏逐漸模糊。

我有想過回去看望他們，但是不确定他們是否還願意見我，所以就此作罷。其實我自己也明白，這樣的想法只是一個借口，我只是害怕再去面對他們，面對阿今。

阿今送我的戒指，我一直帶着，晚上睡覺之前看着那銀色的戒指也會想，這是不是他留給我回去的鑰匙，或者只是讓我記住他們。

後來，我考上了本地的大學，是個好學校，我經常會在大學附近的小書店晃悠，書店裏有很多老漫畫，我有時候一看就是一個下午，但更多時候我會把漫畫書帶到圖書館去看。

一個周日，我一個人來到那家書店，選了幾本感興趣的漫畫書打算去辦理借閱，走到前臺，發現前臺換了個店員，那是一個穿着黑色夾克衫的男生，明明在室內卻戴着一頂鴨舌帽，我把書遞了過去，他正在工作的身體突然頓住了，接過書後他有些生疏地敲打着鍵盤。我看了看附近，發現以往熟悉的店員不在，于是問了聲：“你是新來的嗎？”

那個男生愣了一下，擡起頭，一雙狹長的眼睛望着我，露出了狡黠的光芒：“對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有幾個描寫借鑒了三島由紀夫的《天人五衰》，因為最近在讀這本書。然後其實還是希望大家能夠多多評論的，我哪裏寫得不好希望大家指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