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皇家出游, 乘坐的車辇也與平時不同。
樂岫的車辇四馬駿馬并駕齊驅,琉璃華蓋,車架繪龍鳳、飛雲祥紋, 以翠鳥的羽毛為飾,半透灑金絹紗代替了四周木頭車壁。
樂岫坐上去, 能看着外頭,外頭自然也能看得見裏面。
這意味着從順天門到元明池她一路上都要直着腰背盤坐, 不能露出絲毫不雅的舉動。
“父皇的龍辇是什麽模樣?”
樂岫比戚淵先到許多, 趁着戚淵不在,看了看他的座駕。
龍辇全金打造,鎏金五爪金龍昂首挺爪盤繞車身, 除此之外四周是淡黃色半透的紗, 綴着一排排整齊的珠簾。
“皇上駕到——”
宦官通傳, 戚淵還沒看到樂岫, 就聽到了一聲清脆的“父皇”。
戚淵一身曳撒, 頭戴紫玉金冠,利落不過。
兩人今日穿的衣裳倒是相似,都是正紅色金線繡紋的衣袍,一看就是一家人。
樂岫明顯注意到了這點, 捂着唇偷樂。
芊芊細指遮住唇瓣,樂岫今天的唇格外的紅,像是一團火,隐隐從瑩白指尖露出來,像是盛開在翠綠枝葉的罂粟花。
被戚淵直勾勾地看着, 在他的目光下,樂岫忍不住覺得自己裝乖裝的太尬,放下了手:“父皇不問兒臣笑什麽?”
“朕知道你在笑什麽。”
樂岫微怔:“父皇怎麽知道”
戚淵睇了她一眼,他怎知他怎麽知道,或許是她腦子太淺,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所以他一看就明。
“走吧。”
上了車辇,戚淵的座駕打頭,樂岫本來做好了準備要遲他片刻出宮門,沒想到她的馬車緊随其後,并未耽擱就出了順天門。
“不該要遲小半刻?”
穿過朱紅甬道,樂岫微微疑惑,學規矩的時候她記得若是跟皇上出行,要麽不是人走其他門,若是跟皇上 一起走順天,那就要遲上片刻,以示不同。
這種細節上樂岫不想被人使絆子,特意特意叫福貴去前頭問了一聲。
福貴回來,把嚴忠也帶了過來。
“殿下放心,奴才問過陛下,陛下說不必麻煩。”
聽到有戚淵開口,樂岫松了口氣:“麻煩嚴公公跑這一趟……”
樂岫話未說完,就被路道兩邊的嘈雜吸引了視線。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戚淵今日元明池練兵不是什麽秘密,看熱鬧的百姓早就在路道兩旁守着,此時龍辇一出,跪倒一片。
禁軍在路道兩旁維持秩序,這還是樂岫第一次那麽直白地見識皇權對百姓的威力。
她之前出過兩次宮,溫雨蘭生日宴那次她是側宮門出入,在路道上聽到了幾句關于她身份的猜測,去大佛寺那次,有士兵提前清場,一路上連人聲都沒聽到。
而這次看着這些百姓不需要任何士兵提醒,就如同多骨諾米牌一樣跪倒一片,看在樂岫眼裏有一種難言地震撼感。
一路到了元明池,樂岫都還有些回不了神。不過她腦子裏突然冒出個想法,戚淵讓她跟着他一起出宮門,沒有耽擱時辰是不是為了讓那些百姓少跪那麽一次。
“殿下,觀景臺已經備好了。”嚴忠沒回戚淵身邊伺候,跟在了樂岫身邊。
“嚴公公不回父皇身邊伺候?”
樂岫想着應該是戚淵怕她出簍子,所以特意叫嚴忠在她身邊提點,不過還是問了聲。得到的答案如她所想,在元明池這段時間嚴忠都會在她身邊随侍。
随着嚴忠到了觀景臺,樂岫剛坐下,就見傅子骁從遠方過來。
“臣來向公主請安,殿下萬福金安。”
“傅将軍免禮,傅将軍今天威武非凡,龍馬精神比起衣裳上的麒麟還要虎虎生威。”
傅子骁一身麒麟官服,配腰刀,劍眉星目,英氣十足。樂岫的話雖然有客套的成分,但傅子骁今日的确英挺。
“謝殿下誇獎。”傅子骁笑不見眼,“殿下今日美若九天玄女下凡。”
“只可惜本宮肚裏無才,不能效仿玄女娘娘傳授兵法。”
傅子骁想着,樂岫這模樣讓男人看到就熱血沸騰,那需要傳授兵法讓禁軍充滿鬥志。
不過這話是只能在肚子裏說的。
“離練兵還有些時辰,不知殿下想不想逛一逛元明池?”
當然是想逛的,樂岫眨眼:“傅将軍領路?會不會耽擱将軍?”
“事務早已吩咐下去,臣并不忙碌。”傅子骁比了一個請的手勢,他已經夢了樂岫不止一次,但見面兩人說話都還沒超過十句,兩人能單獨走走,對他來說意義不同,至少他能确定自個是一兩次的驚豔迷了眼,還是真非得到不可。
“兵所都是男人,就是種花花草草也活不了,所以所裏都是些柳樹榆樹,沒什麽好看的景。”
想着帶樂岫逛逛,但傅子骁看到周圍的景致,就覺得有點拿不出手。
一窩的糙爺們,能讓他們好好穿兵服,別把住的地方睡成豬窩,都已經要廢心力,種花種草簡直不能想。
可惜樂岫一襲華服走在這個地方。
“這樣挺好,若是本宮想看花草,去禦花園逛兩圈就夠了,出來就是想看不一樣的景,不一樣的人。”
“殿下不嫌棄就好。”
一行人到了校場,因為等會的操練,這裏人不多,只有零星的幾個人練習身手。
樂岫她們幾人來,紛紛停下請安。
不過樂岫注意到了他們是先朝傅子骁請安,而後才是她。百姓們只知道皇權至高無上,但禁軍們倒是明白,她這個公主比不上有實權的将軍。
樂岫不在意這個,一個個打量過去,唯一的感覺就是這些士兵一個個曬得黝黑,比不上世家子弟們養眼,不過倒是有另種野性的味道。
一到校場,鵝黃就忍不住往南兒身後躲,她不知道殿下怎麽能那麽鎮定自若,那麽多的男人,他們的眼神就讓她感覺手腳發麻。
倒也不是他們的眼神惡意,只是這些人跟宦官不同,他們光是站在面前,就讓人不自在。
樂岫走到了放兵器的面前,刀槍劍戟,斧钺鈎叉,鞭锏錘抓……齊全的很,看向一旁的傅子骁:“傅将軍擅長什麽?”
“殿下,十八般兵器就沒有将軍不行的!”
“将軍威武無雙,以一敵十不在話下!”
一旁的禁軍起哄,傅子骁雖然叫他們禁聲,但卻有意在樂岫的面前表現:“這架上的武器臣都略通。”
“傅将軍那麽厲害。”
樂岫順着傅子骁的話說,哪想到他上前拿起了長戟,看向旁邊的禁軍:“你們上來給跟本将軍練練手。”
又是一陣起哄,從人群裏躍出十人。
“一起上。”
“是,将軍!”
樂岫愣了一下,這還真要以一敵十,不同于身邊幾個害怕的婢女,樂岫興致勃勃地看着傅子骁與十人較量。
校場到處都是空地,不必特意換地方,幾乎是話落音傅子骁就與他們幾人纏鬥到了一起,長戟在傅子骁的手上虎虎生威,半米之內讓人不敢靠近。
男人的叫喊聲響成一片,周圍的溫度都因為男人們的熱血升高。
那幾個人也不是沒本事的,刀槍相碰,樂岫眼也不眨,看着傅子骁提着長戟屈膝橫掃一片,她甚至有一瞬間看到了鐵器之間摩擦的火花。
長戟一一挑沒了幾人的武器,傅子骁咧唇大笑,挑釁道:“你們幾個就這點本事?”
地下倒了一片,還有人掙紮起來再戰,周圍人起哄叫好,傅子骁也不管什麽點到為止,扔了長戟,赤手空拳跟他們打了起來。
樂岫看不懂招數,卻能感覺到傅子骁的後背像是長了眼睛一樣,總能在對手出手前提前感覺他們的招數閃躲。
“父皇應該也這般厲害吧?”
嚴忠突然聽到樂岫的聲音,怔愣地看向她:“殿下何出此言?”
“本宮聽說過父皇在戰場上別說以一敵十,以一敵百使得,父皇成名一戰是在沅水帶領一千鐵騎,踏平敵軍一萬人。”
也就是這場戰,戚淵就多了個活閻王的稱號。
嚴忠看樂岫一邊雙眸閃閃發光地看着傅子骁跟人較量,一邊問他陛下的事,心中有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
“殿下不怕嗎?”
那一戰太過慘烈,最後還發生了火燒俘虜的事,雖然有些傳聞都是京中的皇子怕戚淵風頭太盛編造,但傳言傳久了,在所有人心裏就是真的了。
“父皇是英雄,有什麽可怕的。”
樂岫臉上挂着輕淺的笑,嚴忠看在眼中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
傅子骁的比試恰告一段落,十人費勁功夫也只是把傅子骁的嘴角打青了一塊。
樂岫拍手為傅子骁叫好:“傅将軍真厲害!”
這句誇獎比之前那句真情實意多了,傅子骁擦了擦汗,表情無奈:“本只是想讓殿下稍稍看看身手,沒想到一下子竟然收不住手了。”
若是傅子骁原本的相貌是六分,現在已經到了七八分。
開始樂岫看不明白,現在她不可能不明白,傅子骁這是看上她了。女人塗脂抹粉,金釵香衣,不一定是為了男人可能是為了自己覺得賞心悅目,但男人在女人面前展示長處,總有點雄性動物釋放吸引力的意思。
“能看到英雄那麽酣暢淋漓的比試,是本宮的榮幸。”
出宮以防萬一樂岫讓鵝黃帶了不少的銀子,此時正好排上了用場,“本宮不知道軍中規矩,但光是拍手不足以表達本宮對你們的欣賞。”
“謝殿下賞賜!”
沒人不喜歡銀子,而且還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把他們當做英雄的獎賞。
“殿下不賞賜臣?”
傅子骁表情失望,哪有獎賞反而不給勝利者的。
樂岫低聲吩咐鵝黃,給了傅子骁翻了十倍的銀子。
“傅将軍大才,是大萬之福。”
樂岫笑靥如花,一雙水眸無意都有三分情,傅子骁與她對了幾秒,聽見嚴忠輕咳,才匆匆收回了視線。
樂岫就如同一塊上好的寶石,每次看他都能品出不同奪目光彩。傅子骁一時間竟不想立刻跟她分開,不由道:“殿下要不要去元明池看看?”
這兵所叫元明池,就是因為這地通了元明河水,有個大池名為元明池。
來的時候樂岫就打聽過了,元明池有水兵,而水兵就是在這大池裏面操練。
“好啊。”
樂岫笑了笑,她就沒聽過穿着衣服練游泳的。
不過沒到地方,傅子骁就被人有事喚走,嚴忠剛松口氣,就見樂岫依然沒止步的意思。
“殿下不若回觀景臺小歇?”
嚴忠開口,樂岫猶豫了片刻,覺得可惜,但又覺得沒必要讓嚴忠覺得她難纏。
剛要點頭,就見一道熟悉人影由遠至近。
男人一個接一個,不出宮樂岫都不知道自己那麽受歡迎。樂岫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看着走到她面前請安的戚寶松:“你怎麽在這?”
“公主堂姐,我來甄選禦林軍。”戚寶松拱了拱手,臉上有幾分見到熟人的興奮。
禦林軍是帝王近衛,多由世家子弟充任,戚寶松雖然是晉王府少爺,為皇親但他非嫡孫,想走禦林軍這條道也不奇怪。
“今天看着比往日利落多了。”
戚寶松今天打扮不像是世家子弟的廣袖長袍,而是圓領祥獸紋的曳撒,他膚白發黑,這般打扮依然俊美,不過多了些英氣。
“謝公主堂姐誇獎,堂姐這是要去看池水?”
打瞌睡就來枕頭,樂岫點點頭:“本來是傅将軍要領本宮去,不過他臨時有事先行一步。”
“那我帶堂姐去。元明池我常來,以前騎射都是在這兒學的,對這裏十分熟悉。”
戚寶松格外熱情,不見大佛寺那天的不耐煩,樂岫斜着眼瞅他溫順的樣子,沒拒絕他為她領路。
“堂姐,你可得幫我跟陛下說幾句好話。”
走了一段路,見嚴忠沒在身旁,戚寶松低聲朝了樂岫說道。他過來不是巧合,是知道樂岫在這特意的。
那日大佛寺之行對他來說跟噩夢差不多。
樂岫關了窗,他站在窗外想着他這不就是白來了,正糾結着擡頭就看身邊站了一個人,髒話到了嗓子眼,認出了人是戚淵。
不等他說什麽,就被戚淵身邊的侍衛趕走。
當時的情景他現在想起來還心驚肉跳,甄選禦林軍是他爹給他下的命令,但他瘆戚淵的很,知道樂岫在這裏所以才來探一探底。
“說什麽好話?”
樂岫擡眼,調侃道,“寶松爺還要本宮說好話?”
那夜他可沒今天那麽好的态度,一口一個你,聽不到他喚一個“姐”字。
戚寶松把當夜的情況一說:“……回頭的功夫陛下就站在身後,吓了我一跳,夜闖佛寺,就怕陛下誤會我品行不端。”
戚淵親自出馬,這事似乎還牽連了東太後,他怕戚淵覺着他窺探宮中隐私,把晉王府全連累了。
說起來他也是傻,不好好睡覺,大晚上去什麽佛寺。
“父皇要是誤會你,當時就不會放你離開。”
那一夜花嬷嬷可是直接被吓尿了,東太後嫌她腌臜,回了宮也沒在讓她在身邊伺候。
“陛下寬宏大量,但堂姐,我這心裏沒底啊。”他就怕戚淵本來都忘了那晚的事,他今天出現反而提醒了戚淵。
“所以你就來找本宮了?”
樂岫一笑,他們人正好到了大門口,見到赤/裸上身的男人如游魚一樣跳進了水裏,樂岫眼睛挑了挑,大萬國國富兵強啊,水軍都是六塊腹肌以上。
看了兩眼,見有人發現她開始披衣服躲閃,樂岫視線回到了身旁的戚寶松身上,戚寶松眼巴巴地看着她,就等她一句話。
樂岫是個怕麻煩的,但是兩次看男人,戚寶松都幫了忙,樂岫算是報答:“要是有機會本宮會在父皇面前說你幾句好話,替你解釋前因後果。”
戚寶松眉開眼笑:“有堂姐這句話,寶松就放心了。”
想着,戚寶松看向池邊的那些“小綿羊”:“可要他們上前,一一給堂姐請安。”
樂岫覺着戚寶松是越來越懂她了,隐隐還有種要助她一臂之力的意思。
她之前還以為他對她有點興趣,現在看來弟弟就是個弟弟。
樂岫妍然一笑,美眸紅唇:“你說?”
戚寶松看得一愣,心想那些腌臜上不了臺面的男人哪裏能上前給樂岫請安,多看樂岫一眼他們都是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