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是福是禍(下)
在箭射來的時候,即使被處理的無聲無息,姬良臣也察覺到了。
而蘇雩卻因為困倦,不曾注意,更是因為他根本想不到翼會向他出手。不過,即使察覺,他也無法躲閃,也不能躲閃,因為身前是小綠。
所以,當姬良臣落在他身後,摟了他的腰,與他共乘一騎時,他沒有察覺出不妥。
更何況姬良臣還在他耳邊極溫柔地笑:“我的馬驚了,只能和阿雩共乘了,阿雩是不是也像我一樣想一起騎呢?”說着還把身體貼得更近,腦袋枕在蘇雩的肩膀上。
蘇雩的反應除了受寵若驚,就只能把更多的精神力用在控馬飛奔上。
當第二支箭射來的時候,姬良臣已經失去了抵擋的條件和氣力。
他只是猛地加大了聲音:“阿雩啊,這次,我可算是決定了。”
“什麽?”蘇雩驚奇于他的下文。
“此間事了,我就把盛荊國都遷到晴雪村。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不是?”
蘇雩笑:“這是你最後的決定?願意放棄與哥哥的回憶了,不過,我也沒有那麽霸道,可以允許你在心裏想他。”
“嗯,......突然發現...現在心裏眼裏都是你了哎.....”
蘇雩笑得更開心了,“我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嗎?”停了一下又道:“不過,我不想再和你做那事了,真心很疼。”
姬良臣聲音一頓,道:“笨蛋...不想做就不做了......是疼呢...”聲音有些弱。
夜色裏,只剩下蘇雩的馬走在路上‘踢踢踏踏’的聲音,孤零零地,回蕩在山間河谷。
孤寂至仿佛這偌大的天地都只剩下此間這方寸的存在。
蘇雩隐約察覺到什麽,輕笑出聲:“阿臣,我跟你說一個我的秘密,你想不想聽。”
姬良臣仍枕着他的肩膀,“你說......”
“很小的時候,我跟阿憶,也就是我娘,打賭說,若是我能找到桃花源,她就帶我去找我爹。那時候白癡的要死。其實哪有什麽桃花源,不過是陶大老爺杜撰出來自我娛樂外加自我欺騙的手段。我傻傻地找了兩年,五湖四海,還是一個人,結果自然可想而知了。但是,當時迫切地想要知道我那未曾謀面的爹長什麽樣子,就想了個辦法,我找了一塊又古老又巨大的石頭,開始在上面雕字,當然也只有那時候才覺得那石頭巨大。後來,找刀具,慢慢刻了兩個多月才有些樣子,其實也就三個字‘桃花源’罷了。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去找我家阿憶來看,現在我還記得她當時大吃一驚的表情,我以為騙過她了,結果,她直接給我來了一句:‘小雩,你什麽時候學會寫字了!',然後,我就只能徹底淩亂了,找我爹的事也不了了之......”
馬兒前進的速度也随着蘇雩的語速越來越慢,“從那以後,我每到一個地方都會找個合适的地方,矗一塊石頭,刻上‘桃花源’三個字,你可以去找,每個地方都有,只要我曾經去過......”
“好...”姬良臣似有若無地回應着。
“阿雩,你知道嗎?我雖然有阿憶,但她總是在忙她自己的事,所以,第一次聽哥哥說起你們的事的時候,我在想若是我也能有這樣一個人該多好。現在,我是不是可以自信你就是那個可以一直在我身邊的人......”
“......”
“阿臣......”
“......”
“阿臣,你不會留我一個人的是不是?”
“......”
“我真正的秘密還沒說呢?你什麽時候也學會偷懶了?...還是告訴你吧,我哥哥,蘇沂,還活着呢。這是個天大的秘密吧,你驚喜不驚喜?”
“......”
“阿臣......”
“阿臣....”
“阿臣...”
回應他的最終只是這寂寥空洞的夜空和夜色。
“爹爹?”小綠的聲音驀然響起。
蘇雩像是回魂一般,瞬間驚醒。
低頭看着懷裏綠兒疑惑的神情,手脫開缰繩,向後緩慢地撫上姬良臣的背,卻又只是剎那,閃電般彈開,腳下也是一滑,三人一起從馬上跌下。
蘇雩下意識地移動,墊在下面,一只手用力托着小綠,半個身子被姬良臣壓着,背部撞上尖刻的岩石也毫無所知,只是,死死盯着姬良臣背上插着的兩支羽箭,和在月光下被血液染成大片黑色的錦色袍服。
怔愣也只是瞬間,蘇雩的臉上像是結上了千年寒冰,月光下更是冷凝,仿佛失卻了溫度。
出手利落地切斷箭矢後的長羽,凝神,将雙掌抵上姬良臣前胸,‘自然之力’緩慢推進的同時,箭頭也被移除體外。傷口有‘自然之力’控制着未再流血,不過,後心那一箭卻是極度危險,若是射程再近一些,恐怕直接射穿的就是心髒了。
蘇雩不敢停下來,也不敢感受那裏還有沒有心跳,他所有的注意力和精神力都用來凝聚自然之力,再不斷給對面之人輸送着生機。
直至,看到姬良臣那緊皺着的眉頭慢慢舒展,蒼白的臉稍有血色,才微微卸了力,輕輕喘息着,止不住的汗水如雨而下。
強撐着,撕了內袍的下擺給姬良臣包紮了傷口,安置在樹下。也慢慢靠坐在樹旁,閉目養神。夜風吹着,似乎連人心都能穿透,好冷啊,真的好冷。
這時,一直默默坐在一邊看他動作的小綠,輕手輕腳地移過來,拿了自己的小袖子給蘇雩擦拭臉上的冷汗。
蘇雩眼睛緩緩睜開一條縫,“綠兒,去找小雁,讓它帶你去找你阿竹叔叔。”
“爹爹,綠兒想陪着你。”
“綠兒乖,這兒太危險,爹爹怕護你不住,你先走,和阿竹在晴雪村等我們。”随即擡手輕輕捏了綠兒的小臉,又道:“難不成綠兒怕走夜路?”
“不怕,爹爹不在的時候,夜路和紅兒走太多了,何況還有小雁。”小綠信誓旦旦。
“好,那快去吧。”他養的小孩野外生存能力都不是一般強,姑且,就放一回心吧。
小綠一步三回頭地漸漸消失在夜色裏。
夜更冷了。
晨曦初露,望着那枯樹梢緩緩升起的圓日,姬良臣醒來的那一瞬還覺得極度不真實。
本來就是冬日,清晨又格外冷,再加上那猶如實質般的目光冷箭,死死地盯着他,姬良臣不禁一個寒顫打響。
他緩緩坐起來,心髒處斷斷續續傳來鈍痛感,卻還是回頭,看到的是蘇雩冷若冰霜的臉,和冷冷的似譏還諷的笑。這是蘇雩嗎,阿雩的喜怒哀樂都是十分直接的,如何也學會這麽‘委婉’的笑了,絕對不正常。
他更需要小心表現了,換上如沐春風的笑臉,湊過去,“阿雩,早啊!”
蘇雩仍然死死盯着他,尤其是他的臉。
直到姬良臣都開始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長雜草的時候,蘇雩的冷笑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潸然欲泣的表情,他低下頭,姬良臣卻清晰地看到兩行清淚順着他的臉頰滑落。
在姬良臣還未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時候,蘇雩雙手環上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前,無聲地流淚。
姬良臣從來不知道,蘇雩是在這一刻徹底愛上他的笑,那失而複得的笑,即使是習慣性的僞裝,他也愛。因為,他深深體會過它消失不見時的痛。
“阿雩,都沒事了,沒事了。”姬良臣在短暫的怔愣後,擁着懷裏之人,輕拍他的背安慰着。“對了,綠兒呢?”
“...嗯,先走了。”蘇雩還帶着濃濃的鼻音。
“一個人?不擔心?”
“不擔心,我更小的時候,就學會一個人做事了。”
“真的?”
“切,不信算了。”說着,睜開了姬良臣懷抱,起身的時候卻是一個踉跄,拒絕姬良臣的攙扶,徑自去牽馬:“走吧,還差一段路。”
姬良臣皺了眉,跟着:“阿雩,你用‘自然之力’了嗎?”
蘇雩未答,默認。
“以後,不準用了。”姬良臣口氣不自覺地加重。
“這是我的事。”
“我說不準用了。”姬良臣成功地點燃了導火線。
蘇雩回頭,語氣十分激烈,“你連自己都管不住,憑什麽管我。你不是一直都很能忍嗎?為了哥哥忍了齊越六年,昨晚都快死了也忍着不說,誰需要你給我擋箭了,你死了還得我給你收屍,別以為我會感動。現在倒是不忍了,你若早點說,或許就不會流那麽多......”聲音帶着顫抖,仿佛要承受不住那輕飄飄的文字,和輕飄飄的心情。
姬良臣快步上前,拉過蘇雩,緊緊擁在懷裏。“對不起,以後不會了,不會了。”
蘇雩未答,靜靜被擁着。
“可是,老實告訴我用了自然之力後有哪裏不舒服嗎?”
“沒有,和以前一樣,說不定齊淩傲是騙你的。”蘇雩又恢複往常的冷清,“還有,翼是個細心之人,他回去救了同伴還會回來的,快走吧。”
片刻後,清江支流岸邊。
姬良臣面色猙獰地看着清江水,好似看着最大的敵人。
“這已經是清江最窄的河道了,你就咬咬牙游過去,一切問題就解決了。”蘇雩一臉理所當然。
姬良臣又看看那清江水,滾滾的浪花打來,吓得他一個激靈。
“別告訴我你堂堂盛荊國主居然怕水?”
姬良臣小雞啄米般點頭,可憐兮兮說:“沒人規定國主不能怕水啊!”
蘇雩無語了,看着那将近20米的河岸,雖然還是有些波濤洶湧,但這已經是最好的河段了,過去就是沙鷗翔集錦鱗游泳的康莊大道了,多麽美妙啊。
“不行,怕水也要游過去。”蘇雩提着姬良臣的後衣領就想往江裏扔。
“阿雩,你這是要謀殺親夫嗎?”姬良臣大叫。
蘇雩越發想扔他下去喂魚了。
也是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小紅的聲音:“放我們下來。”
随之而來的是翼的聲音:“別鬧。”
江邊的兩人立刻停止了動作。望過去,只見翼雙臂裏,一邊挽着一個小孩,一紅一綠,顯然是小紅和小綠。而他們身後不遠處是齊穆帶領的寥寥無幾的士兵和翼也沒剩多少的暗衛,邊打邊移動。
蘇雩聲音放冷:“這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翼也學起你們齊越王的手段了。”
“我無意利用小孩來威脅你們,不過,有條件利用我為什麽要放棄。只是,不曾想姬國主倒是毫發無傷,若是,姬國主自願過來,那就簡單了。”
姬良臣笑得惬意,“哎,阿雩看來你是白救我了。”說着向翼靠近。
蘇雩扯住他的衣袖,踏出一步,“翼,先告訴我為什麽?”
“以後,你會知道的。”
“若我非要現在知道呢?不願意說嗎?你知道嗎,昨晚有那麽一瞬我有多麽後悔當初救了你。”蘇雩慢慢地卻鄭重地道,目光看的卻是翼懷裏的小孩。
翼怔愣一瞬,而後卻是長長的苦笑,未答。
而小紅和小綠趁他怔愣的間隙,使使眼色,一個踹腿,一個咬胳膊,掙脫出本就不牢靠的臂膀,向蘇雩沖過來。
翼回神,“快,攔着他們。”幾個暗衛接到命令立刻飛奔過來,攔截過去。翼知道,若是沒有小孩們做威脅,他攔不住蘇雩,更殺不了姬良臣。
場面頓時混亂起來。
而蘇雩等的就是這樣的機會,輕功施展,只是瞬息,便穿越人群又回到原地,小紅小綠就進他懷裏了。
“爹爹...”
“臭阿雩...”
周圍雙方還在混戰,齊穆那一方,顯然也很吃力。
蘇雩徑自走至江邊,放小孩下來,蹲下,手探進水裏。
時間慢慢流逝,滾滾東流的水也漸漸停止了奔騰,冒出絲絲的寒氣。
姬良臣見狀忙拉他起身,凝眉道:“阿雩,你在幹嘛?”
蘇雩又蹲回去,語氣不善:“解決問題,這樣下去,沒完沒了,太麻煩,煩死人了。”
“那也不能用。”
“拖來拖去,我沒有那個耐心,這是最簡單的方法。我願意陪你死,可紅兒綠兒不可以,齊穆他們付出的也夠了。”
姬良臣啞然。慢慢蹲下,卻只能看着,無能為力。
“你先和紅兒綠兒去準備。”
“我們一起......”
“不想和昨晚一樣就趕緊去準備。”
姬良臣加入戰團,利落地搶來馬匹。
回頭,江面上已經結起了薄冰,他看着岸邊消瘦的身影,眼裏只剩不舍和疼惜。
“阿臣,我帶小綠一起騎,你去接應我爹。”小紅的聲音傳來,兩個小孩兒正騎着蘇雩的馬。
稍稍放心,姬良臣騎馬奔向岸邊。
蘇雩的手仍然浸在水裏,周圍的自然之力被凝聚起來,再集中注入這一片江面,取之于自然,用之于自然,這是自然的力量,轉化間消耗的卻是蘇雩的生命之力。冰面的厚度慢慢加大,直至可以承載一定人馬的重量,蘇雩收手起身,抓住姬良臣遞過來的手,踏上冰面。
“阿穆,別戀戰,一起走。”蘇雩回頭大聲道。
齊穆一行人,且戰且走,拖了片刻,見蘇雩已至對岸,才踏馬飛奔上江面。
期間,自然不乏翼的暗衛也上了江面,又是一片混亂。
停在對岸的蘇雩有預感似得回頭。
正看到騎馬奔至小孩身邊的翼。
蘇雩正要打馬回去,冰面卻在此時,承受不住,裂紋越裂越大。
離岸邊較近的紅兒,在冰面碎裂的最後一刻,扯了小綠,使力扔上岸邊,自己卻很快沉入白浪中。
蘇雩快速地接過小綠,卻驚恐地望着被清江吞沒的紅兒,快得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齊穆的兵倒是大多使了功夫飛上來。
翼也消失在清江裏。
“阿臣,幫我照顧綠兒,等我們回來。”言罷,蘇雩未給姬良臣任何思考的機會,轉身跳入清江。也不曾看到姬良臣那一刻痛苦甚至絕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