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意料之外
有些事或早或晚總是要發生的,不過山雨欲來風滿樓,在事情發生前或多或少也總會有些預示或預感。
初雪後的第三日,太陽才剛剛露出頭,蘇雩就被姬良臣從被窩裏拽出來了,良久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的蘇雩,坐在床邊等着姬良臣給一個合理的解釋,不然平白無故擾人清夢可不是一件令他暢快的事。
“我最近右眼老時不時地跳,你說......”姬良臣話未說完,蘇雩就又倒回床上了。
“別急,聽我說完嘛,齊淩傲派人來請你了。你說會是好事,還是禍?”
蘇雩又慢吞吞地爬下床,瞥他一眼,“你說呢?這種時候會有什麽好事。”明知故問嘛。
“難道是身份暴露了?不應該啊,若是這樣,不應該是請我嗎?怎會找你?”
“算了,我進王宮一次,反正我也很久沒上齊越朝會了。”
姬良臣這才反應過來,蘇雩好歹還算是齊越的國師,早朝自然還是要去上的,怎得這麽多天都沒見他去過,敢情一直都是在曠職,不過,這人是蘇雩也就不奇怪了。
蘇雩收拾好出門,姬良臣送至門口。
沒走幾步,聽到姬良臣道:“等一等。”回頭,見姬良臣快步回屋拿了件黑色的披風走過來,“化雪要比下雪冷,還是披着吧。”
蘇雩沒接,姬良臣便徑自地給他披上,沒漏看蘇雩嘴角一閃而逝的笑。
“若是他身份被拆穿,我不保證我能救下他,不過,我會盡力。”
“好,你保護好自己最重要,其它的,我來就好。必要時我會......”
“停,別跟我說,你能‘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他現在想來還沒發現宮裏的姬良臣是假的,你還是乖乖呆着就好。”說完,緊了緊披風,快步離開。
哎,怎麽又不高興了,我是擔心你啊。姬良臣嘆着氣,一邊往回走,一邊猛然想到,不對啊,怎麽越來越覺得自己有‘為人妻’的自覺了。
大殿上。
齊淩傲仍坐在上座,一副凜然冷凝的氣勢,一言不發,目光淩厲得比任何時候都咄咄逼人。
‘姬良臣’也仍然坐在下座的首位,波瀾不驚地笑着。衆位朝臣發揚着齊越‘沉默是金’的傳統,沉默啊沉默。
而這冷凝氣氛的制造者顯然少不了大殿中央跪着的兩人。
一個正是來給蘇雩送解藥的秦懷竹,而另一個是一身綠衣的小綠。
此時,只見前者已經二十歲的人了,卻哭得梨花帶雨,瘦瘦的身板裹着月白的長衫,一顫一顫的,邊哭邊指責:“王啊,您怎能冤枉區區,您怎能冤枉區區......”
而反觀後者,明明還是個小童,卻一臉冷清的沒有表情,在這前後對比下,更是顯得莊嚴肅穆。
當蘇雩踏入大殿時,秦懷竹還在自語:“區區不偷不搶,沒殺人沒放火,為什麽要被捉來......”
看到蘇雩踏着步子進來,幾乎所有人都看過來,目光憧憬,像是看到了救星。
蘇雩看到眼前的狀況也是一愣,片刻後,終于不負衆望地走到秦懷竹面前,結果秦懷竹擡頭看到他時,立馬撲上去,扯了他的衣袖,摟了他的腰,哭聲卻更大了,“阿雩,你終于來了,他們都騙我,還冤枉我,嗚嗚......”
蘇雩,也在衆人期望的目光中,淡定地輕推開秦懷竹,十分淡定地解下披風給他披上,又百分淡定地用修長的手指給他擦了淚,最後,還千分淡定地柔聲安慰:“別擔心,有我呢。”
秦懷竹立馬止了哭,直直地看着他。
衆人也是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暗自想:國師真是神人那,完全做了我們心中想做的事,這梨花帶雨的嬌弱美人,王上怎麽就不能像國師那樣溫柔對待呢,若是,事情早解決了。
結果,回頭卻看到,他們國師正抱着旁邊的小孩,一起做嘔吐狀。
衆人默。
但無論如何,大殿終于可以用來正常地談正事了。
齊淩傲低沉的聲音響起:“蘇大人啊,本王近來收到一封此人與盛荊國師伊浩仁的密信。密信提到,秦國要和盛荊合謀滅了我齊越,顯然此人是秦國的間諜,所以,本王請他來坐坐。不過他說是你的故友,還帶來你兒子為證。所以,本王才特意請了盛荊國主和你前來釋疑。”
蘇雩未答,轉向秦懷竹。
“阿雩你信我啊,那封信确實是伊浩仁寫給我的,但我沒答複他。我也是被他騙了。綠兒本來我也安排好了,但他擔心你,偷偷跟來的。所以,阿雩你別生氣。”
“嗯,我知道了。”蘇雩淡淡看口,把懷裏的小孩抱得更緊了,小孩也把頭埋進他懷裏更深,知道小孩兒不喜歡這麽多人,便道:“綠兒,再忍一會兒,就帶你回家。”語氣裏是無限的寵溺。完全不在乎時間地點。
心裏卻不得不整理着思緒,想着對策。
不得不說齊淩傲這次把消息封鎖得很好,直到現在事到眼前才知道,那阿臣也還沒得到消息吧。
以秦懷竹的能力會被抓到,那機率幾乎為零。但他現在确實被抓來了,還帶着綠兒。說明定是受人陷害。而會陷害他,又有能力陷害到的人,只能是盛荊的那位國師大人了吧。上次見到時,顯然他們也是早就認識了,那這兩人又發生了什麽,又有什麽淵源能讓堂堂一個盛荊國師來陷害他一個江湖游醫呢?不過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伊浩仁是阿臣的人,他應該不會背叛,當初阿臣試探他時,他都願意付出生命了啊。那這次只是想陷害阿竹吧,畢竟阿竹那騙死人不償命的性子,得罪了伊浩仁的概率不是一般的高。那麽,只是私人恩怨的話,伊浩仁可以暫時不考慮。
不過,既是這樣,現狀也不樂觀。齊淩傲既然認定了阿竹是奸細,便定會扣下他威脅自己。同時,那封信也間接地給了齊淩傲一個可以明殺姬良臣的借口,畢竟,那封信說明了盛荊要滅齊越的意圖,那麽他殺了姬良臣,也不能引起天下百姓太多的诟病吧。至于挑起其它諸侯國的戰争就是後話了。若是什麽都不做,‘姬良臣’顯然是不能善了了,而自己也要接着受齊淩傲威脅嗎?
那麽,現在一切的決定權就只能在齊淩傲手上了嗎?還真是讨厭這種意料之外,不在掌控中的感覺呢。
只是無論如何,阿竹和綠兒他是一定要帶走的。這大殿上有一半是自己和阿臣的人,若此時撕破臉,雙方對峙起來,齊淩傲得不了好處,自己和阿竹綠兒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只是如此一來,勢必要暴露阿臣的勢力,而‘姬良臣’也必受牽連。
哎,真是麻煩,還是直接來吧。能做下這種事情果然是齊淩傲的風格。
蘇雩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阿竹是我朋友就不勞駕招待了,而綠兒是我兒子我自會帶走。至于你所說的奸細之名我朋友可擔不起,您還是另尋他人吧。”轉身抱着綠兒拉着秦懷竹就往外走。
齊淩傲臉色冷下來,下了殿快速移至蘇雩面前攔住去路。冷凝的聲音響起:“蘇國師也不要太看得起自己了,你當真覺得能走了,還是先聽聽本王的建議吧。”
蘇雩止步,等着,能不起兵戈,自然省事。
“五年了,當初是誰信誓旦旦說出‘要作壁上觀看本王報應’的話,如今本王還好好地站着,并且很快中原也會掌握在我手裏,蘇國師倒是等不及了嗎?現在想要自由了。”
蘇雩輕笑出聲,抱着綠兒,回頭坐在‘姬良臣’身旁的官椅上,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所以?”
“所以,本王這次給你機會,讓你可以真正不受約束,來作壁上觀本王的下場,如何?”
“哦,齊越王終于對自己有自信了,不怕我做手腳了?那麽就先把‘鎖功散’的解藥給我吧。”
齊淩傲一愣,剛剛還志得意滿,聽到‘鎖功散’卻又是躊躇了,“本王的意思是可以放你朋友自由,卻并非是解了‘鎖功散’,即使本王想,怕是也沒那麽容易完全解得掉。”
蘇雩不置可否地笑笑,意料之中的回答,他也是随口一說。“條件呢?”
“這世間本沒有平白無故得來的東西,既然不願承擔奸細的罪名,那便換一個罪名,并且本王不會為此對他做出任何實質性的懲罰。蘇國師覺得如何?”
“換個罪名嗎?弑君嗎?”蘇雩說着,轉頭看向身邊的‘姬良臣’,卻見他仍舊毫無所知地笑着,仿佛他們談論的話題都跟他無關。
“蘇國師一直都是明白人。”齊淩傲難得收了些周身的冷意。
“你倒是想得美,用阿竹秦國人的身份殺了‘姬國主’,既成全了自己的野心,也讓天下輿論的矛頭指向秦國。當真是兩全。”
“其實是三全,憑借國師你的能力,讓自己和朋友置身事外也是輕而易舉的事吧。并且國師也不必受本王的威脅了。只不過暫時承擔一個壞名而已,除非,國師大人舍不得姬國主。”說着,也轉頭看向姬良臣,這一個月來都不動聲色之人,總覺得他安靜的詭異,像是完全放棄抵抗和希望,随時都會消失,和之前宴會所見的感覺完全不同,但卻不可掉以輕心。
“是十分不舍呢?”蘇雩語氣裏有淡淡的欽佩和憐憫。‘姬良臣’也驚訝地擡頭望向他,臉上帶着僵掉的笑。
齊淩傲語氣再次轉冷,“那國師是不打算配合了。”
“是不想配合呢,齊越王想怎樣呢?”
齊淩傲重新坐回上座,“這是本王給你的機會,你不用,本王也無需顧忌了。”随即拍手,小厮端來兩杯酒,放在蘇雩和‘姬良臣’中間的方桌上,“國師若同意,本王便撤回一杯。”
“齊越王何時學會顧忌了?”蘇雩不屑,仍然氣定神閑地安坐在椅子上。
秦懷竹看不下去了,蘇雩怎麽還學不會婉轉些呢,這樣還不是要吃虧,連忙上前賠笑說:“王啊,想來您也是了解蘇國師的,他就是死鴨子嘴硬,您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會考慮考慮的。”說着,還給蘇雩使眼色,不僅為他着急,若是不照辦,大家就都要交代這裏了,自然是要先應下來,再想後招啊。
蘇雩在齊淩傲越來越冷的視線裏,仍然不動如山。
這時,清晰的聲音傳來,是一直不曾開口的‘姬良臣’:“何必為難國師呢。不就是一杯酒嗎?寡人來代勞好了,也不枉和蘇國師認識一場。”所謂不鳴則已以一鳴驚人說的就是這種效果吧。‘姬良臣’一句話,立刻引來大殿上齊刷刷的目光。這種時候,是該淡定的時候嗎?是人,都知道那不是一般的酒吧。
這話聽在齊淩傲的耳朵裏甚是順耳,想來,姬良臣也是自知無路可退,連反抗都省了,正合心意。
而蘇雩抱綠兒的手臂卻是又緊了緊,沒有辦法了嗎?
“那齊越王是不打算要盛荊玉玺了?”蘇雩不死心。
“等到姬國主崩逝的消息傳出,自然會有人送來玉玺,蘇國師無需擔心,所以,希望蘇國師還是清醒些不要站錯隊,盛荊國主也不過如此。”
蘇雩和齊淩傲仍說着,‘姬良臣’卻是不緊不慢地端起了酒杯,血色液體明晃晃地躺在酒樽裏,在衆人驚異疑惑的目光中,像品嘗佳釀一般慢慢飲下,動作優雅,仿佛那只是瓊漿玉液,而非穿腸□□,誘惑者旁觀者都想上前嘗一嘗。只是,那放下酒樽的右手卻在顫抖,臉上仍然是如沐春風地笑,卻環繞着一團死氣。拿起的第二杯酒,沒等送到口前,便翻然落下,紅色的液體傾瀉而出,像罂粟絢爛得耀眼,紅色的毛氈地毯立刻被腐蝕成了白色液體氣泡,冒出袅袅的細煙。
沒有人動,仿佛時間都靜止了。只看着那急速流失的生命。
齊淩傲停止了說話,臉上震驚之色未掩,這是他想要的結果,在這一刻卻有些不确定了。
蘇雩在看到的第一時間,放下小綠,疾步過去,素衫之下,一只手搭上他的手腕,一只手扶上了‘姬良臣’的心髒,‘自然之力’順着經脈不斷傳進去。‘姬良臣’能感覺到馬上寂然的心髒又有了緩慢跳動,想伸出手拂開,卻身體僵硬,只能開口:“齊越王....蘇國師可是...能自由了?”
齊淩傲看着他逐漸渙散的目光,點頭。盛荊國主做到如此,是為了蘇雩嗎?
蘇雩的額角滲出細汗,放下雙手的同時,‘姬良臣’的雙眼也慢慢合上。直起身來,聲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凝,“如此,可是滿意了,我們可是能回府了?”疑問句卻是十成十的肯定語氣。完全沒有等齊淩傲回答的意思,轉頭對秦懷竹道:“帶着綠兒,我們走。”
聲音落下的同時,人已經移至大殿外。
秦懷竹抱起綠兒也快速地追過去。
齊淩傲站在大殿上沒有動,那是濃度最高的鸩酒,沒有人能活得下來,無需着急,現在最好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