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所謂信仰
姬良臣對于蘇雩的行為向來十分無語。
此刻,蘇雩正十分‘有品’地坐在房檐上,懷裏抱了一堆水果,桃子、葡萄、犁,嘴裏還正叼着半個透亮透亮的紅蘋果。顯而易見,剛才房頂‘咯吱咯吱’‘咔嚓咔嚓’的聲音就是這家夥制造出來的。見姬良臣出來,蘇雩直接把嘴裏叼着的半個蘋果吐出好遠。姬良臣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個蘋果在空中劃過一條完美的弧線落地。
“那什麽,你醒了啊,這次是真的清醒了吧。”蘇沂完全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問題,直接開口。
姬良臣皺眉,“你要不要這麽糟蹋食物。”
“反正又不是我摘的,你餓啊,都給你吃。”說着,把懷裏的水果一股腦全部扔下去,躍下房檐,結果在落地的時候,動作一僵,直直地摔在地上。
而姬良臣手忙腳亂地接他眼中的食物,把蘇雩忽略個徹底。
蘇雩不高興了,坐在地上沒起來,道:“喂,你難道不該說些什麽嗎?”
姬良臣回頭,“哦,這些水果既不是你摘的,那從哪裏來?”
蘇雩未答,有些茫然的陷入沉思中。
昨夜,他在房頂疼得好不容易開始去見周公,卻被人叫醒,以為是姬良臣,極不情願地睜開眼,卻看到竟是齊淩傲的暗衛翼,十分不給面子地接着睡。卻聽對方說:“你還是這麽沒警惕。”
“怎麽?你還想殺我?”蘇雩瞥他一眼道。
“不,他沒有下令,我便不會做。”翼望着蘇雩眼神很複雜。
“那你幹嘛來這兒?”蘇雩很不耐。
“我只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在我殺了你父母和哥哥後,你還願意出手相救?”
“若是沒有齊淩傲的命令,你可還會這麽做?”
“不會。”
“這不就完了,你快點走吧。”
翼卻仍舊未動,在他身邊坐下,從懷裏取出一個瓶子遞給他,“這個雖然不能完全解了‘鎖功散’,但還是有些用的。”看到蘇雩疑惑未接,又道:“別擔心,沒有條件,只是還你當年的救命之恩,之後我們就兩不相欠。”說完放下藥瓶,躍下房檐,消失在夜色中。
蘇雩笑笑,取過來服下,不吃白不吃,何況只要能抑制疼痛感,什麽都是好的。
既然他非要還所謂的救命之恩,那他也卻之不恭。
只是,清晨的時候,又被詭異地叫醒,那人,或者說,那抹暗影,又塞給他一堆水果,還說:“剛摘的,快吃吧。”說完,又消失在朝陽的光輝裏。
這下,蘇雩茫然了,這人是想幹嘛,不是從來都對齊淩傲唯命是從的嗎?不從從來不會離開齊淩傲半步的嗎?
姬良臣吃着蘇雩扔過來的水果,回頭看到一臉茫然的蘇雩,扯着他的衣袖道:“喂,別神游了,還沒回答問題呢?”
蘇雩回頭,看着姬良臣卻釋然了,管他怎樣呢,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車到山前必有路,以後會怎樣以後再說,何必自尋煩惱。道:“齊淩傲的暗衛翼好心給摘的。話說,你別逃避問題,我不是指的這件事。”
“額……”姬良臣不知如何說,也不知從何說起。從他清醒起,便似有若無地忽略了那場在最後一刻清醒了的歡愛。
“雖然我不介意你把我當成我哥,念在你,剛剛…………但是,你好歹給我好好面對。”
即使早早就見識過蘇雩的直白,但聽到蘇雩的話,還是愣了一愣,“不介意嗎?真的不介意我那麽對你?”
“切,我又不需要你負責。”
“阿雩還真是釋然啊,只是我卻不知道原來我的自制力這麽差?”姬良臣說着,語氣很是悵然。
蘇雩卻是身體一僵,“原來你知道嗎?”随即又坦然承認,“是我是做了手腳,阿竹給的止痛藥含有大量致幻成分,對于吃的人來說沒什麽問題,不過它散發出來的氣味卻是最厲害的刺激性藥物。那确是我故意倒出去的。”
“…………”果然,人不可以貌取人,那麽清冷的蘇雩也會做這種事。
“切,怎麽感覺是我占了你便宜似的,我不過想感受一下哥哥所說的所謂的‘幸福’,所謂的‘合為一體像一個人’是什麽感覺。結果,試過了也不過如此,還疼得要死。”回頭看姬良臣還沒什麽反應。接着道:“你放心吧,這種事能疼死人,我不會做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對你想入非非了。”
姬良臣又是一陣沉默。良久才道:“你哥哥當年跟你說過的幸福?……可是當年他對我從來敬而遠之的,我們連牽手都不曾呀……”
蘇雩卻噗嗤笑出聲來,“哈哈哈……”越笑越放肆,“原來你們當年這麽純情嗎?這是你的第一次,這麽說還是我占便宜了……哈哈……”
姬良臣不知如何說,該從何說起。既然,蘇沂都不在乎,他又何必介意。他一向擅長轉移話題,“那個,沒有止痛藥你怎麽辦?”
“沒關系,阿竹大抵快來了,不用擔心我。不過,你可以好好準備對付齊淩傲的事了吧?”
“這是自然。”
“算了,還是先帶你去吃好吃的吧,這幾天被你折騰得胃疼。”說着,卻拉了姬良臣的袖子,往竹林深處走去。
“我記得小時候這附近常有野雞出沒,你若能捉來,我就烤給你吃。”蘇雩邊說邊留意着周圍的動靜。
姬良臣卻興致缺缺。心裏默默算着時間,渾渾噩噩地過了四天四夜,是該清醒了,即使明知報了仇蘇沂也不會回來,但若不,他該怎麽辦?又該何去何從?就算他願意放下,宮裏的母後會放下嗎?齊淩傲會放下嗎?不,答案顯而易見。所以,即使再厭惡,這樣明裏暗裏的鬥争都不會停止。只要,他還活着,就沒有停止的一天。
看着前面且行且止努力找野雞的身影,不禁羨慕起來,蘇雩行事從來都那麽随心所欲,似乎,從沒考慮過後果,也從沒在乎過後果,所有事在他眼裏都沒什麽區別,只有喜歡與不喜歡,想做與不想做,整日一副清清冷冷的樣子。唯有睡覺的功夫是一絕。
蘇沂啊,你是怎麽看待你這個的弟弟的?想來你最後一年和蘇雩和家人一起度過的時光還是釋懷的吧,不然,怎會把我們的事都告訴他。在你生命的最後一年還有沒有覺得孤單或寂寞呢?我不會讓你就這麽不明不白地離開,帶着遺憾和枷鎖。也會讓那些人得到應有的懲罰。只是,為什麽當初我沒有告訴你我不是母後親生的?若是你知道我們沒有血緣關系,那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只是,這個世界容不得假設,沒有如果。
現實仍然是現實,清醒而殘忍。目前,身處齊越腹地,各種行動都要受到齊淩傲的鉗制。直接調動兵力根本不可能,即使是最近的軍事部署也在千裏之外,遠水解不了近渴。那麽,只能從內部着手,動用安插在齊越內部的暗樁,一步步瓦解齊越的勢力。現在,齊淩傲若是不傻,不會直接在齊越境內暗殺了身為國主的我,引天下人诟病。只是,蘇雩的情況就不好說了,他現在還是齊淩傲的屬臣,齊淩傲若想他消失辦法信手拈來,就像蘇沂的消失一樣。若是蘇雩還效命與他,還好說,只是,現在蘇雩明顯站在他的對立面,那麽就危險了。并且身為蘇氏家族自然之力的繼承人蘇雩無論對于那方都是助力,只是,齊淩傲觀其行事明顯是得不到就毀掉的狠厲之人......
姬良臣兀自地想着,思緒突然被打斷,一個不防撞上前面突然停下的蘇雩身上,鼻子更是直接與蘇雩的腦袋來了個親密接觸。
“呲。”姬良臣捂了鼻子,剛想叫疼,只見前方,“撲騰,撲騰”幾聲,一只花毛的野雞逃之夭夭,揚起一陣塵土。
姬良臣暗叫不好,果然,蘇雩陰沉着一張臉回過頭來。
“喂,你不幫忙,也別搗亂好不好。”随即看到姬良臣被撞紅的鼻子,轉而輕笑,“活該。”說完,坐在樹邊不動了,“那個,它跑不遠,我還不能用內力,你快去給抓回來。”
姬良臣念在是自己驚走了那只野雞,也不好說什麽,只能用辛辛苦苦練就的出神入化的功夫去追一只野雞。
所謂殺雞焉用牛刀,不是說牛刀太好而不用,只是因為它太大不合适,若硬要用牛刀也不一定就能殺了雞。所以,姬良臣被一只野雞折騰得夠嗆。
提着花野雞回來的時候,只見蘇雩已經架了柴,燃了火,抱着一壇酒,那酒還絲絲冒着熱氣,顯然是剛剛溫過的。
姬良臣一向脾氣很好,很是能忍。幾乎從不生氣,即使生氣也沒幾個人能看得出來。
所以,仍舊挂着如沐春風的笑,走過去,他不生氣,是真的不生氣,他只是很好奇蘇雩從哪弄來的酒。完全不在意地想:剛剛他被一只雞折騰時,蘇雩就在這兒惬意地喝酒嗎?
蘇雩見他回來,接了他手裏的雞,又遞了酒壇給他,淡淡道:“給你的。”
這下,姬良臣是真不生氣,他還有生氣的理由嗎?
他一邊喝着暖暖的酒,一邊看蘇雩動作。只見,蘇雩走到河邊蹲下,宰雞,放血,拔毛,清洗......動作行雲流水,樣子不像是在殺生,像是在對待一個藝術品。不禁想在宮裏吃到的飯食也是這樣做出來的嗎?
蘇雩走回來,到他面前,伸出手,簡潔道:“劍,拿來。”
姬良臣疑惑,還是給了他。下一刻,卻只能瞠目結舌地看着蘇雩拿着他的劍刺穿了那雞上架,下面是跳躍的火焰。即使再削鐵如泥的寶劍,也是鐵做的,遇火,與氧氣發生化學反應,照樣從亮锃锃變黑。當然,黑的不僅僅是劍,還有姬良臣的臉。
“放心,到時候我給你找更好的劍。”蘇雩看着他的樣子,笑開。
“......”姬良臣側頭不忍直視,看到懷裏的酒,還是算了。“你這酒哪來的?不會又是那什麽翼給的吧!”
“不是,他上哪能弄這麽好的酒給我,這是我小時候在這兒埋下的,有好多年了。用竹屋外地剛發芽的竹葉加了果醬釀的,是真真正正的竹葉青,獨一無二。”說着,把烤雞翻了翻,從袖子裏拿出個瓶子,倒了些紅褐色的顆粒物上去,頓時香味四溢。
姬良臣暗自稱奇。這酒的确入口甘醇,沁心清涼,比那些上供的名酒還要上乘,并且不濃烈。
“若是涼了,你可以再溫一溫。再等一下,這個也快烤好了。”
姬良臣未答,徑自喝着酒,看着蘇雩娴熟的動作,不可抑制地又想到蘇沂幫他批閱奏折時行雲流水的樣子,明明那麽不同的兩個人有時又那麽相似。經歷的生活也截然不同,若是蘇沂沒有遇難,那麽身為弟弟,又沒有束縛,蘇雩怕是一生都會逍遙山水間吧。他以前的生活是什麽樣子呢?想知道呢。
“阿雩啊,若是此間事了你想做什麽?”姬良臣終究還是問出來。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蘇雩仍舊烤着野雞,不鹹不淡地答。
“人總是會有憧憬的,這樣才能走下去,難道阿雩就沒有想做的事嗎?”姬良臣仍抱着酒壇喝,明明是清酒,卻覺得有些醉了。在宮裏節慶宴會上,哪次不是滿斛滿斛地喝,也從不曾有一次醉過,清醒的自己不允許,現實也不允許。
蘇雩擡頭看他似醉非醉的模樣,不知是真是假,蹙了眉,深深思考了一會兒,釋然地笑道:“我想變成飛鳥,想化為一汪海,你覺得可能嗎?”說着起身,走到姬良臣身邊,遞了一只雞腿過去,收回了那壇酒,“既然是不可能的事還是不要多想,沒有用。我不想勸你什麽,你比我更清楚。”
“只是生命力唯一的光……失去了,又該如何?”姬良臣沒怎麽思考就問出口,明顯是有些醉了,所謂酒不醉人人自醉。
蘇雩看着埋着頭喃喃低語的姬良臣,想到當時回到竹屋看到阿憶冰涼的身體時的感受,悵然道:“若是光滅了,就去找新的光吧。世界那麽大,太陽每天都會升起來,哪裏就只剩黑夜了呢?總有一天那都會成為過去,時間可以殘忍地抹滅一切美好,也可以淡然地撫慰一切痛苦。爹爹和阿憶……還有哥哥,死的時候,我也淋了雨,不知道多久,直到頭疼暈過去。後來就再淋不得雨,稍微淋一下就頭疼得厲害。可是現在的我已經不記得,當時為了用頭疼來掩飾的心裏的疼痛是什麽感覺了。”難得費勁多說些話。緩緩起身重新封了酒壇,放在老樹下的坑洞中。
回頭沒有等到姬良臣接話,又道:“等你徹底解決了齊越,我們再回來暢飲。算是約定,如何?”
姬良臣仍未答,四周的景都是晃晃蕩蕩的,蘇雩的話也是隐隐約約的。
蘇雩也不介意,輕輕地笑,“還真是死心眼,既然這麽難以忍受,那以後我做你的光如何?”
姬良臣有些茫然地擡頭,看到的是蘇雩認真又清冷的臉,清醒了幾分,卻仍舊未說什麽?
“原來阿臣醉酒是這個樣子,雖然我十分喜歡,不過,現在有些不合适。忘了跟你說,哥哥的碧玉簫我還收着,還有他寫給你的信。我想,還是你清醒時,交給你的好。”
“我,現在就很清醒。”姬良臣終是開口,仍是因為蘇沂。
“是嗎?”雖然是反問,卻仍舊從袖子裏取出兩件什物。一支姬良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碧玉簫,一封封皮顏色泛黃的信。
姬良臣看着那一直帶在蘇沂身上從不離身的碧玉簫,那麽急切,又那麽猶豫地接過。打開那塵封已久的紙。
“啓:臣,若是你看到這封信,那麽說明我已不在了吧。輕箋小字,萬句千言,訴不盡意。我想我思,我知你懂。只是,世間萬事紛擾寧靜,都不能再陪你走過,終成不舍,徒剩不舍。留你一人,路還是要繼續,所以只能留下這份名單,上面的官員都是我的勢力,可以為你所用。阿雩也交給你了,知道你的枷鎖已然太多,但我還是托付給你,有所背負比空無一物要好。‘有所背負才能感覺還真實地活着’這是你說過的話,原諒我現在才懂。也原諒我的離開。若是我讓你難過,就忘了我吧。對自己要好一些。沂字。”
是蘇沂的字,仍是那麽清俊。
是蘇沂的話,仍是只考慮到他。
我懂,我是懂,可正是因為懂,才覺得難過。不能怨你的離開,不能痛你的離開。因為那都是你的愛。
本來,心疼到這種程度,眼淚應該流盡才對,我卻一滴也流不出。
蘇雩看着窩在樹下的姬良臣,默默轉身。
發洩完了,就給我看看你真正的光芒吧。其實,你的光不需要任何人來牽引或折射。
“齊淩傲,真正的游戲要開始了!”蘇雩牽起唇角,清清淡淡的笑,風華清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