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雲端啊雲端
八月初六,是皇帝雷打不動的齋戒日。在此之前。作為觀主的渺修必須得返回觀中,準備迎接聖駕。他再桀骜不馴也不能敷衍了皇帝的事。他的淨一觀要是想繼續保持這種高高在上且可以光明正大閉門謝客的地位不動搖,要是還想繼續守護他不能說的秘密,就離不了皇帝做靠山,也可以說渺修把皇帝當成了擋箭牌。
渺修在八月初三這日不得已回了淨一觀。觀中還是他走時的模樣,弟子們打理的井井有條,真經塔每日一掃,照明的夜明珠每日一擦,走進塔內就是锃光瓦亮的。
可是觀主明顯心情不佳,雖然他平日就是面無表情的面癱臉,但是這次回來周身氣壓低得能壓扁地上的螞蟻。有師弟偷偷跟令雲師兄打聽,“師兄,師父他老人家這是怎麽了?雲游的不高興?”
令雲一皺眉說沒事別瞎打聽,“還有,師父他不喜歡我們稱他‘老人家’,你小心別惹師父生氣。”
真經塔的畫室中,渺修負手而立,望着眼前空蕩蕩的卷軸,眉若遠山,眸含萬水。執筆,任憑你如何描摹着心中人的模樣,飽蘸墨汁的筆端卻怎麽都不能在空白的畫面上留下一絲墨跡。
夜明珠默默吐露着幽幽冷光,靜谧的空氣中一聲嘆息黯然消失。
渺修憤然丢掉了筆,墨汁濺到了雪白的廣袖上。
雲端啊雲端,想當初你活着時為師教你術法,你得了空便偷懶。但不管躲到哪裏,為師都能閉着眼将你找出來。現在倒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不看緊你,為師轉身的功夫你就溜了!玩夠了沒?玩夠了就自己滾回來啊!!
觀主的怨念端端當然不知道,她現在在莊王府生活的還算滋潤,想必早就把師父丢到腦後去了。這也不能怪她,她走丢的時候才多大點兒啊,現在莊王爺一口粥一口米的把她養大了,她自然最親近莊王。
八月的天,熱的人發燥。尤其夜裏,翻來覆去睡不着,身上汗津津的。她又不能像普通的人一樣打一桶井水,澆一個透心涼。
不過沒關系,誰叫人家端姑娘有些小聰明呢?
她跟王爺要了一支筆,往舌尖兒上沾了沾,唰唰兩撇,在老梅圖裏畫了兩道斜風。這樣她夜裏就可以一邊吹風一邊美美的睡覺。
夜裏倒是真的不熱了,風吹了一夜,第二日一早起來她就風寒了。頭暈目眩,走起路來亂顫悠,像個喝醉了的。臉頰通紅,手心滾燙,平日裏活蹦亂跳,王府裏哪都能瞧見她的影子,現在可好,難得做一次安靜的美呂子。
大夫來瞧了,開了幾貼藥,說是吃完了也就好了。
她躺在架子床上,實在難受了就哼哼兩聲。病美人格外惹人憐,莊王爺本也不是細致人,可架不住她那可憐模樣,坐在床前多陪了她一會兒。擡頭瞧見牆上被她那兩撇“毀掉”的老梅圖,幸虧父皇不知道,不然老頭生氣起來也夠難伺候的。
“王府上下也就你最會出幺蛾子。這幾日就睡床吧,夜裏讓聞天搬兩盆冰進來。不至于再把你自己整病了。”莊王活了二十多年,見過的人當中,除去三皇子司徒華不算,就屬她最神奇。
人生常汗水長東。三皇子是讓別人汗顏。她呢,不光讓別人汗,還讓她自己汗。
清灼清早從外面回來,聽說端姑娘病了。本着友好的目的,他去探了探病,小道長不得不為端姑娘的智慧所折服。不過清灼道長皺了皺眉,說,“姑娘怎麽不早些告訴小道,小道有法子驅熱的。”
瞧,傻了吧,有困難不早說,非得憋着閉門造車,出事了吧?
清灼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取來一尊通體透明的法器,普通的長相,更像一只精致的飯碗。
“這是小道在山上做課業時順手做的,除了防熱也沒什麽用。但物盡其用嘛,原想着帶在身上當個食器也好。既然姑娘怕熱,那就贈與你吧。”
端端征得王爺眼神兒的同意,将那法器接過來,忽然覺得小道長好接地氣啊。
“你把這個給我了,你怎麽辦?”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也。出家人若是貪求那些微的享樂,便也不能稱為清修了。更何況,小道一直都是心靜自然涼...”
莊王不耐煩兩人你來我往,“道長有心,你就收下吧。只是切莫再像今日一般貪涼。”
對清灼來說這法器沒什麽用,可對于端端來說那就是寶貝一個了。靠近法器的時候就感到一股幽幽涼意,摸上去更是涼滋滋的,她樂壞了,眼睛笑得像一彎月亮,“謝謝小道長。”
兩個人湊堆兒研究這個東西怎麽用,還要取個名兒,叫什麽玉枕。
可莊王爺怎麽就瞧着她那笑不對味兒啊?死丫頭有奶便是娘,倒是把本王撂一邊了!莊王爺有些氣不順啊,明明就是只碗,非得取名叫什麽玉枕!
端端生病了,芙蓉的事兒自然也就不讓她參與了。可少了端端這個助力,清灼道長一個人探尋還是有些困難的。莊王爺知道事情的難度,可恨他現在受傷,行軍打仗最忌諱不能殺敵反倒添亂的人。他深知自己眼下的弱勢,絕不會憑一時沖動随清灼道長去抓人。
可樹芙蓉一日不除,就令百姓寝食難安。
“道長一人前去恐有不敵,本王派得力人手緊随。道長意下如何?”
清灼謝絕了,“人多氣息混雜,更容易暴露行蹤。小道有一個擒拿計策,但需要王爺相助。”
莊王爺感興趣,“你說。”
清灼瞧了一眼端端,小姑娘說過莊王爺很重要,只是不知道這話當着她的面說她會不會不同意。莊王以為他有難言之隐呢,“道長但說無妨。”
端端抱着“玉枕”,聚精會神地他們講話。清灼嘆口氣,說,“那小道就直說了。芙蓉曾經被王爺您設的陷阱困住,且受了傷,野性使然,她必然心有怨念。”
“你的意思是讓本王做餌,引她出現?”
“正是。她做修煉用的的藏身之處在莊王府,只要小道今夜略施道法,将其引回,她見了王爺必然心生歹念。在她行兇之際,小道的乾坤袋自有辦法将其收服。”
“不行——哥哥只是個普通人!”端端一聽這話,幾乎打着挺兒就要跳起來。
清灼就知道第一個反對的定是端姑娘,“這只是小道的個人想法,具體還要看王爺與端姑娘是否贊同。”
莊王爺認為可行,端端不同意歸不同意,王爺不會聽她的。個鬼丫頭,剛剛不還是把他撂一邊嗎?現在知道急了?
王爺說,“本王說可行就可行,多說無益。”看她鼓着腮幫子不樂意的模樣,王爺感覺居然還不壞。知道心疼本王,果真是沒白養你,不過大事面前容不得畏懼。莊王爺雖為普通人,但他是習武之人,即便沒有那些邪術傍身,他也并不懼怕。
端端見已經王爺決定了,頓時就惱了。發燒的小臉更紅了,一骨碌翻個身,被子蒙在頭頂上,誰也不理。清灼有些尴尬,莊王爺咳嗽一聲,肋骨的地方一陣鑽心疼。
雷劈莊王府的那天,芙蓉差點要了莊王的命。端端并不是呆蠢,她什麽都懂,那一次是真正的給她留下了陰影。她只知道凡人身軀,很脆弱,很容易死亡。莊王爺就一個,若是他死了就不會再有了,到時她一定會非常難過。
許久,房裏都沒有人說話。端端悶在被子裏捂了一身汗,王爺把她從被子裏拎出來的時候愣了一下。她額頭濕噠噠的,碎發濕成绺黏在額上。眼睛紅紅的,臉上不知道是汗還是淚,怨念十足的瞧着他。
莊王爺竟一時語塞。
“為什麽哭?”
“不想讓你去。你會死的...”說着很傷心的哭出了聲。
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莊王爺有些頭疼,頗為無奈,“誰說本王去就會死?”
“就會的。”
也不知道她怎麽就覺得他一定會死,王爺覺得簡直秀才遇着兵,有理說不清,“本王行走沙場五六載,死在本王刀下的敵軍你兩只手加上十個腳趾也數不清!你覺得本王會被一個煉邪術的人治住了?還是你覺得本王是個無能軟蛋?”
瞧她一把鼻涕一把淚耍橫的模樣,其實還挺可憐的,莊王知道她是怕他出事,若是那樣她以後會沒地方去。說來也是,不大點兒的時候就沒爹沒娘,一個人在街上晃,也就是運氣好點沒被他當成妖邪打殺了。
莊王爺拿她的衣裳給她抹抹臉,他所剩不多的憐憫心大概全用在她身上了,他就納了悶兒了,“本王上輩子就是該你的,所以這輩子你來讨債了是不是?行了,別哭了。”
端端哭到打嗝,王爺手勁兒有些大,臉都被他抹的逡紅了,她啞着嗓子叫疼,“那你保證不死。”
這王爺當的也是有些憋屈,質疑啥都不能質疑莊王爺的戰鬥力啊,封王的時候不就因為戰功赫赫才被皇帝老頭封的莊王嗎?莊王想,當初領回府的要是随便一只貓貓狗狗,會不會都比現在省心不少?他壓着性子告訴自己好幾次,她在生病,她在生病,生病的人話多,就跟喝醉的話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