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蘇淺淺醒來的時候發現她正躺在自家的小床上,窗外已麻麻亮,不時有幾只麻雀飛來,叽叽喳喳叫個不停。一切顯得靜谧而又美好,除了她的心情。
蘇淺淺躺在床上,一點都不想動。一夜之間，她所堅持的信念土崩瓦解,這實在是讓人很難接受。只要一想到大姑姑會再次躺在病床上，因為化療，骨瘦如柴，頭發也掉光了，連說話都困難，然後這樣痛苦而又絕望的死去,蘇淺淺就心痛得厲害,甚至有種快要窒息的感覺。
“淺淺，你怎麽啦？來，喝口水……”蘇世媛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察覺了她的異樣，連忙扶起她，端了杯溫水送到她嘴邊。
蘇淺淺就着杯子喝了一口水，這才好了許多。蘇世媛放下水杯，扶起蘇淺淺坐下，紅腫的雙眼中淨是擔憂之色：“淺淺，你沒事吧？醫生說你的醫院恐懼症又犯了，醫院恐懼症真的這麽嚴重嗎？你一進醫院就會暈倒，咱們要不還是去看看吧！”
“不用了！”蘇淺淺搖頭，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知道，這是心病，看醫生吃藥都不管用。
蘇世媛探了探她的額頭，發現她除了臉色蒼白、精神不濟外确實沒其他毛病，也不再堅持：“好吧，今天是周末，不用去學校，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周氏去世了，身為子女，蘇世媛自然要去幫忙操辦她的後事。所以即便再擔心蘇淺淺，這個時候她也不能呆在家裏不回老宅。
蘇淺淺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好在她現在還是一個小孩子，這些事也用不着她操心，她只需要在葬禮的時候參加就行了。因此蘇淺淺也沒堅持，點頭答應：“嗯，大姑姑，你去忙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好，早飯我已經做好了，溫在鍋裏。我和你大姑父都回老宅那邊幫忙去了，中午你自己做飯吃，若是不想做就去外面吃，有事打電話到老宅那裏，若是不想呆在家裏，去店裏也成……”蘇世媛殷殷囑咐道。
蘇淺淺一一應下，蘇世媛交代了一通，出了門。
蘇淺淺又在床上坐了一會兒才慢慢起床，洗漱完，喝了兩口粥就出了門。
現在時間還早，店裏還沒開門，蘇淺淺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便漫無目的地四處亂晃。
“你沒長眼睛啊，怎麽走路的！”突然一輛自行車從蘇淺淺身旁擦肩而過，刮到她的胳膊，直接把她絆倒了。騎車的是一個肥碩的中年阿姨，她一看見蘇淺淺蹲坐在地上，立即開罵。
蘇淺淺掃視了一眼周圍的環境，她明明走在人行道上，這女人撞了自己還敢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不就是怕自己要她賠錢嗎？
若是以往，蘇淺淺秉着和氣為貴的原則也就不跟她計較了，但偏偏碰上她今天心情不好。這中年大媽算是倒黴了。
蘇淺淺蹭地站了起來，一把攔住了中年大媽的自行車，撩起袖子，指着淤青的地方說：“我被你撞傷了，這是人行道，責任屬于你，我也不為難你，帶我去醫院檢查一遍，有病治病，沒病咱們就散了。”
Advertisement
中年大媽不幹了：“什麽人行道責任屬于我？哼，這裏沒自行車道，難道還不許我的自行車走了不成？小丫頭片子想訛我，做夢吧你！”
“你不服氣，好，咱們找交警來評理。”蘇淺淺拉着大媽就要往前面的十字路口而去。
看見蘇淺淺不好糊弄，中年大媽氣弱了：“找什麽交警，人家忙得很，哪裏會搭理這個小丫頭！算我倒黴，給你五塊錢，你自己去買點藥水擦擦！”
“五塊錢？你打發叫花子啊？要不我也撞你一回，然後給你五塊錢？”若是往常，蘇淺淺絕不會說出這麽刻薄的話。但這會兒，她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出口自然也沒好話。
“你這小丫頭好惡毒，虧你還長得這麽漂亮，哼，我告訴你，你想訛我，沒門，我連五塊錢都不會掏的！”中年大媽不幹了，掏錢本來就等于挖她的肉，偏偏這小女娃還不滿足，胃口老大，想要獅子大開口。
兩人的争吵聲吸引了不少路人圍觀，聽到旁觀者講述了事情的始末後，紛紛勸解。
“大嬸，确實是你撞到人家小姑娘的，你就少說兩句，道個歉吧！”
“小姑娘，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大媽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諒她一回吧！”
……
中年大媽聽了，哼了一聲不說話。她不動，蘇淺淺也不肯讓步，兩人僵持在那裏。路人見這二人都很倔強，也都不吱聲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着白襯衣，西裝的中年男子擠了進來，望向蘇淺淺，眯起眼笑道：“小姑娘，咱們又碰面了，你的胳膊上怎麽那麽大團青塊？”
蘇淺淺擡頭，看見這是珠寶店遇到的那個大叔。他們倆只不過見過一次，用得着這麽親切嗎？見蘇淺淺盯着他，大叔輕輕眨眼，眼裏淨是笑意。
蘇淺淺讀懂了他的意思，順着他的話往下接：“還不是被這個大媽給撞的，叔叔，你給我評評理，我好好的走在路上，她從後來騎車過來……”
“大姐，這就是你不對了，撞了人小姑娘，不但不道歉，怎麽還把責任全推到小姑娘身上呢？”男子聽了蘇淺淺的話，頭一扭，看向中年大媽，不疾不徐地說。
這男子穿得人模人樣的，一看就是社會精英。大媽見他明顯偏向蘇淺淺，不由得慫了，結結巴巴地說：“那……那你想怎麽樣？”
“給小姑娘道歉，然後送她去前面的小診所塗藥！”男子所說倒是很公平。
中年大媽見他沒有獅子大開口，便同意了：“小姑娘對不起，是大媽做錯了，撞了你還罵你，大媽這就給你賠罪，咱們去前面把你的傷口處理了吧！”
蘇淺淺争的不過是一口氣而已，見她服軟了也不想跟她計較。
“不用了，大媽以後騎車小心點，別欺負咱們小孩子就行！”蘇淺淺這直白的話說得這大媽老臉一紅，又讪讪地連說了好幾個對不起才飛快地走了。
等她一走，人群自然就散去了。路邊也就只剩下蘇淺淺和那中年男子。
沒了旁人，蘇淺淺也不需要做戲了，她禮貌而又疏遠地說：“謝謝你，沒事我就先走了！”
中年男子笑着搖搖頭，跟在蘇淺淺後頭道：“在錢江路那邊我就看見你了，小姑娘遇到什麽事了，魂不守舍的，又跟吃了炸藥一樣，一點就着！年輕人，不要藏那麽多的心事，整得跟個小老頭子一樣可不好！”
“告訴你，你也幫不上忙！”蘇淺淺扭頭瞟了他一眼。
男子無言，攤了攤手：“你不說你怎麽知道我幫不了你？”
“你能讓死人複活嗎？”
……
“你能讓要死的人不死嗎？”
……
蘇淺淺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男子都答不上來，他無奈地聳了聳肩，上前幾步，跟着蘇淺淺的後頭：“這幾件事我确實幫不上忙，不過我想有個地方可以給你答案！”
這問題還有人能解決？蘇淺淺懷疑地盯着他。
男子右手一攤，做了個邀請的姿勢：“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蘇淺淺也不知怎麽的，莫名其妙的就覺得這人不會傷害自己。也可能是她潛意識裏一直把自己當成了25歲的成年女性，所以也沒多大的危機感，真跟中年男子上了車。
汽車越開越偏僻，逐漸走到了城西近郊，男子才停下了車，然後帶着蘇淺淺去旁邊的花店買了一束紫色的郁金香。
兩人又往前走了幾百米，目的地也終于到了。
望着眼前蒼翠的樹木，蘇淺淺很詫異：“你帶我來陵園幹嘛？”
男子不說話，只是捧着郁金香，很是虔誠地往陵園裏走去，穿過一道道墓碑，走了十幾分鐘，他才停在了一座墓前。
墓上是一個長發年輕女子，名蔣欣然，落款是“夫徐越”！
“這是你的妻子？”蘇淺淺詫異地望着他，徐越給人的印象一直是幽默、腹黑又開朗善良，壓根兒看不出他也有這麽段傷心往事。
徐越蹲下，虔誠地擺上了郁金香，才搖頭道：“她是我的戀人，在我們訂婚的第二個月，她就因病去世了！”
“當年我也覺得全世界都倒塌了，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在那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我都很怕一個人呆着，每天都把自己灌得爛醉，或者整日去找朋友，從不敢一個人獨處。”
“直到有一天，我的母親因為擔心我，半夜出來找我，被車撞了，住進了醫院，我才幡然醒悟。生老病死是人人都無可避免的事，欣然只是先我一步而已，遲早有一天，我也會步上她的道路，跟她在地下團圓。我們一直不曾分開，過去沒有，将來也不會！”
“而現在，在我和她還未團聚之前，我要做的就是照顧好她的家人，我的家人，讓她在地底下放心。今天離她去世已經十年了，這十年來，我只要有煩心事，過不去的坎兒都到這裏來講給她聽。我感覺，她從來沒離開過我，她一直在這裏！”
徐越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站了起來，舉目遠眺，指着山下大片大片的墳墓道：“你看，不止我如此，其他的人亦如此！”
蘇淺淺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雖然今天不是清明，不過山下還是有稀稀拉拉的行人陸續進入陵園，來人手裏都捧着鮮花或紙錢之類的，這裏面有白發蒼蒼的老者也有才蹒跚學步的幼兒。
見蘇淺淺不說話，徐越也沒對她說教，笑道：“走吧，我再帶你去另外一個地方，我相信你的體會會更深刻！”
汽車再次發動，這次徐越竟把蘇淺淺帶到了一所婦幼醫院裏。他們就坐在車裏沒下去，望着進進出出的孕婦，她們每一個臉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容。
蘇淺淺也被這笑容感染，第一次覺得，醫院似乎也不是那麽令人讨厭。
“我有個認識的朋友是這家醫院的産科醫生，要不要去産房外面呆呆？”徐越進一步提議道。
蘇淺淺有心想克服自己的醫院恐懼症，也想去見識一下新生命的出生，便點頭答應了。
徐越帶着蘇淺淺直接去了産科，走廊外站滿了焦急等待的準爸爸和準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們。大家都翹首以盼，一聽到自己的孩子被推出來了，他們都會激動的迎上去。
蘇淺淺靜靜的站在人少的地方，産房裏，不時傳出一兩聲哭叫聲，時不時地也有嬰兒宛如小貓的輕啼聲。
她站在走廊處呆了半個小時，看見了好幾個準爸爸喜極而泣的表情，心中有種說不出的觸動。有生就有死，生死循環，生生不息，這是自然規律，誰也不能違背。
若是老天爺真的要早早的帶走大姑姑，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大姑姑在餘下的近十年裏活得幸福安康，臨走時不要有任何的遺憾和牽挂。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蹶不振，讓大姑姑傷心周氏離世的同時還要擔心她。
“小姑娘想通了？”徐越笑看着蘇淺淺。
蘇淺淺點頭：“嗯，謝謝你！對了，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叫蘇淺淺，徐叔叔，今天實在是太感謝你了！”
“不客氣，我在店裏看見你這小姑娘就覺得你是個聰明的小姑娘。果然沒錯，我要一年才能明白的事，你一天就明白了，年輕人加油吧！”徐越拍了拍蘇淺淺的肩，話音一轉，“你要去哪裏？我送你！”
“沁陽路的雅韻專賣店！”蘇淺淺笑着回答道。
徐越點頭出去開了車，把蘇淺淺送到店裏之後，他又從車上遞了一張名片給蘇淺淺：“有事需要我幫忙的盡管打電話給我，能幫的我一定幫！”
“謝謝！”除了這兩個字，蘇淺淺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麽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
等他走後，蘇淺淺才有空仔細看名片上印的頭銜。上面寫着“嘉潤珠寶行，總經理徐越”，嘉潤珠寶行是本地最大的一家珠寶店，在全國都開設了不少連鎖店，沒想到他的來頭這麽大。
這種人離自己的生活太遠了，以後多半也不會有什麽交集了。蘇淺淺順手把名片塞進了口袋裏，跨步進了店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