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慢熱的人談戀愛

第37章

一顆野果掉在地上，順着斜坡滾進了路邊的積水中。

葉允意沿着小路信步，享受着暴雨之後難得的清涼。

"阿意！"一道輕快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他擡起頭，只見韓軒在他十步開外的地方，負手倒退着走。

身後有一個淺淺的水坑，他輕巧地避開了，擡頭對葉允意一笑："你不來，我可不要你了。"

葉允意心頭一緊，忙說："韓軒，我不是故意——"

"我知道啊。"韓軒撿起一顆綠色的小果子，拿在手上端詳，很喜歡的樣子。

葉允意緊走了幾步，卻發現他們之間的距離并沒有改變，不由道："韓軒，你先過來。"

韓軒沒聽見似的，只将那小小的野果随手扔了，沖他揮了揮手。

"你不來，我就先走啦。"

"韓軒。"葉允意直覺不好，慌忙向他跑去："韓軒！"

韓軒沒有回頭，步伐如飛，帶着一絲決絕地走遠了。

前方看不清的巷子裏，隐隐傳來摩托發動的聲音。

葉允意渾身一震，緊接着便睜開了眼睛。

蒼白的燈光照在他身上，他左右看了看，醫院的走道上空無一人，ICU裏守着一個年輕的護士，林衷不在，或許是有事出去了。

他漸漸清醒過來，走上前隔着玻璃看進去。

老人幹瘦的身體被壓在被面下，看不出起伏，只有一旁的儀器記錄着他尚還穩定的生命。

"只要挺過今晚。"醫生臨走前說。

葉允意無聲地嘆了口氣，坐回冰冷的椅子上。

他的手機随着動作亮了一下，顯示出不久前的未讀消息。

韓軒：【錄制時間确定了，8.17，在六號演播廳。】

已經淩晨一點多，他居然還沒睡。

葉允意目不轉睛地盯着那行字，半晌，在手機上打出一個"好"。

天亮之後，醫生來檢查了一次。

"脫離危險期了。"醫生說。

林衷的臉色依然冷着，葉允意卻能感到他松了一口氣。

"你先回去。"他轉頭對葉允意道："補個覺，下午來替我。"

葉允意答應了，等着何卿雲被轉出了ICU，便先行回了林家。

莊姨正帶着阿英在廚房忙活，回頭看見葉允意，眼圈立刻紅了。

"葉少回來了。"她聲音哽咽，強撐着打招呼："何先生、何先生還好？"

葉允意寬慰道："已經脫離危險期了，林衷在醫院守着，下午我去換他。"

"好，好……"莊姨喃喃着點點頭，視線掃過竈臺上的砂鍋，忙叫住正要上樓的葉允意。

"葉少和小少爺都沒吃東西，我煲了瑤柱粥，給葉少送一碗上去嗎？"

葉允意哪裏有胃口，擺擺手道："不用了，我睡一會兒。"

莊姨擔憂地看着他："這樣下去要把自己累垮的。"

"沒事，現在沒什麽胃口。"葉允意說："讓人給林衷送過去吧。"

他想對老人家笑笑，奈何實在笑不出來，最後只點了點頭，轉身走進房間。

熱水已經有人放好了，葉允意洗去了一身的藥水味，緊繃的神經終于得到了放松，幾乎在躺上床的瞬間就感到了困意。

他拿過手機看了一眼，早晨七點不到。

這個時間，以韓軒的習慣應該已經在準備早飯了。

他昨天那麽晚睡，也不知有沒有休息好。

他又來到了那座建在島上的屋子，和韓軒一起。

客廳的落地窗被打開了一半，紗質的窗簾随着海風高高地揚起，露出窗邊的人。

韓軒抱膝坐在沙發上，含笑看着他。

"你站着幹嘛。"他說："起風了，快過來啊。"

他說着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真的是鹹的！"

葉允意向他走去，站在他面前伸出了手。

韓軒歪歪頭，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怎麽啦？"

"你腳不方便。"葉允意說："我抱你上樓。"

他将人抱住，剛要直起身，突然覺得脖子一沉，整個人便被拉了下去。

一雙柔軟的唇湊了上來，貼在了他的唇邊。

葉允意擡眼，只見韓軒一雙眼睛不閃不躲地盯着他，那目光黑沉沉的，像平靜水面下湧動的漩渦。

韓軒的腿擡起來，無聲無息地纏住了他的腰。

他想也沒想，反手握住了韓軒的一只腳踝，"你的腳傷還沒好，別亂動。"

韓軒不滿地微微皺眉，屈膝在他小腹上頂了頂："什麽腳傷啊。"

"剛才的扭傷……"

"沒有呀。"他的腳在葉允意手中動了動："你看，沒有受傷的。"

那雙腳細白，形狀優美，确實好端端的，而且十分好看。

葉允意詫異地看着，半晌沒有反應。

韓軒撇撇嘴，一腳在他小腹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拱："你到底怎麽了，不是要抱我上樓嗎？"

"你……"

"抱抱我啊。"

他的語氣含嗔帶怨的，目光直直地看進葉允意眼底，就像帶着兩把惱人的勾子。

葉允意的呼吸加重了，他的身體正慢慢起着變化。

韓軒顯然也意識到了，擡手緩緩貼了上去。

"葉允意，阿意。"他夢呓似的喚："抱我。"

……

在他手中釋放的同時，葉允意醒了過來。

他身上黏膩的，除了汗，還有別的什麽。

放在一旁的手機響了一聲。

韓軒：【小叔怎麽樣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回了句"已經穩定下來了"，匆匆進了浴室。

再出來時，手機上的消息又多了一條，短短三個字。

韓軒：【那就好。】

莊姨正站在臺前剁雞茸，聽到有人下樓，忙擦幹淨手出去："葉少現在去醫院嗎？"

葉允意站在客廳，面色有些古怪："是，怎麽了？"

莊姨從廚房裏拿了一個食盒，看起來不輕："葉少把這個也帶過去吧，我裝了點豌豆黃和粥，給何先生煲了一盅甜湯。"

提到"何先生"，老太太的眼睛又濕了："何先生每次生病不舒服，吃不進飯，都是能喝幾口甜湯的……"

葉允意接過去，将她攬在懷裏摟了一摟："等小叔醒了就讓林衷喂他喝。"

莊姨點點頭，紅着眼圈将他送上了車。

到醫院樓下的時候，葉允意的手機響了。

林衷：【來醫院。】

他心裏咯噔一下。

病房的門虛掩着，走廊上空無一人，只除了靠在牆邊默然不語的林衷。

"怎麽了？"葉允意問，他順着門縫朝裏看，看不分明。

林衷擡頭看了他一眼，臉色很差："我爸醒了。"

"醫生看過了？怎麽說的？"

林衷盯着面前的病房門，沒有說話。

葉允意等了片刻，沒等到回音，語氣不由嚴厲起來："說話！你怎麽回事？小叔醒了最想見的就是你，你在這站着幹什麽——"

"哥。"林衷突然打斷了他。

他聲音沙啞，眼裏滿是血絲，眼下是兩抹濃重的青黑，平日裏分明淩厲的一個人，看向葉允意時，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無措與茫然。

葉允意心裏的感覺越發不好了。

只聽林衷沉默了許久，低低地開了口。

"……他不認識我了。"

何卿雲醒來之後，對周圍的環境表現出了反常的漠然，他抵觸一切肢體接觸，也完全認不出林衷的聲音，看上去不安而焦躁。

而儀器顯示，他的顱腦并沒有明顯損傷，淤血也早已被排除幹淨。

醫生在各項檢查之後，不得不無奈地告訴林衷，或許，應該請心理醫生看看。

林衷大怒，揪着那醫生的領子險些動手，被及時趕到的葉允意喝止。

林家上下人人自危，誰都不敢在林衷面前多停留一秒。

所幸，這樣的情況只持續了一天半，到了第三天上午，何卿雲終于有所好轉。

當老人家含糊不清地叫出一聲"小衷"時，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氣。

萬幸沒事。

葉允意将醫生送出門，折回病房道："趁小叔睡着，你趕緊回去拾掇拾掇，三天沒洗澡，都入味兒了。"

林衷這幾天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熬得眼裏滿是血絲，胡茬也冒了出來，看上去頗為狼狽。

他抹了把臉，留戀地看了眼床上的人，轉身出了病房。

葉允意在床對面的沙發上坐下，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他其實也很累，這兩天林衷全副身心都撲在醫院，他則一邊要兼顧林、葉兩家，一邊還要時刻留意黃世平的動靜。

大局周全，有些細枝末節就難免顧之不及。

他閉了閉眼，在手機上調出一個號碼，去了條消息。

那邊很快就有了回信，先是一張照片，畫面上韓軒提着一袋子菜，淡笑着同王浩然往小區裏走，手臂上的擦傷淺淺結了層痂，在袖子底下若隐若現，難掩猙獰；再是一份文件，韓軒病歷的電子版，其上詳細記錄着韓軒的傷口恢複情況。

葉允意将照片放大了，手指在那張不甚清晰的面孔上摩挲，次數多了，似乎也能透過屏幕，感受到那人真實的溫度。

他又想起了那個夢，想起夢裏的韓軒輕輕喚他："阿意。"

他說："阿意，抱我。"

那聲音還發着顫，軟得像四月風起時的柳絮，飄飄悠悠地掃過他的心頭。

"……"

葉允意的呼吸有些亂了，他指尖發燙，貼上了手機裏那張清秀的面孔。

真想，真想立刻回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