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
時間就像沙子,掩埋了很多事情,也會讓很多事情越來越清晰。
姜月越來越想念林軍官。洗澡的時候,看到林軍官給她買的電吹風,是怕她頭發不幹出門;生病的時候,想起林軍官陪她打吊瓶;晚上,想起林軍官偷偷躲在外面給她打電話。點點滴滴在回憶中顯得越發美好。
女人和男人的戀愛永遠不在同一個節拍上。林軍官對姜月一見鐘情,愛意初萌時,對他來說,是春天;而此時,姜月心有寒冰,尚在隆冬;兩人戀愛時,林軍官對姜月越發疼愛,他進入愛火炙熱的炎夏,而姜月才剛剛春心萌動,愛芽初綻。
有時,姜月想,就這樣分手也好,把感情終止在對他印象最好的時候,如果以後交往下去,王子淪落為凡人,總會有口角。
但是她心中的愛芽卻一點點長大。她一遍又一遍回想着他們在一起的時光,每一次回憶就像鞭子抽在肉上,痛楚并甜蜜着。善良的姜月認為這是她應得的懲罰。她一輩子循規蹈矩,遵守各種規章制度,在單位做牛做馬也沒想過離開,被張衡一次次傷害也沒想過放棄,唯一讓她不能原諒自己的是一次次夜奔。她覺得恥辱,愧對爹娘。
快過年了,由于兩會報道,林秋很忙。
忙并郁悶着,因為她無意中看到朱長江在任時的年終發言。網站一直厲行節儉,廢紙都裝訂起來,記者用反面當記事本。這種本子林秋很喜歡用。
一發言稿上,一句話概括新聞,一句話概括運營,其他站上所有的活動和成績都算在了杜梅頭上。
林秋平時跟老朱關系一般,與自己無關的事,她不願意攙和。即使後來跟老朱合作無間,也始終保持适當距離,所以老朱的發言,總部的評價,她都不知道。
這一看,林秋簡直氣炸肺。她早就知道老朱偏心杜梅,但不知道偏心成這個樣。怪不得老馬要辭職,怪不得徐偉一直戰戰兢兢,要不是總部臨時換帥,這個副站長的位置究竟誰做,還真是未可知。
林秋不喜歡管別人的工作。但也知道有人一直關心着她的工作。
你不關心他,他一定關心你。因為關心你的工作就是他工作的一部分。
徐偉就是這樣的人。
在運營上聯合另一位主任輕松把林秋斬于馬下後,他認為這個人應該已算除去,想不到幾年後,林秋又在新聞上立了門戶。
徐偉從來不輕視任何對手,尤其擅長消滅其于萌芽狀态。這幾年他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以初中學歷打敗一衆本科生,做到運營總監,又以最後一招殺手锏裏應外合pass掉杜梅,成功登頂副站長。這一路真是有血有淚,細說起來可算得上一部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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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林秋必然郁悶。
李修竹上任後調整了組織機構,任命了新的中層領導,重新頒布了考核辦法。采編部的考核放在杜梅那,但杜梅把髒活給了林秋。每個月,林秋要參照薪酬考核辦法挨着個給每個編輯記者打出工作量分數,然後提交給杜梅,由她加加減減,然後再轉交會計發工資。程序如此,但是采編部的工資半年多來沒有一次按照考核發放。
已經陸續有同事跟林秋反映,工資和工作量不對等,林秋剛開始還安慰他們,後來發現大家質疑她的打分,于是只得每次考核都公開亮分。林秋打分一向參照考核辦法,很少主觀臆斷,同事們挨着個仔細對比,的确挑不出毛病。那麽,是誰修改了大家的工資?
林秋回家跟大建讨論。大建的意思是,不需要跟領導彙報。因為第一,李修竹根本就不在乎基層員工的工資;第二,也許每個月的工資調整有人已經跟李修竹通了光,你上面有杜梅,杜梅上面有徐偉,領導都不說話,你操什麽心;第三,新站長上任後大幅度提高了中層的工資,只有林秋的工資原地踏步,自己的委屈還沒人管呢,哪有心思管別人的。林秋覺得大建既有實際工作經驗,又有思想深度,決定堅決執行大建的指示。
終于有員工拿着工作量,讓杜梅解釋工資。
但麻煩又很快轉嫁到林秋身上。
鄭琳拿着工作量過來找林秋,嫌林秋沒把她維護運營的工作算分。林秋耐心地解釋,考核辦法和李站長都明确表示了,采編人員為運營服務是無條件的,不另外算分。鄭琳當場鬧了起來,說自己的活不能白幹。林秋說,運營人員拉廣告是另外有獎金的,你為誰換的廣告,誰應該感謝你,這是你們私下分成的事,跟考核沒關系。鄭琳口氣很硬,她說不要提成,她就要工作量。林秋很為難,她告訴鄭琳,自己只是一個副主任,職責就是按照考核辦法打分,你的要求不在考核之內,我做不了主。而且,現在每個采編人員都做維護運營的工作,如果給你算了分,那其他同事也過來要求加分怎麽辦。
牛氣哄哄的鄭琳去找杜梅告狀。一會,杜梅把林秋叫到辦公室說,鄭琳的這個事屬于特事特辦,給她算分。林秋心裏很不是滋味,誰都知道,鄭琳換的這個廣告是杜梅經手的。
林秋以為這件事情已經結束。結果一天後,杜梅宣布以後林秋只考核記者,編輯的考核交由鄭琳,鄭琳不需要工作量,待遇和林秋一樣。這個決定背後的意思是,林秋由新聞采編部副主任,降為記者部副主任,而鄭琳雖然沒有職位任命,卻直接享受了副主任待遇。
“咱們單位真是奇怪,副主任和主任的待遇天差地別,現在一個編輯竟然還直接享受副主任待遇。太亂了。”任命下來後,不少同事替林秋抱不平。
林秋也很生氣,她去找李修竹。一腔怒火去的,進了辦公室還得小心翼翼。她問:“站長,采編部一向由我直接考核,我犯了什麽錯嗎,要由別人來進行編輯考核。”
“你想多了。記者編輯還是分開管理比較好。”李修竹淡淡地說。
林秋心想,當初是你提出采編合一,現在又說分家管理,肯定是中間出了什麽事。
任命不會無緣無故,中間的确是出了事。
徐偉跟李修竹彙報,最近員工對林秋的工資考核有意見,建議記者編輯的考核分開。他還彙報說,鄭琳工作非常突出,不但本職工作幹得好,還積極分擔站上工作,完全可以勝任編輯的領導工作。
李修竹不在臨江,誰幹得好壞,只能聽彙報。他不是不知道來彙報的人的心思,但他畢竟不常在臨江站,臨江站發展還要倚仗他,而且工作要做出成績,必然要有一個使着順手的下屬,他也是從底層幹上來的,了解其中的利害關系。
“林秋我要批評你,你作為一個中層,從來不主動跟我彙報工作。”李修竹說。
“我能找你彙報什麽工作?我幹的全是二茬子活。”林秋心想,嘴上卻說,我以為越級彙報是不妥當的。如果您認為沒有不妥的話,關于薪酬考核我的确有些情況要說。林秋告訴李修竹,現在臨江站的采編工資出現了兩個情況,第一不按照工作量發獎金,每個人的工作有多有少,但是發到手的工資總是一樣的,有的員工不論幹不幹活,請了多少天假,工資總是高的,而有的員工,無論幹了多少,工作量分數多麽高,到手的工資總是比幹活少的少幾百。第二,考核标準需要修改,編輯記者的考核标準差距太大,編輯考核的分值是記者考核分值的三倍之多,造成了考核不平均。
林秋說,這兩個情況導致現在臨江站的采編有怨言,很沒精氣神,遇到髒活累活沒人上。
李修竹一點都不願意聽這些瑣碎的事,他給林秋講了一番考核和鼓勵的大道理,說得洋洋灑灑,但離題萬裏,完全不符合臨江站的實際情況。
“站長,你從不看我們的工資表吧?”林秋忍不住打斷了他。
李修竹楞了,說,“我覺得不需要看,制定了考核辦法,就直接按考核辦法發工資就行。”
可是現在的問題就是沒有按照考核發工資。林秋苦笑,她不再說話,心想“真是雞同鴨講”。
由于鄭琳的任命是從本月起,而這個月算的是上個月工資。林秋就又問了一句:采編人員為運營換廣告、談業務,算工作量嗎?
“不算。”李修竹斬釘截鐵地說。
“好的。”林秋得令回到辦公室,告訴鄭琳李站長說你換廣告不算分。
一會,林秋就看見鄭琳“得得”進了杜梅屋,杜梅又“得得”進了徐偉辦公室,徐偉又“得得”進了李修竹辦公室。然後李修竹的QQ對話彈窗過來:鄭琳的給她算分吧。
這下林秋真的怒了。
“理念不同,我可以服從,畢竟他是領導。可是考核标準不公平,處理問題,分人分事,不一視同仁。我受不了。而且無緣無故地提拔鄭琳不是擺明就是削我的權。”晚上林秋跟一心和大建說。
林秋說,鄭琳自從競聘失敗後工作就不大上心。上個月她連編輯的本職工作都沒做好,林秋和大卓幫她發了好幾天的新聞,專題編輯也沒參與。她上個月工作量少很正常。可是現在領導明顯偏袒她,竟然說她工作得好。
“換個角度想想,”大建想了一會說,林秋你考慮問題總是從自己的角度出發,你有沒有想過李修竹是怎麽考慮問題的。鄭琳要那麽幾分工作量,體現在工資上也就幾百塊,他是一月工資上萬的人,怎麽會在乎這些幾百塊。在他看來,只要加上幾百塊,就能讓你真心實意地給他幹活,很劃算。
“那他怎麽不給我加這幾百塊,我也真心實意地幹!”林秋說。
“那就是背後的功夫了,人捧人,不能幹也能幹。人踩人,能幹也不能幹。別忘了,李修竹畢竟不在臨江辦公,但是他跟某些人的溝通是無時無刻的。”大建說。
“而且,站在徐偉的立場,他也很需要個自己人。你以後可以考慮多跟李修竹彙報。”大建說。
“我沒法和他彙報。我和他對新聞的态度和理念不同,這一點我和他都能感覺到。而且,他來半年了,從來沒有主動安排我工作,但是他越過我給鄭琳和大卓安排過編輯和采訪工作。”林秋說。
“我覺得,歸根結底,他是不知道你在做什麽。你現在的工作更多的是一種承上啓下,給記者審核改稿,不能署名,做策劃活動,雖然你牽頭但功勞也是大家的。以後你的工作可以多向他彙報。你要給他了解你的機會。”大建說。
林秋和大建唇槍舌劍,讨論得不亦樂乎。一心鄙夷地看着他們。
“簡單的一個事弄得這麽複雜。”一心說。
“那你說呢?”林秋問。
“我問你,你頭兒的活你能幹嗎?”一心問。
“能幹。”林秋說。
“那你的活,她能幹得了嗎?”
“她幹不來。”林秋說。
“那不就行了,什麽都能幹,出來自己幹。”一心說。
正在喝水的大建差點一口水噴出來。他笑着說一心,“幼稚啊你。一個礦工,挖煤挖得再快再好,能變成煤老板?”
一心翻了個白眼,說,“可是杜梅的活你能幹;你的活她幹不了。那你為什麽要在這個人手底下幹活?現在歸根結底是你的大老板不信任你,你還屁颠屁颠幹什麽?出來幹吧。他不欣賞你,有的是人欣賞你。要不我找我們家老張給問問別的媒體?”一心振振有詞。
林秋愣了。一心的法子還真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