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沒看黃歷
“父皇方才也派人來過,我已将自己的看法寫了呈上去了。”
韶華宮內, 于暖依諾而來, 聽邵凜玥如此說, 便道:“季師傅今日只說了這個, 再沒別的了,殿下既然已經交了答案, 那我告辭了。”
于暖說着起身就要走。
邵凜玥看着他一口都沒動過的糖水, 溫和道:“不急, 我好奇你寫的什麽?可否與我說說?”
“我不懂這些, 随便胡寫的,還被季師傅大罵一通。”
“喔?季師傅雖嚴厲,但輕易不罵人, 你究竟寫了什麽,惹他惱了?”
于暖想了想, 将自己寫的給邵凜玥說了。
邵凜玥聽後,思索了一會兒, 像是給他整理思緒一般, 道:“你的意思是, 有人故意為之?而這個人很可能是同流合污之人, 只是因為最後利益有了沖突,所以才告發, 打算置人于死地。”
聽邵凜玥這麽一說,于暖下意識的點點頭,“就是這個意思;不過這只是我的猜測。”
“你說的無可厚非, 只不過對治理水患卻沒什麽用處。”邵凜玥思索了一會兒方道。
于暖略微有一絲失望,但也沒有過多的放在心上,“我對這些是還不太懂。”
邵凜玥擡起手自然的在他頭上摸了摸,溫和道:“已經很了不起啦。”
于暖聞着他袖袍間的清香,偏了偏頭,避開頭上的手,有些客氣道:“殿下,我不是小孩子了。”
邵凜玥看着自己落空的手,道:“八歲确實也不小了,我五歲時就不是小孩子了。”
于暖看着忽然有些落寞的邵凜玥,一時無言。他知道,邵凜玥五歲時,便是八年前他母親被誅殺的時候,他應該是親眼目睹了母親被殺,就好似自己前世親眼目睹父母出車禍,現世親眼目睹春紅的屍體被人用板車拖走一般。
“殿下。”于暖主動握住他落空的那只手,眼神中有些鼓勵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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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凜玥心領神會,“沒事。”
于暖松開手,偏頭便見荊如疾步而入,“殿下,皇上傳您即刻去朝陽殿。”
聽聞此言,于暖先道:“那我告辭了。”
邵凜玥點點頭。
于暖站起身,對他拱手一禮後便要離去,然邵凜玥卻忽然道:“那位皇子不是我母親害死的。”
于暖一頓,誠然不知該如何回應這突如其來的傷感。
“去吧,明日見。”邵凜玥沒等于暖回答,又道。
于暖沖他欠了欠身,擡腿而去。
見于暖離去,荊如方走過來将邵凜玥抱到輪椅上,正要推他出去,卻聽他道:“下次換成果汁水吧。”
看着那碗一口未動的甜湯,荊如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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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殿內,邵承雍看着邵凜玥所寫,沉聲問道:“你為何認為,應将災款都發放到每一個受災人的手中?這樣一來,難免會出現蹬鼻子上臉的事情,到時候若不好控制,錢款未發均勻,豈不更容易發生暴亂。”
邵凜玥聽後,坐在輪椅上微微颔首道:“回父皇,凜玥不懂別的,只知道一樣,銀子能使挨餓受凍,生病不安之人,感到安心。只有安心了,才會配合朝廷做其他的事,無論是除奸佞,還是治水患。”
邵承雍看着他,面色看不出喜怒。
邵凜玥看了眼站在邵承雍身旁的邵凜忻,斟酌了一番後又道:“父皇,兒臣以為,對于那些受災已久的百姓,看到貪官受到懲罰,看到水患得到解決,雖是會覺得開心,但與其放糧,不如将錢一起放到他們各自手上,這帶給他們的安全感,是別的東西無法替代的。”
“如此一來,豈不是要準備兩筆款項?”邵承雍喜怒不明的說道。
“回父皇,治水患救災原本就是費錢的,并且這還是一筆款項,只是分一點出來發到災民手上,讓他們心裏踏實。”邵凜玥恭敬的回道。
“這法子是可行的,可國庫一時間怕是支不出這麽多銀子。”邵承雍拄着額頭,閉着眼沉聲道。
邵凜玥沉默不語,神色有愧,只道:“是凜玥考慮不周。”
“父皇,兒臣倒有一個完善之法。”邵凜忻開口道:“我們不如向全國籌款,那些富商總是有的。”
邵承雍睜開雙眼,坐直身子看着邵凜忻,面上笑容漸漸擴大,“即刻召六部尚書入宮。”
“是。”
邵承雍看着他,又道:“你主持就行。”
邵凜忻一聽,有些喜出望外,“父皇?”
“你是太子,也該開始作為了;你不能向南辰那樣趕到前線,總要在後方支持住他才是。”
邵凜忻聽後,歡喜道:“是,兒臣定不讓父皇失望。”
邵凜玥坐在輪椅上靜靜的聽着,明明是他提出來的方法,但一瞬間就和他沒什麽關系了。
不過,沒關系最好。
想着,邵凜玥看向邵凜忻,面上的微笑依然還是溫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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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後,朝廷所撥款項都均勻的發到了災民手上,果然安撫了一波民心。
顧南辰挽着盡是淤泥的褲腿,插着腰瞧着排隊領錢的人,臉色一直不大好。顧籌老遠看到了他,趕了過來,“公子,下方河道暫時控制住了,您先去用飯休息下吧。”
顧南辰搖搖頭,道:“用了這麽個勞民傷財的法子,本公子不親眼看着,心裏不踏實。”
“勞民傷財?”顧籌說着,看着高興的百姓,不知顧南辰何出此言。
“這法子看似好,但能管多長時間,一兩月後,錢用完了該怎麽辦?我們不又得開粥棚,弄營帳,重新把倒回來的災民接納麽。既然如此,那麽大一筆數目的款項,還不如現在就整體利用起來,做災後重建。”
“我們不也在做嗎?”顧籌應道。
顧南辰道:“不一樣,這次的錢是向那些富商貴人強制性籌來的,但國庫并沒有到要像他們伸手的地步,這麽做,如果順利解決了還好,若沒有,到時候又需要錢,而那個時候,國庫更不可能出錢了。”
“為何?”
顧南辰有些不屑,卻也不知是對誰的不屑,“第一次籌款時,國庫就說沒錢,這第二次總不可能變出錢來了。”
顧籌明白了。
顧南辰臉色不大好,“凜忻也不知是怎麽了,想出這個方法,現下水患嚴重,需在各個渠道疏通,引致江河,但全州地勢陡峭,需要花些時間;且黃河洶湧,堤壩難築,更是棘手。”
顧籌看着陸續領錢的百姓,道:“公子是擔心,錢用完了,但全州還沒有得到妥善解決,又需要一筆銀子,到時候,皇上會怪罪大将軍辦事不力?”
顧南辰臉色愈發的沉,“如果不是凜忻,我會以為有人故意在針對顧家,用這種賭上百姓方式。”說着,顧南辰看了一眼捧着錢帶着老小的災民,重重的喘了口氣。
“大将軍不是說,已有法子了麽。”顧籌陽剛的面容上亦露出一絲憂色。
顧南辰擡頭看了看天空,全州還有個嚴峻的情況是,這裏的天氣十分不定,有時候一下雨就得下一月,可這個時候的全州,哪經得起一個月的大雨。
“希望老天別跟我開玩笑。”話落,顧南辰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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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樣?”
于暖在君竹院等着,見于連進來,忙問道。
于連看着只穿了件紅色毛呢錦袍,連個鬥篷都沒披就站在雪地裏的于暖,喝道:“你不冷啊?”
于暖抱臂揉了揉,“進屋說吧。”
于連翻了個白眼,跟着他進了屋。屋內生着炭盆,一下子暖和了不少。
“怎麽樣?”于暖顧不得烤火取暖,再次問道。
“我娘旁敲側擊問過了,爹說全州那邊還沒什麽消息,估計顧大将軍和顧公子都不能回來過年了。”
“都四個月了。”于暖說着,語氣有些急。
于連攤攤手,“這不很正常嗎,治災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
于暖搖頭,“治災确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但只要方案落實了,大問題解決了,之後的事就不必他們一直守在那兒了。他們要一直守在那兒,就說明這次水患,這次災情,沒有得到實質的解決。”
于連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那有什麽,這入冬了,不管什麽水都得結冰了,到時候把冰敲碎,往河裏一扔不就得了。”
“若是如此,那整個全州豈不是從泡在水裏變成了凍在冰裏?更何況,我研究過,以全州的氣候和地勢,不容易結冰。這天寒地凍的治理水患,最是嚴峻。”
于連看着,恍然大悟道:“說了這麽多,你在擔心顧南辰???”
于暖不置可否。
于連握着他的肩頭,語重心長的道:“阿暖,你可別,聽說皇上因為這件事對顧家頗有不滿,這都幾個月了,一點成效都沒見。而且,你知道早前撥去救災的錢,一半是國庫出的,一半是那些富商籌的吧。”
于暖點點頭,這個自然知道。
于連又道:“給出的原因是國庫不足,到底足不足,富商們心裏也有數,但皇上都這麽說了,誰敢不聽,就全當國庫真不足。可現在因為全州遲遲沒得到妥善處置,又需要一大筆銀子,富商們都叫嚷着沒錢,那總不能派兵去搶吧,所以皇上沒辦法,只能從國庫撥款。”
“你知道這是什麽不,這是打臉行為,現下好多富商對朝廷這種變相的搜刮‘民脂民膏’而不滿呢,皇上又是個重視國體臉面的人,平白讓鄰國看了笑話,你說他能對‘罪魁禍首’的顧家有好臉色嗎?聽說連太子都小心翼翼着呢。”
“我日日在宮裏,怎麽不知有這等傳言。”于暖聽于連這麽說,有些不高興。
于連白了他一眼,“你是在宮裏,但不是在上書房就是在校場,剩餘的時間都在韶華宮和四殿下風花雪月,你從哪兒知道這傳言?我成日跟街上跑,風聲比你快得多了。”
于暖神色淡漠,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好啦,你別操心了,操心也沒用,你能幫上忙?再說了,要是讓爹知道你心系顧家,沒你好果子吃。”于連略無語的看着他。
于暖看着炭盆裏的火,想到天寒地凍還在外頭的顧南辰,心裏便覺得有些堵。
“我說,你為何突然和四殿下走這麽近了?”于連烤着火,換了個話題。
于暖有些沒興致的應道:“不過是四殿下腿不方便,我給他做些筆錄而已。”
于連一臉不信的表情,“可四殿下的腿都好了一個多月了,我聽何長青說,你們更形影不離了,中午還一起吃一起睡。”
于暖聽後,淡淡道:“只是每日上學,去校場一起,安斯說我們都不适合習武,所以特地将我們和旁人分開教。”
于連一副看穿他的表情,用胳膊肘輕輕撞了撞他,道:“你是想讓四殿下做你的靠山吧?”
于暖看着他,有些不解。
“伴讀都會依附皇子的,這相當于是個讓你自己選主子的過程,将來主子飛黃騰達,你自然也飛黃騰達了。”
聽到“選主子”三個字,于暖心裏有些不舒服。
“可你怎麽選了四殿下?他最不得聖心。”
于暖哭笑不得,他哪裏選了邵凜玥了。
“不過幸好是四殿下,要是旁人,爹肯定不會坐視不理。”
“為什麽?”
于連道:“你和別人走得近,皇上會以為是爹教的;可你和四殿下走得近,皇上就不會說什麽了,反正他也就是個充數的皇子。”
于暖明白于連話中的意思,只道:“那何長青他們要是選了別人,皇上又該怎麽說?”
“那能一樣嗎?爹在朝中是什麽地位,除了顧大将軍,誰能比,現下怕是顧大将軍都快比不上了。”
于暖一聽,心裏更是焦躁,随便找了個理由便把于連打發了,一個人坐在屋中看着窗外飄着的鵝毛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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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深一些!”
顧南辰此刻正披着蓑衣,在大雨中指揮着挖溝壑的人,全州的天氣真的和別處不同,大冬天的不結冰,倒是雨水一日比一日多,把整個全州都泡了起來,再這樣下去,積水太甚,不僅全州,其他地方也會受牽連。
“南辰,你先回城中去。”顧文津趕過來,喝道。
“爹,城裏都被泡起來了,哪兒都一樣。”
顧文津看着他,面露愁色,河道已疏通了這麽久,堤壩也在加緊修築,到底為何收效甚微?
“爹,先別想了,快把這裏穩住,下面的水要是沖上來,這一個村都得沒了。”顧南辰在冬雨之中大聲喝道。
一直到次日中午,大雨才停了下來,顧南辰直接癱坐在積水的泥地裏,凍得瑟瑟發抖,卻連走一步的力氣都沒了,不由得罵道:“到底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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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八百裏加急文件,需官府蓋章,小公子,不是你想寄就寄的。”驿站的人看着于暖,對于他要傳一封八百裏加急文件到全州而覺得好笑,只以為是哪家不懂事的公子。
于暖沒有多說什麽,轉身離開驿站。
楊駿忙迎了上來,小聲道:“公子,沒人,快走吧。”
于暖點點頭,上了馬車,并道:“去大将軍府。”
楊駿沒有多問,直接調轉碼頭直往大将軍府而去。
承瑤長公主得知于暖求見時,還有些驚訝,待見了他,聽他說了一番話後,就有些理解自己兒子為什麽這麽想跟他玩兒了。
“這信本宮自會派人用最快的速度傳給大将軍和南辰。”
于暖站起來,拱手一禮,“有勞長公主。”
承瑤長公主笑了下,“你先回去吧。”
“長公主,此事可否別讓旁人知曉?”于暖鄭重道。
承瑤長公主見他一個小孩子如此正經,有些忍俊不禁,“放心,本宮明白。”
于暖從大将軍府出來,楊駿立刻接了他往回走,并道:“一路上都沒有碰見熟人。”
于暖聽後,松了口氣,只是當他踏進尚書府大門時,迎面便見于楓負手而來,穿着一身黃色鹿皮襖子,十分華貴,站在他面前對他道:“爹在書房等你。”
于暖心口一跳,吸了口氣轉頭看着楊駿。
楊駿忙不疊的擺手搖頭,急的滿臉冒汗,顧忌着于楓在,只用表情說:公子,我什麽都沒有說,我們是一起出去的,我一步都沒有離開過。
“是我。”于楓得意的說道,負手離去時,腳步還有些輕快。
于暖握了握拳,神色冷漠。
作者有話要說: 出門看黃歷,不容易被逮到~~~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