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許忘我
來人竟然是顧南辰,于暖有些意外,現下嘉賓都在前廳,他卻一個人跑到了內院不說,還在自己院門口将自己堵住了,且看他腳下所粘的泥巴,也并不像從正路走過來的。
于暖看着他,不為所動,只在最開始那一眼有點驚訝外,随後便是一個失憶人該有的‘陌生’。
“奴婢給顧公子請安。”粉英向顧南辰斂衽一禮。
顧南辰卻沒空搭理她,向前走了兩步站到于暖面前,高于暖一截的身體立刻為他擋住了些烈日暴曬。
“于暖,你怎麽樣?”顧南辰臉色依然是他作為‘顧公子’的淡然,但語氣裏夾雜了一絲關懷。
于暖偏了下頭,不解道:“初次見面,有勞顧公子關懷,我一切都好。”
顧南辰擰了下眉,對粉英道:“你先下去吧。”
粉英狐疑的看了他二人一眼,不再多言,拂了拂便退了下去。
見粉英走遠,顧南辰這才又道:“我聽手下人說,七日前夜裏,你曾來府上找我,可是有什麽緊急事?”
于暖看着他,依然是那副茫然不解的樣子,“公子,你在說什麽?”
顧南辰沉着臉,他本生的帥氣俊雅,又穿着一身繡花的藍衣,瞧着便十分英俊,但英俊的面容上卻又有一抹揮之不去的傲色,平白沉下臉來,便讓人覺得‘高攀不上’。
“手下的人還說,你在外頭喚我姓名,那日雨太大,又在打雷,我沒有聽見。第二日便打發下人來看你,才得知你母親去世了,你病的起不來,一直有些擔心你。”顧南辰說着,一直盯着于暖的臉,好似期盼他能做出個什麽他意想中的反應似的。
“喂,你到底在說什麽啊?我是病了,發了兩日燒,但我娘好好地,哪裏有去世?”
聽于暖這麽說,顧南辰臉色又難看起來,“你怎麽了?”
于暖反問,“這話該我說才是,你怎麽了?幹嘛在我爹娶我娘的日子,咒她死啊。”
“于暖!”顧南辰有些生氣了,裝瘋賣傻也該有個度,這種無聊把戲有什麽好玩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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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暖撇撇嘴,“我出去了。”
顧南辰一把拽住他瘦小的胳膊,于暖立刻叫嚷道:“疼疼疼~”
顧南辰擰眉,之前于暖可是掉進荊棘堆裏都不會喊‘疼’的人,這才輕輕一抓,他淚眼婆娑的,當真像自己欺負了他似得。
“喂,你到底想怎麽樣?”于暖用另一只手推了顧南辰一把。
顧南辰來了火氣,再忍不住,輕喝道:“我是顧南辰!”
于暖點點頭,“我知道了,你雖是大将軍的公子,可我是有皇上賜下的封號的,咱倆算是平起平坐的,你得意什麽。”
顧南辰氣急了,跺了跺腳,“若不是我把你從山裏帶回來,你會有今日?你竟敢忘了本公子?”
于暖瞧着這個長的英俊,平時又愛裝老成的少年露出孩子氣的一面,心裏嗤笑一聲,“忘都忘了,能有什麽法子,且我爹說了,以前的事也不必記起。”
說着,于暖一把推開顧南辰就要走,然而顧南辰似乎被那句‘不必記起’給惹惱了,兩步走過來拎住他的後衣領,沖他耳朵嚷道:“不必記起?本公子把你從坑裏拽起來,給你解圍,在烈日下陪你煎藥,讓你在本公子的馬上坐了十來日,救你于危急之時,賞你吃了三碗涼糕,還将随身攜帶的吊墜給了你,你不記得便也罷了,竟還說不必記起!”
于暖心下無語,這顧南辰不是大将軍之子麽,不是公主的兒子麽,怎麽對施給人的這些小恩小惠記得這麽清楚。
“不必記起就是不必記起,難道要我違抗父命?那是不孝,我也是讀過孝經的。”于暖掙紮着,一腳踢向顧南辰的小腿肚子,顧南辰吃痛,手下一松,便将于暖松開了。
于暖趁此機會,拔腿就跑,但他不會武功,才跑了兩步就被顧南辰追上了,而後一巴掌拍向他的背脊,将他拍趴在地。
于暖摔進一旁的草坪裏,龇牙咧嘴的,可才一翻身,顧南辰便已經騎在了他的身上,緊緊按住他的雙肩,在他上方睜着一雙星目瞪着他!
于暖瞧着,二話不說,扯開嗓子哭了起來,哭聲可謂是震天動地。
顧南辰一見,原本還氣勢洶洶的,但見于暖哭成個淚人,也似乎發覺自己過分了,但方才也不知怎麽的就失控了。這小屁孩兒,自己因為‘多管閑事’帶他回來,被父親數落了好大一通,他竟忘了自己不說,且全然沒有從前信仰的模樣。
“你哭什麽,本公子欺負你了不成?”顧南辰依然騎在他身上,弓着身子壓着他的雙肩,看着哭的跟個‘三花貓’似的于暖,沒好氣的嚷道。
“我若把你壓在地上騎着,你能說我沒在欺負你麽?”于暖抽抽噎噎的回道。
顧南辰有些理虧,但卻沒有表現出來,依然端着他的淡然老成,道:“你若不跑,本公子會如此?”
于暖看着他,目光都是孩子般的讨厭之色,“你快些起來,不然我就叫人了。”
顧南辰用良好的教養松開于暖的雙肩,但依然騎在他身上還沒有起來,只道:“今日可認識我了?”
于暖擦着被他哭出來的眼淚,咬牙切齒的道:“化成灰也認得。”
顧南辰不怒反笑,“那最好。”說着,他才心滿意足的從于暖身上站了起來。
于暖看着他,只覺無語,想着自己前世怎麽就沒有看看有關青少年心理學方面的書呢?
“起來吧。”顧南辰向他伸出手,然而于暖卻沒有理他,自己撐着身子站了起來,然後也不理顧南辰,一溜煙的往前廳跑去,但才跑一半就撞到一個人身上,仰頭一看,竟然是江心。
“江姨娘,您怎麽在這兒?”
江心笑了下,細聲細氣的道:“吉時快到了,你還沒來,我來看看,怎麽身上都是土。”江心說着,給他拍着身上的泥土,眼裏一片疼愛之色。
于暖感念她前兩次的相助,但卻無法說破,“謝謝江姨娘,我沒事。”
“今兒來了許多達官貴人,你這一去,整個随安的人就都識得你了,你便是尚書府名正言順的嫡子,日後啊,整個尚書府無人再敢欺負你。”
江心一臉慈愛的說道,于暖看着她,就像又看到了春紅一般,心裏暖了一分,“我知道的姨娘,我是嫡子,誰也動不得我。”
江心見他這麽懂事,用手絹擦了擦他沾了些泥灰的臉,道:“這達官貴人的府邸裏,有的是小妾,多的是庶子,而那些庶子慣會利用自己庶子的可憐處,做出一副拼搏向上的模樣,讓多少人覺得嫡子都是酒囊飯袋,都是纨绔的,他們稍微做出些成績,便想要讓嫡子在他們面前黯然失色,所以,你日後一定要勤于學業,切不可貪玩,知道嗎?”
江心的語重心長讓于暖愣了一下,總覺得她有些交淺言深了,但她一臉對自己的疼惜之色,一副許多話欲言又止的模樣,便猜到她定是心疼自己失了母親不說,還認了旁人做娘。
于暖鄭重的保證,“江姨娘,我記下了。”
江心拍着他身上的灰塵,俏麗的面容上露出一絲微笑,一面帶他往前廳去,一面不确定的問道:“阿暖,你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于暖認真的點了點頭。
江心沒有多說什麽,只摸摸他的腦袋,便又囑咐道:“這樣也好,你若記得前事,便束手束腳,記不得,放下也好。”
于暖沒有說話,一路跟在江心身後往前廳去,他知道,或許連于晉都懷疑他的失憶是不是真的,但否管是不是,這是自己拿出的态度,斬斷過往,今日,便是他的新生之日。
“娘,娘!”
于暖跟江心往前去,便見前方跑來一個穿着一身橘色輕袍,總了兩個角的小兒。這是江心的兒子,比于暖還小兩歲,前幾日他病着,江心特地帶他來瞧過自己,長的白白胖胖的,極讨人喜歡。
“沁兒,你怎麽一個人過來了,沒個丫頭跟着你?”江心彎下身拉着于沁的手,面上的愛意都快要溢出來了。
“前廳裏好多人,爹讓人過來請哥哥,我聽見了,就先跑過來了,遠遠就看見娘和哥哥了。”
于沁說着,轉頭望向于暖,糯糯的道:“哥哥,快些,外頭好多好吃的,等行完了禮,就可以吃了。”
于暖看着自己小手上的另一只小手,微微笑了下,“好。”
于沁對江心一笑,拉着于暖撒開腿的朝前廳跑去。
江心在身後跟着,瞧着兩個小身影,輕揚了下嘴角。
前廳果然已準備就緒,于暖一到,原本熱鬧的廳前就更是熱鬧了,大家對于晉這個半路出來的正統嫡子也是小聲議論了一陣。有說他曾經有個不光彩的母親的,有說他得皇上眷顧賜封的,還有說他和顧南辰私交甚好,也有說他生病失憶的,總之什麽都有。
只不過這些話也只能小聲說說,如今他已有了正經的嫡母,正統的身份,憑人後怎麽議論,當着他的面,是沒什麽話能揶揄他了。
原本尚書府多個嫡子,算是家事,旁人也操不了多少心,只是近日宮裏有傳言,皇上今年将下恩旨,二品以上大臣之子,無論嫡庶,凡優秀者,皆可入宮與皇子們一同讀書習武,這可是莫大的榮寵,誰家都想将孩子送去。
但雖說不論嫡庶,但嫡子總比庶子的希望大些,這于尚書因着對原配夫人的深情,一直沒有嫡子,這突然弄了個嫡子出來,大家自然也是有些好奇,想瞧一瞧這孩子。
今日瞧見了,卻發現這孩子雖然瘦了些,但長的精靈毓秀,渾身都透着一股靈氣,眉梢眼角處還夾着些許冷傲之色,有些會看面相的人都說這孩子将來必成大器。
于暖對于晉和李環見了禮,繼而站在于晉身邊,再由管家向賓客隆重的介紹了一番,他的身份便算是成了。
禮數過後便是宴席,期間,便有不少同僚向于晉道賀,于晉都只是走走過場,寒暄幾句,只顧南辰走過來時,他才嚴謹了一些。
“祝賀于大人,父親因為前往渤海練兵,母親又不便前來,便差我代父母前來道賀。”顧南辰一板一眼的說道,忽視他面上那縷未有完全脫去的稚氣,你根本想象不到他還只是一個小少年,無論是說話還是做派,都已是老成的熟練與得體。
于暖在一處打量着他,衣裳還是這件衣裳,臉也還是那張臉,但就是跟方才騎在他身上的時候判若兩人。
“公子能來便是小兒的榮幸了,無論如何,小兒的事,要多謝公子。”于晉十分客氣的說道。
“我聽說于暖他不記得以前的事了,可是真的?”現下賓客之聲嘈雜,顧南辰的聲音也小,可于晉忽聽他這麽說,面色依然劃過一絲不喜,但極快的掩飾住了。
“是,一病新生,對阿暖來說也是好事,希望公子也能這麽認為。”
顧南辰彎着嘴角,“大人說是好事,那就自然是好事。”
于晉笑了一下,見顧南辰一直瞥向于暖,卻并沒有打算要讓他們‘認識認識’,“公子,開席了,您多吃些,還是長身體的時候。”
于晉最後這話,不知怎的,顧南辰總覺得別有深意,遂皺了皺眉。
顧南辰偏頭瞧于暖拉着一個矮他半個頭的小孩兒往嘴裏毫無形象的塞着點心,就覺的這畫面很是不和諧,他認識的于暖是十分自律淡然的,那時吃涼糕都吃的十分規矩優雅,決計不會做出這樣孩子氣的舉動。
直到宴席散去,顧南辰都沒有再找到機會和于暖單獨說話,見賓客一一離去,他也不好再多做停留,叫上顧籌,這才準備告辭,只是離去之際,他趁于晉四周無人,忽然問了一句:“于大人,請問春紅夫人的墓在哪兒?”
于暖正在屋外和于沁玩兒捉迷藏,正要準備藏進來,便忽然聽到顧南辰這麽一句問話。
“公子問這個做什麽?”于晉臉色難看的都快要藏不住了,但顧南辰跟沒發現一般,徑直道:“夫人怎麽也是我帶進随安的,如今去了,我也該去掃個墓,以表心意才對。”
“這如何擔得起。”
“擔得起,就算是代替失憶前的于暖去一次吧。”顧南辰笑着道,那一笑竟讓于晉平白生出了一絲壓力。
這個顧南辰,身份本就高貴,又深得皇上寵愛,如今又因剿滅馬賊一事而在少年一輩中名聲大噪,在帝都已是比皇子還要尊貴的存在,他的一舉一動,都攥着不少人的心弦。如今,他平白如此一語,到底是何目的?
于晉不解,連悄悄藏在柱子後偷聽的于暖都不解。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