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于霖家境一般,為了讓孩子能上現在這所重點高中基本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房子也從三房換成了兩房,樓層從二樓搬到了八樓。
二人爬上八樓時已經氣喘籲籲,也沒顧上講話,于霖才剛把門一開,就聽到裏面傳來一聲大吼:“這麽晚,你死去哪了”,緊接着還飛來了一只拖鞋。
“媽,是我。”只見于霖不緊不慢的撿起那只拖鞋,放到了旁邊的鞋架上,朝裏面叫了一聲。
“小霖,是你回來了呀。”剛剛還帶着強烈怒意的聲音一下變得溫柔無比。“哎呀,還帶了同學回來呀,來來來,快進來。”
這是宋鳴第一次看見于霖的媽媽。比起自己母親對自己的不聞不問,于霖的媽媽簡直熱情過了頭。噓寒問暖,給吃的,給喝的,來來回回折騰個不停,最後于霖都被他搞煩了,嚴厲禁止她再進房間一步,房間裏面才徹底安靜了下來。
“我媽就這樣,你別介意。等下我爸回來還有一番折騰,你就當沒聽到。”于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一看宋鳴就知道他是清淨慣的人,也不知道自己這邊吵吵嚷嚷的他會不會很不習慣。
“不會的,挺好的。”宋鳴覺得比起自己那大的都有回音清冷的家,這邊更好。
“你不介意就好。對了,我看我們身高也差不多,我這邊有一套剛洗好的睡衣,你看今晚就将就着穿。”
“好呀,謝謝。”宋鳴接過于霖手上的那套睡衣,還有淡淡的洗衣液的清香。
宋鳴一直有些輕微的潔癖,加之家裏生活條件又好,所以從不用別人用過的東西,這是他第一次穿已經有人穿過的衣服。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很自然的接了過來,似乎是于霖的東西他就不怎麽排斥。
于霖父母為了他有個更安心的學習環境,把主卧讓給了他住,除了吃飯,他可以不用踏出房門一步。這也方便了宋鳴不用再出去跟他的母親打照面。浴室裏面都是于霖的個洗漱用品,宋鳴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有一天用別人的東西毫無膈應之感。洗完澡穿着于霖的睡衣站在鏡子前,宋鳴覺得自己都有點不認得鏡子中的這個自己了。
于霖洗澡的時候,宋鳴四顧打量了一下他的房間。雖然比不上自己房間的一塵不染,但也收拾的井井有條。房間不大,除了床、書桌和衣櫃外,那兩個大書架有些突兀的擺在房間內。其中一個書架上放着許多精裝書,從中國古代圖書到外國名著系列,應有盡有,只是并沒有什麽翻過的痕跡,反倒另外一個書架上面的平裝書都已經有些舊,宋鳴抽了幾本出來翻了下,有些上面還有一些筆記。宋鳴津津有味的看起這些筆記來,都沒注意到于霖什麽時候洗完澡走到了他的身後。
“看什麽呢。”
宋鳴聽到聲音明顯被吓了一跳,轉過頭去看見于霖頭發還滴着水,身上是他剛剛用過的沐浴露的香味,甚至還能感受他的鼻息似有若無的吹在自己的臉上,不知為什麽,宋鳴感覺到自己的心咚咚咚的跳了好幾下,看着眼前的于霖,竟有些緊張了起來。
“沒什麽,就随便看看你讀的書。”宋鳴忙不着痕跡把拉開了些兩人之間的距離.
“哎,你別看那邊這麽多書,大部分都是我爸拿來裝逼用的,我看的最多的也就這幾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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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能借我回去看看嗎。”宋鳴說着舉起手上拿着的《基督山伯爵》。這本書上面的筆記一看就是小孩寫的,宋鳴知道這是小時候的于霖看這本書時寫的筆記,那一筆筆稚嫩但工整的字跡仿佛能看見于霖小時候一筆一劃認真記錄時的樣子。
“行呀,還要啥,盡管拿……”
二人正說着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陣開門的聲音,緊接着又傳來于霖媽媽雖然刻意壓低聲音卻依舊不小的嗓門“你這個人,每次都喝那麽醉,是要熏死我嗎,要不是今天小霖有同學來,看我怎麽收拾你……”聲音越來越小,于霖媽媽把門關上後,基本已經聽不見,只是偶爾傳來“咚、咚”不知道是撞到什麽物體的聲音。
“我爸每次喝醉回來,我媽表面上一直罵,其實最心疼,所以我爸也沒在怕的,哈哈。”
宋鳴看于霖明顯對這樣的事情早已見怪不怪,邊說邊走向床邊把書包裏今天要做的作業拿了出來。
“你還要做作業?”宋鳴看了看牆上的時鐘指針已快指向十二點,換做平時他早已進入夢鄉。家裏對他的要求是晚上十點前上床睡覺,早上五點起來晨練跑步加背課文,這個作息從他小學後期就開始,到現在已經持續了四五年。今天對他來說已經算晚了,沒想到于霖竟還沒有睡的打算。
“你作業做玩了嗎?”
“做完了。”
“上個星期就做好了。”宋鳴看于霖一臉不可思議的望着他,補充道。他一直以來養成的習慣是寒暑假預習下學期頭一個月的內容,習題也會在預習的時候一起做完,所以他的進度一直都會比學校教的快一個月。
“那你先睡,我得做完再睡。你睡這床,我那還有條被褥,等下往地上一鋪就成。”
“嗯,那我先睡了。”宋鳴倒也不客氣,掀開于霖在床上的被子躺了進去,他希望自己趕緊睡着,那紛亂的心思攪得他難受。
于霖除了羨慕他作業已經完成之外,倒也沒覺得有什麽,他先把地上的被子鋪了下,就坐在桌前埋頭苦幹起來。
雖然還是初三上半學期,但作業也還是挺多,等于霖全部做完都已經是兩點多了。他去上了個廁所後就趕緊倒頭呼呼大睡了。
宋鳴一直沒睡着,他聽着于霖窸窸窣窣的筆聲,心裏很亂。這幾天家裏發生的事,今晚發生的事,給他原本平靜無波的生活帶來了或多或少的變化。
宋鳴從小到大都是一個非常聽話的孩子。或者以其說是聽話,不如說他知道反抗也沒有意義,還不如把那些無謂的反抗時間省下來看會書、睡會覺來的實在。在他迄今為止做過最出格的事情就是今晚的夜不歸宿,明天回家後不知道林嫂會哭成什麽樣。
那個所謂的家冷冰冰、涼飕飕的,宋鳴一點都不想回去,但他很明白自己暫時還沒有成長到能夠強大,有跟家裏對抗的能力,他從小到大就聰明,這聰明不僅表現在學習上,對事物的看法上也比周遭的同齡人看的更透徹的多。他從小到大都循規蹈矩,步步小心的生活着,考試基本第一,體育成績也不差,然後就算這樣,他爸也不滿意,說他一點都沒有少年人該有的活潑,整日死氣沉沉的。而他媽更是覺得他陰陽怪氣,在宋鳴的印象裏,他從未聽過宋母對他說過一句溫暖的話。
家裏唯一親近的是從小将他帶大的林嫂。林嫂在他們家工作了一輩子,沒有結婚,沒有小孩,把宋鳴像自己的小孩一樣撫養長大,那些從沒從父母身上得到的親情在林嫂這邊多少得到了一些補償。
宋家家族事業龐大,宋鳴是“正室”生的唯一的孩子,以後家業自然是由他繼承,家裏做什麽生意宋父很早就開始讓宋鳴知曉。讓他去讀這學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讓他結識那裏的各類高官富商的孩子,為以後家族事業的發展添加些人脈。
宋母是個大美人,她娘家家境原本就好,嫁過來後更是衣食無憂,每天最多的時間就是花在打牌上,她讨厭宋鳴,這在宋家是人人皆知的事情,身為母親,她連宋鳴幾歲都沒記住。宋父同宋母結婚的時候本來就是家族聯姻,沒什麽感情,宋母才懷上宋鳴不久,宋父就帶着新歡招搖過市。這些年來,宋父身邊換過的女人多如牛毛,各式各樣的女人都有過,唯一不變的就是要年輕貌美。這個家內裏雖早已腐朽破敗的不成樣子,但這麽多年來一直都維持着表面的和平。但前幾天卻爆發了一場大戰。
一直以來對生活完全失去方向,只沉浸在打牌中的宋母,有一天突然要同宋父離婚。宋父剛開始沒理她,以為她只是發瘋一下很快就會過去。不曾想,宋母把這件事情越鬧越大,鐵了心要同宋父離婚。宋父派人去查,發現宋母最近跟一個小白臉好上了。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這個小白臉是來騙錢的,可偏偏宋母一心一意相信這是真愛,要同宋父徹底了斷,開始新的生活。宋母不聽任何人的規勸,來來回回鬧了好幾次,終于惹惱了宋父。就在上周,那個小白臉突然人間蒸發了,任憑宋母如何尋找,那個人都沒有再出現過。所有人都明白是宋父動的手腳,宋母自然也明白,她這麽多年來壓抑的生活如同火山爆發了一般,她找人狠狠教訓了一頓宋父的現任女友,砸了宋父現在長住居所裏面的所有東西,還不解恨,又來宋鳴住的房子裏面把那個家裏所有的東西都砸了個遍。
宋鳴看着發瘋的母親,面無表情。宋母看着他,眼裏充滿了厭惡之情,指着宋鳴的鼻子罵他是魔鬼。如果可以,她大概會把他重新塞回自己的肚子裏殺了他。
最後宋父找人把宋母強行架走,這場鬧劇才得以收場,宋母被架走的時候嘴裏還一直罵着宋鳴,大概她把對宋父的恨都轉移到了他身上。林嫂捂着宋鳴的耳朵,想盡辦法讓他少聽一點,可宋母聲嘶力竭,宋鳴一字不漏的全都聽見了。他望着這個接近瘋癫的女人,感到十分的陌生。在某種程度上,他可以理解她那種強烈的無處發洩的恨意,他不怪她,只是怕自己哪天也同她一樣發起了瘋。
那些被宋母摔的支離破碎的瓶瓶罐罐、價值不菲的瓷器、藝術品,在第二天宋鳴上學回去後已經被收拾的幹幹淨淨,連一絲碎片也沒有。若不是那些被換過樣式的瓷器和圖案不一樣的畫作,宋鳴會覺得昨晚那個發瘋的母親只是自己的一場夢。
宋母拼盡全力的一場反抗,在這個家仿佛就只是一段小插曲一般,一下就過去了。宋鳴的生活還是如原來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直到他聽到宋父把宋母送進了精神病院。
宋鳴是在晚上下去倒水的時候聽到傭人小聲的說起才知道了這件事情。宋鳴聽到這個消息後愣愣的站在那裏,不知該做啥反應。傭人大概以為他睡着了,雖然聲音很低,但說的很是起勁,過了好一會才發現他站在那裏。
兩個嚼舌根的傭人當天晚上就被林嫂開出了宋家。宋鳴恍恍惚惚的,不知自己是怎麽回的房間。那個晚上他一直在做夢。一下夢到宋父如同吸血鬼一樣趴在他身上吸幹他所有的血,一下又夢到宋母在醫院裏對他惡毒的詛咒,最後夢到自己也一樣發了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