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謠言
舒麗送來錢之後消停了沒幾天, 之後又隔三差五的跑到舒望北這裏報道,她問他事情辦的怎麽樣了,舒望北就說辦着呢,好話都說盡了,就看周犁态度了。
舒麗問怎麽每次來都見不到周犁,舒望北說有朋友住院,周犁去幫忙照顧了。
又隔了兩天, 舒麗說想拎些東西上醫院看看去,舒望北攔住她,“周犁的朋友你又不認識, 去了算怎麽回事?再說在這種事上女孩子是要矜持一些的。”
舒麗被他說的臉紅,到底是放棄了。
又過了兩天,謝建業周潋夫妻兩來家裏了,送過來一盒謝逐雲寄過來的北京稻香村的糕點, 順便還送來三張請柬,周潋想得周到, 給舒家老太太也準備了一張。
“這個周六你姨父的廠子竣工了,到時候在廠子裏擺席,你們一定早點去啊。”周潋囑咐道,周犀答應了。
等到了周六, 舒望北特意起了個大早,把他和周犀的衣服都準備好,燙平整了。給老太太準備的是一身大紅色的特別喜慶的衣服,奶奶本來還不好意思穿, 被舒望北勸了半天才勉強同意。
乳制品廠建在鎮子邊上,距離不近,竣工典禮定在上午九點五十八分,時間不算寬松,周犁開了車過來接人,到達廠子時剛好九點。
廠子的規模挺大,辦公樓、車間、員工宿舍食堂、禮堂一應俱全,廠子門口拉了條幅和彩帶,舒望北看見了就笑了一聲,低頭看了眼周犀,他是想起來跟周犀相親那次見面時,周犀讓人準備的那條“莅臨參觀合作”的條幅,現在想想還覺得挺可樂的。
門口有禮儀人員負責簽到,奶奶覺得挺新鮮,把請柬遞過去,人家就恭恭敬敬的把她請進去了,還送了她個手提袋,袋子裏裝了個玻璃工藝品,樣子還挺好看,擺在家裏書架上正合适。
舒望北前幾天本來打算去縣裏買些禮品,被周犀給攔下來了,老謝家是真的什麽都不缺。周犀花了半天時間給寫了幅毛主|席的詩詞,放在辦公室裏正合适,舒望北拿出去給裱了,今天拿過來送過去,謝建業看了特別滿意。
乳制品廠的員工已經基本都就位了,除了原來奶粉廠的老職工以外,又招聘了不少新人,前陣子謝建業在鎮上招人時還引起了很大的轟動,鎮上的剩餘勞動力不少,這一次給鎮政府解決了很大的壓力。
剪彩時,周犀他們被安排在前面的座位上坐着,縣裏電視臺還有廣播電臺都來人了,攝影機話筒什麽的都支起來了,奶奶指着攝像機說,“望北,我瞅着那個鏡頭怎麽就照我呢。”
舒望北扭頭看了一眼,笑着說道,“人家看你穿的漂亮,就想多拍拍你呗。”
老太太趕緊捋了捋耳朵旁邊的頭發,惹得舒望北笑了好一會兒。
中午吃完宴席,周犁開車把奶奶送回去,其他三個人去了鎮醫院,這天是蕭然出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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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的時候,蕭然自己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病號服也換了下來,齊齊整整的疊在床上,他自己倚在床邊坐着,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周犁走過去先把東西都挪到車上,然後把他扶到了車後座上,周犀也坐在後面,車裏面一時非常安靜。
舒望北倒騰完了後備箱,上了副駕駛,“走吧。”
到了蕭然家時,周犁走在前面,敲了敲門,不大會兒一個眼角布滿皺紋的中年女人過來開了門,她看了站在後面的蕭然一眼,“你回來了,快進屋吧。”
蕭然點點頭,叫了聲“嬸子”。
一行人進了房門,發現客廳裏空的幾乎什麽都沒有,嬸子嘆了口氣,“前幾天老王家帶了一堆人來鬧了一次,把東西都給砸了,我收拾了兩天都給扔出去了,他們說還要去醫院鬧,然然你沒事吧?”
蕭然轉頭看了周犁一眼,周犁面無表情道,“我找人攔住了。”
蕭然點頭,說了聲謝謝。
客廳裏空蕩蕩的,連個坐人的地方都沒有,大家都只好站着。
蕭然四處看了看,問道,“嬸子,我媽呢?”
“在屋裏躺着呢,這從早到晚的,就這麽一天天躺着。”嬸子嘆了口氣。
蕭然回頭看向周犁等人,周犁把手裏東西放下,目光在客廳裏唯一完好的蕭父的相片上停留了片刻才轉向蕭然,說道,“我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事給我打電話,我給過你號碼。”
他們剛出了門,蕭然從後頭追上來,“謝謝你們。”他踟蹰了一下,接着說道,“對不起。”
周犁擺了擺手,舒望北笑了一下,周犀點點頭,說道,“下周學校見。”
.......
第二天上午,舒麗又來了,跟他一起來的還有舒龍,這次過來倒是沒提周犁的事。
舒望北對這對兒兄妹的耐心已經快用盡了,臉色不太好看的把人讓進屋,兩人進來了,他才看見舒龍手裏還拎了兩盒糕點。
三人在沙發上坐了,舒麗臉上笑盈盈的,“昨晚看咱縣裏的新聞聯播看見你們了,乳制品廠的竣工典禮你們坐在第一排呢,可真氣派,鄰居們都可羨慕了!”
舒望北當然也看電視了,奶奶在電視裏看見自己了高興的夠嗆,舒望北也開心,他上輩子加這輩子也是第一次上電視。
舒望北看出來這兩人來肯定是目的的,沒接她的話。
舒麗用手肘捅了下舒龍腰側,舒龍被她捅的坐直了身體,裂開嘴竟然露出個笑容來,盡管他的一臉兇相讓這個笑容看起來特別的猙獰,舒望北還是覺得驚訝不已,要知道,他就從沒見過這位哥哥給過他好臉色。
舒龍把手裏糕點放到茶幾上,推到舒望北面前,“望北,哥有點兒事想求求你。”
舒望北狐疑的看向他,“求我?”
舒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對,咱們都是實在親戚,以前都是年紀小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以後哥肯定洗心革面好好對你。”
舒望北沒搭茬,只用審視的目光看他。
舒麗在旁邊笑了笑,“都是一家人說什麽兩家話,望北就不是記仇的人,再說這日久天長的,說不定就親上加親了呢。”
舒望北心裏暗想這個姐姐真是讓豬油蒙了心,想得太美了,面上還是保持着不動聲色。
舒麗習慣了他這樣的态度,并不介意,接着說道,“我們今天來是有這麽個事想求你,你看,咱哥年紀也老大不小了,之前就到處打打零工,始終沒有固定工作,你大伯就沒能拿到個鐵飯碗,如今他就快退休了,也沒能把位置傳給他,前陣子乳制品廠要開工了公開招工,工資給的可高了,咱哥去參加考試了,可惜運氣不好沒過,可巧昨天在鄰居家看電視就看見你們了,鄰居都說咱們跟謝先生家挂着親呢,這去上班不就是開個口說一聲的事嗎,我想想也是,咱們都是一家人,用外人也是用,用自家人不是更放心嗎!”
舒望北聽了一半就明白她什麽意思了,點了點頭道,“這話說的有些道理......。”
舒麗和舒龍都是眼前一亮,就見舒望北又轉了話頭接着說道,“可惜了,乳制品廠的編制都招滿了,昨天我跟姨父說能不能讓我進去上班,姨父都說一個蘿蔔一個坑,安排不進去了。”
舒麗有些懷疑,“不能吧,你家周老師在他姨父那裏難道還說不上話嗎?”
舒望北假意的嘆了口氣,“我們家周老師你們還不知道嗎,最讨厭這些邪門歪道的事了,我是說都不敢和他說的。”
舒麗還是不大相信,她旁邊的舒龍已經變了臉色,一臉蠻肉糾結起來,兇狠的樣子又拿出來了,“舒望北,你什麽意思?這個忙你到底幫不幫?”
舒望北很幹脆的搖頭,“我幫不了。”
舒龍撸着袖子想動手,一臉難看的舒麗趕緊拽住他,她還惦記着周犁的事情,現在還不敢得罪人,舒龍的情緒很激動,舒麗眼看着拽不住他,趕緊往外走。
“那我們先回去了,爸還等我們吃飯呢,這個事以後有機會再說,”舒麗急急說道,還不肯把話說死。
舒龍罵罵咧咧的被他拽着往外走,手上還沒忘記把那兩盒糕點拿上,舒望北面色冰冷的看着他們往外走。
快走到門口時,舒龍掙脫了舒麗,又轉身回來,指着舒望北說,“你別以為你現在有多牛逼,我告訴你,鎮裏人都傳遍了,周犀會娶你完全是因為謝建業逼迫的,別以為他真喜歡你,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什麽德行,我呸!”
舒麗氣的臉都白了,她可不希望舒望北和周犀之間有個好歹,那她和周犁的事不就黃了嗎,她使勁兒拍了舒龍肩膀一把,“你瞎說個什麽勁兒,那都是謠言,能信嗎,趕緊回家去。”
說着就硬把他拽了出去,門外哐的響了一聲,是舒龍走了還不甘心,狠勁踹了門板一下。
奶奶被這聲吓的在書房叫他,舒望北過去看了一眼,安撫了老太太好一會兒才出屋。
他回到卧室,從桌子上拿起個小鏡子來照着自己看了看,足足看了有三五分鐘,這才放下鏡子,拿了書回屋看書去了。
晚上周犀回來時就注意到舒望北臉色不大對,吃飯時給他夾菜也沒什麽反應。
等吃完飯收拾完,周犀把舒望北叫到兩人房間,問道,“怎麽了?”
舒望北的表情似乎有些疑惑,他眉頭緊皺着問道,“你說我長得很不好看嗎?”
周犀不明白他這個問題是從哪來的,沒直接回答他,而是反問道,“你自己覺得呢。”
舒望北又把鏡子拿起來照了照,說:“我覺得還行啊,說不上特別帥,一般帥還是有點兒的吧。”
周犀忍不住彎起嘴角笑了一下,“嗯,比一般帥還要帥一點,然後呢?”
舒望北放下鏡子轉頭看他,“他們跟我說,你是被迫娶了我的......。”
周犀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剛才臉上輕松的笑容消失了。
“誰說的?”他聲音冷冰冰問道。
舒望北搖了搖頭,“這個不重要,我現在就想知道,我長得不算醜,性格也還行,你為什麽不想娶我?或者我應該這麽問,你為什麽會娶我?他們說是姨父逼迫的,我不信,你不是會被逼迫做什麽事情的人。”
周犀沉吟了好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有個事我一直想告訴你。”
舒望北心裏突然下沉了一下,他強自按捺下心中突然冒出來的忐忑,問道,“什麽事?”
周犀目光逡巡在他臉上,像一張細細密密的網,“79年的大年初一,鞭炮廠爆炸,蕭然的父親送到醫院時沒等到搶救就沒了呼吸,同一天,你父親舒涼在醫院因為失血過多離開了這個世界,也是在那一天,同樣一家醫院,我的母親......死在了手術臺上。”
舒望北先是恍惚了一瞬,轉而迷蒙的眼光慢慢清醒過來,他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對面的人,“這不可能。”
周犀的臉色也并不好,他的目光有些迷離,似乎陷在了那段記憶裏,“她叫周焰,和我父親成婚時才十五歲,他們過的不幸福,後來離婚了,她離世那年四十二歲,懷的是第三胎,孩子的父親是她的第二任丈夫,覓水鎮人,名字......叫劉繼祖。”
舒望北只覺得一陣雷聲轟隆隆鑽進了自己耳朵裏,他被震的眼前發暈,這個名字他簡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盡管他從沒見過這人,但那陣子警察常到他家調查,他見過這個人的照片很多次,那人雖然人到中年,但一點兒也不顯老,長了一張清秀好看的臉,下巴上緊貼着嘴唇長着一顆很明顯的痣,明明是很有福氣的長相,卻瘋狂的害死了別人,自己也落了個被槍|斃的下場。
足足過了有十多分鐘,舒望北才覺得耳邊漸漸安靜下來,他從恍惚的狀态下清醒過來,才發現周犀正滿眼擔心的看着他,嘴唇輕啓在輕輕呼喚他的名字。
舒望北下意識答應了一聲,答應完了忍不住哭了。
他用袖子随便擦掉了眼淚,“所以你想娶我是嗎?可是這根本不是你的錯,跟你任何關系都沒有,你長了一張冷冰冰的臉,可怎麽總是這麽爛好人?”
周犀靠近他,拿出手絹替他擦總也掉不完的眼淚,嘆息道,“那時候姨和姨父擔心我年紀不小了沒有伴侶,以後會孤單的過一輩子,就張羅着給我相親,我一直不同意,結果正好趕上遇上焦化廠的事故,他們更擔心我了,希望能盡快找個親近的人來照顧我,我一直很抗拒,那段時間我心情不好,有一次在醫院和姨父吵起來了,當時很多醫生護士都在場,我估計那次就是後來流言的源頭。”
“後來,他們逼的急了,甚至強迫我去見她們安排的相親對象,我其實對婚姻并不抗拒,只是希望能夠足夠尊重我和我将來的伴侶,希望我們的婚姻裏如果沒有愛情,至少也是互相敬慕相濡以沫的,所以我開始想,也許我能給自己找到這樣一個人。”
“你父親出事時,我不在醫院。我自從來到覓水鎮後,周焰從不允許我接近她,我知道那天是她預産期,也知道她進了醫院,那之前我曾經去看過她,被她從家裏趕了出來,沒想到這就是最後一面。那段時間我的意志很消沉,拒絕聽到任何關于這件事的消息,直到大概兩年後,我偶然聽人說起,才知道出事的是你父親。”
“那之後我想過去找你,看看你過的怎樣,可是我害怕,周焰的死對我來說是不可揭開的傷疤,哪怕撕掉一小塊結痂,我都覺得痛到了極點,所以我逃避了,再之後,就是去年年底,姨和姨父催我相親結婚......我想到了你。”
“就因為你媽後來的丈夫害死了我爸?”舒望北問,“你喜歡我嗎?”
周犀搖頭,“那時候不是喜歡,更多的是責任。”
舒望北氣的咬牙啓齒,又一次罵道,“爛好人。”
周犀自嘲的笑了笑,“不是你想的這樣,我不至于拿自己的終生幸福來彌補不屬于我的錯誤,但是心裏确實對你有種責任感,或者說是一種愧疚感,我後悔沒有早些年去找你,尤其是在療養院第一次見面後,我更後悔。”他停頓了幾秒鐘才咬字無比清晰的說道,“那時候,想到要找個人結婚,我腦海裏馬上出現的就是你的名字。”
“為什麽?”舒望北知道周犀不會說謊話哄人,可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可能是因為我最難過的那段時間,是你陪我一起度過的吧。”周犀答道。
舒望北愣了一下,本來有些模糊的回憶這時如潮水一般湧來,瞬間清晰無比。
那年寒假過完,他渾渾噩噩的回學校報到,盡管他上課已經不說話了,沈老師還是每天在自習的時間把他叫到辦公室。
現在想想,那時的周犀似乎是跟之前不太一樣,比以前更加沉默,神情也更加冰冷了。
那時候周犀甚至都不去走廊巡視了,常常都是李老師出去巡視,周犀就在辦公室裏備課或者看書,舒望北經常發現他在看書時走神,也經常發現他在本子上勾勾畫畫,寫完了就全都撕掉,現在想想,這算是周犀那時候最激烈的情緒反應了。
而舒望北大多數時間都強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習題冊上,偶爾他會控制不住情緒,告假去趟洗手間,在隔間裏痛痛快快的哭一場,然後再回去辦公室接着做題。有時他回來,就能看見桌上放了兩塊糖,周犀會冷冰冰的跟他說:“壓力太大的時候,就吃些甜的。”
那時候舒望北特別感謝這位沈老師沒有追問他眼睛紅腫的原因,十幾歲的少年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家裏發生的一切,也不想讓任何人憐憫他。
“你會介意嗎?”周犀伸手捧住他的臉,低聲問道。
舒望北點頭,“會,我會想你是不是因為憐憫我才對我好,會不會是因為責任感所以才包容我,會不會因為是個爛好人才會喜歡我。”
周犀嘆了口氣,習慣性的想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卻被舒望北一轉頭躲開了。
這是第一次舒望北主動躲開他的親近,周犀愣了一下,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心。
“不想讓我親了嗎?”周犀輕聲問。
舒望北搖頭,“想的。”
“那為什麽要躲?”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你親我的時候,是不是強迫自己的......我父母都在的時候,我也是他們手心裏的寶。”
周犀有些強硬的伸手扳過他的臉,與他靠的極近的看着他的眼睛,“我想他們可以放心把你交給我,因為你也是我手心裏的寶。”
“望北,每次我親你的時候,你的眼睛裏都像是吸進了滿天的星光,亮亮的看着我,我每次都想,這樣的你,我無論如何都不忍心辜負。”
舒望北下垂着的眼睛擡了起來,他觀察了一會兒周犀的神色,周犀與他的目光直直的對視,沒有絲毫閃躲。
過了半晌,舒望北有些委屈的問道,“你是因為這個事不肯和我那個嗎?”
周犀沒想到他的思維跳的這麽快,他本以為自己還要向他再三保證才能得到他的信任,卻沒想到他年輕的夫人已經想到了更進一步的事情。
周犀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有一部分這個原因吧,不想因為将來你知道了這些過往而對過去發生的親密心存芥蒂,而且我确實覺得你年紀還小,正是努力的好時候,不想讓你貪戀這些事,浪費了大好時光。”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周犀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不過在舒望北期盼的目光下,他還是接着說道,“我現在腿還沒完全恢複,我想給你的第一次最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