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對質
舒望北的初戀故事其實挺沒意思的。
蕭然家裏在鎮上, 家境比他們這些下面村子裏的孩子要好得多。
鎮裏的學生普遍跟他們這些鄉下孩子不深交,尤其是舒望北當時還被籠罩在舒龍的陰影下,兩人同桌的頭兩年基本沒怎麽說過話,但是相對其他同學來說,兩人交流算多的,畢竟挨在一起坐着。
而且蕭然當時是班級的學習委員,有些事不得不交流。但是跟舒望北說話被舒龍知道了會挨揍, 所以蕭然想了個辦法,就是傳紙條,有事就寫一張紙條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扔給舒望北, 舒望北看完了再扔回來,就全都搞定了。
其實蕭然如果是個醜逼,這事也沒什麽後續發展,後來舒龍畢業走了之後, 兩人頂多發展個純友誼。
那時候物資不豐富,普通家庭也沒什麽錢, 十幾歲的初中男孩都一副營養不良愁雲慘淡的樣子,一個個面黃肌瘦,一身的排骨,身上大多穿着父親或者哥哥的洗到掉色的不合身的舊衣服, 背個破破爛爛的書包,有不少還不注意衛生,上學頭發油乎乎的,臉都沒洗幹淨, 女孩子能稍好一些,但環境就是這樣,好也好不了多少。
在這一衆的灰突突的學生裏,蕭然顯得格外的出衆。他面色白皙,身材勻稱,衣服雖說不上講究,但明顯不是別人穿剩下的舊衣服,而且學習成績在班級排的上中上等,又是學生幹部,在班級挺有號召力的。
當時的舒望北發現了自己對蕭然特別關注,剛開始他沒多想,畢竟他那時候還沒發現自己喜歡男孩。
再後來,他們班級上生物課的時候,終于到了生理衛生那部分章節,其實這部分內容幾乎所有同學在家裏都偷偷看過了,這個年紀對這方面都是很好奇的,看過以後就特別期待老師上課講。
終于到了要講這部分的時候,大家眼睛裏都閃着害羞又期待的光芒,結果老師就給劃了個重點,說回家自己看去吧,就直接跳到下一章。
同學們都無比失望,下課了不少男生還拿着書津津有味的看着,看的當然是女性的生理解剖結構。
舒望北也看,可他看的是男性的。就是在這個時候,十幾歲的舒望北意識到自己的性向和大多數人是不一樣的。
然後,他就忍不住多看了自己同桌幾眼,然後越看越順眼,從那以後,蕭然給他扔紙條時他每次都忍不住小心髒亂跳,盡管人家紙條上寫的都是交作業、考試卷之類的事。
初三那年,舒龍畢業了,舒望北解禁了,他第一個要聯絡的對象當然是他的同桌。只要有機會,他就要找人家說話。
蕭然脾氣不錯,不像其他鎮裏的孩子那麽高傲,舒望北找他說話,他也能回應一些,但并不熱絡。
舒望北表面憨厚,心裏其實有點兒小雞賊,他心裏惦記着人家,但又怕人家反感,就各種暗搓搓對人家好,每個月從吃飯錢裏摳出來幾毛錢給人家買個本子啊,買個好吃的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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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來二去的也沒管什麽用,蕭然是鎮上的孩子,見過世面的,他買這點東西,人家根本不當回事。
再後來班主任給開了一次班會。這次班會開得挺嚴肅,學生們還有一年就要面臨中考,中考後有人上高中上中專,大多數人畢業後回家待業,家裏有關系的,能托人找個好點的工作,沒關系的就去賣力氣吃飯。
班主任的意思是不管學習好不好的,最後這一年大家都努努力拼一把,說不定會有奇跡。
舒望北記得很清楚,就是從那天以後,蕭然對他的态度有了很大的轉變,突然變得熱絡起來。
蕭然的成績在班級中上游,往上考有可能,但不太有把握。
那陣子他每天讓舒望北給他講題,有時候放學了兩人都不走,就在教室裏學習,蕭然時不時問舒望北幾個問題。
初三的課業重,給蕭然講題又耽誤了不少時間,舒望北自己的卷子經常都寫不完,得回家熬到半夜寫。但他并不覺得自己吃虧,反倒講得很樂呵。他一門心思的認為兩人這樣就是有戲了,覺着就差說開了這事就成了。
然後沒多久他就傻逼了,蕭然的成績上升得很快,初三上學期的期末考就考進了前十名,從那以後,蕭然就不怎麽搭理他了,之前那股熱乎勁全沒了。
舒望北傻眼了,還沒弄明白怎麽回事呢,傻兮兮的還想表白,自認為挺浪漫的約了人家在政府門前廣場見,結果他等了兩個小時都沒見人來。
舒望北這才有點明白過味兒來,轉天他就找蕭然單獨談了,蕭然就給了他四個字:“自不量力。”
舒望北明白自己是被利用了,徹底心涼了。
那之後,舒望北沉寂了很長一段時間,又跟舒龍在的那個時期一樣,每天沉默寡言,獨行俠一樣一個人來一個人走,跟誰都不交流。
再後來,那年寒假過完年,他爸就出事了,他徹底沒心思想這些風花雪月的事了。
......
舒望北很怕周犀誤會,把這些事前前後後都仔細跟他交代了一遍。
周犀聽的時候面無表情,聽完了也只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舒望北最怕他這個樣子,弄得他心裏沒底。
他小心翼翼觀察周犀的神色,“所以,我跟他根本沒怎麽,人家根本沒看上我,當然,後來我看清他是啥人了,我也看不上他了。”
“還有呢?”周犀問道。
“沒了啊。”舒望北努力的表現自己很無辜很坦誠。
周犀臉色終于有變化了,快結霜了,“什麽都沒有他今天為什麽來找我?”
舒望北欲哭無淚,“我哪知道啊,我說他就是有病,你跟你們張校長說說,招人真得注意了,這人我看他精神就不大正常。”
周犀沒說話,只用冷冰冰的眼神盯着舒望北。
舒望北被他盯得渾身發緊,他是真怕周犀跟他生氣,他以前拿離婚威脅周犀都是鬧着玩,但周犀要是做了什麽決定,他哭死也改變不了。
“你今晚睡客廳。”好半晌後,周犀說道。
他說完了就轉動輪椅用背後對着舒望北,不再理他。
舒望北心裏特別難受,他寧可寫思想彙報或者出去跑圈,甚至用雞毛撣子打一頓他都認了,他最怕的懲罰就是周犀不理他。
他一下子撲到周犀後頭,隔着輪椅靠背抱住他,頭貼在他肩膀上。
“你別生氣,別跟我離婚,我沒你不行。”舒望北可憐巴巴道。
周犀沉默着并不說話。
舒望北有點兒慌了,以往他這樣求饒周犀肯定會對他寬容些的,今天這樣子還是第一次。
“我真的錯了,明天我就去跟他當面對質,把話都跟他說清楚!”舒望北急道。
周犀身體動了動,并不回應他,“太晚了,去睡覺。”
舒望北不敢違背他的命令,灰溜溜從櫃子裏拿了被子去客廳,好半天翻來覆去睡不着。
在一片漆黑的卧室裏,周犀躺在床的一側,同樣睡不着。
周犀在生氣,盡管他知道在這件事上舒望北并沒什麽過錯。
十幾歲的年紀正是情窦初開的時候,蕭然的條件不錯,又是同桌,天天在一起,産生愛慕的想法并不奇怪。
而且那時候周犀還只是舒望北的老師,不是他的丈夫,這些事都是前塵舊事,按理說他不應該在乎。
但他就是生氣了,在乎了。
他只要想到當年舒望北有可能是怎麽追求蕭然的,他就心裏發疼。
舒望北喜歡自己,周犀是知道的。
當初他們結婚,周犀本來并不存在對于愛情的期待。他原本以為他們兩人會相敬如賓、舉案齊眉的過一輩子,卻沒想到在結婚那天聽到了那麽一段話,原來自己的新婚夫人是喜歡自己的,盡管那時候的周犀對舒望北是責任大于感情,但還是暗自覺得歡喜,有愛情存在的婚姻生活當然更加讓人期待。
舒望北才二十歲,對于周犀來說年紀太小了,周犀本來做好了要事無巨細照顧他的打算,卻沒想到兩人成婚後,反倒是自己被照顧的無微不至。
周犀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好,并不是容易相處的人。
舒望北願意對他無條件的包容,說到底是因為他是他丈夫,是他喜歡的人。
誰對誰好都不是理所當然的,舒望北為自己付出這麽多,周犀當然異常珍惜。
舒望北個性偏外向,喜歡直白的表達自己的情感,這一點跟周犀完全不同,但是周犀并不讨厭,如果更坦白一些說的話,其實他很喜歡。
他喜歡舒望北時刻落在自己身上發熱發燙的目光,喜歡他纏着自己想要親熱的那股黏糊勁兒,喜歡他跟自己撒嬌時露出的那種全心依賴的表情,甚至舒望北犯錯誤時那種心虛的小心翼翼的眼神,周犀都覺得喜歡。
所以,他一想到舒望北有可能也這麽對過別人,周犀就覺得心裏極不舒服。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周犀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可他無法克制自己,所以幹脆兩人分開一晚,他想自己好好想想,好好靜一靜。
可是現在,他開始後悔了。
舒望北的睡眠習慣不好,當然現在要比過去強多了,但是睡着了還是喜歡到處亂滾,一會兒手打過來了,一會兒腳踢過來了,或者幹脆整個人都滾到周犀這邊,半邊身子都壓在自己身上。
周犀剛開始被他弄得經常睡不好,但從沒想過要分被子或分床,他的觀念很傳統,夫妻本就該同塌而眠,不應該分開。
後來他們彼此都慢慢互相習慣了,周犀發現沒有人在身邊這麽折騰着,他睡不着了。
婚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鬧矛盾,卧室裏的和客廳裏的兩個人都彼此惦記着,誰都沒睡好。
......
第二天一早,舒望北頂着兩個大黑眼圈起來了,吃完飯收拾好,從廚房裏出來,就見周犀正在等他。
“走吧。”周犀說。
舒望北沒反應過來,“去哪?”
周犀的表情很冷,“你昨晚不是說要當面對質嗎?我陪你一起去。”
......
奮鬥中學二層的語文組教師辦公室裏,兩個新來的老師正在備課。
“蕭老師,我有事找你。”舒望北推着周犀進屋,直截了當道。
蕭然看了兩人一眼,從辦公桌後面站起身。
陳飛也站起來,跟冷着臉的周犀打了個招呼,之後很有眼色的說要出去打水,就借着水遁逃走了。
舒望北給身後的周犁使了個顏色,周犁憋着笑把辦公室門關上了。
舒望北沖他翻了個白眼,這家夥在車上已經笑了一路了。
“蕭然,我問你,我跟你是什麽關系?你憑什麽找我丈夫說那種話?你不覺得你這麽做很不合适嗎?”舒望北知道,現在正是該他表現的時候,絕對不能慫,一旦慫了周犀不會放過他的。
在車上他已經做好了各種思想準備,蕭然會說什麽話,他該怎麽怼回去,然後結尾怎麽聲色俱厲的斥責蕭然的行為,并且堅決警告他與自己劃清界限等等,可謂是萬事俱全,他進門之前還思考了一番,覺得自己絕無漏洞。
蕭然看他整個氣勢洶洶的樣子,露出個有點難過的表情,“望北,你忘了嗎?是你對不起我。”
舒望北一口氣差點兒沒提上來,“你沒搞錯吧,咱兩是誰對不起誰?是不是你利用我幫你提升成績,然後又一腳把我踢開的。”
蕭然還是那副心平氣和的樣子,“是,但是後來我後悔了,你不記得了嗎?初三畢業聚餐那次,你喝多了,是我送你回的家。”
舒望北大驚失色,好像還真有這麽回事,那時候他們班在學校食堂搞了個簡單的畢業聚會,舒望北因為家裏的事心情不好,就多喝了幾杯,後來他聽同學說過這事。
“那又怎麽樣?”舒望北問完了才想到一個可能性,臉色一下子變的煞白,聲音都顫抖了,“我對你......酒後亂性了?”
舒望北明顯覺得他身邊的周犀呼吸停頓了一瞬,他都不敢看周犀的表情了,周犁在他身後吹了個響亮的口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蕭然身上,蕭然自己卻不緊不慢,沒發現似的,慢悠悠拿着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說道:“那倒沒有。”
舒望北暗自松了口氣,氣憤道,“你有話直說行不行?”
蕭然點點頭,“那天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路上你哭了,說自己一個人太孤獨,然後咱們就約好了,等我從師專畢業想辦法回本地工作,之後我們就在一起。”
啪!周犁手裏的車鑰匙掉地上了。
周犀抓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握得死緊,腦門上青筋蹦蹦直跳。
舒望北後背全是汗,他是真想不起有這麽一出了,不過當時他爸出事沒幾個月,他每天心情都很差,這種話确實像是他說出來的。
“現在我回來了,你卻已經結婚了。”蕭然控訴道。
“我......我......,”舒望北大腦一片空白,突然靈光一閃,“不對,你不是馬上也要結婚的嗎?”
蕭然放下茶杯,往前走了幾步,舒望北不由自主往後退。
“那是我父母給安排的,我還沒最後同意,”蕭然目光直勾勾的盯在舒望北臉上,表情雖然溫和,但語氣顯然不是那麽回事,“只要你現在願意跟周老師離婚,我現在就回家跟他們說不結了。”
舒望北滿腦袋汗,他覺得自己回家會被立刻打死,急赤白臉的吼道,“你這家夥......。”
“夠了,”周犀冷聲打斷他們的争論。
“望北,你給蕭老師道歉。”周犀命令道。
“啊?”舒望北一臉的不可置信,“讓我給他道歉?”
“先不管那天你酒後說過什麽話,自己喝酒喝多了,麻煩別人送你回家就是不對。”周犀冷冷說道。
舒望北不敢惹他,很乖順的看了蕭然一眼,說了聲“對不起”。
周犀把目光轉向蕭然,“蕭老師,我們現在聽到的只是你的一面之詞,即使他和你約定了什麽,也是酒醉後不清醒的約定,望北已經和我結婚,這是事實,不會改變,你們都是大人了,不是小孩子過家家,想怎樣就怎樣。”
“你有婚約在身,将來你還要不要履行婚約,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我作為你曾經的老師,提醒你起碼要做到尊重跟你締結婚約的另一半。”
“還有,抛去老師的身份,作為一個男人,蕭然,我要告訴你,”周犀目光冷凝,“舒望北是我的人,我是不會對他放手的,不要讓我看到你再來找他,以後離他遠點兒。”
......
去療養院的路上,舒望北的表情一直是放空的,他還在回味剛才周犀說過的那段話,“舒望北是我的人”這句有些霸道的宣告一遍遍在他耳邊回放,周犁停車去找人開療養院大門的時候,舒望北已經不知道想到哪去了,臉紅得像要冒熱氣了。
坐在他身邊的周犀突然轉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很快又移開。
“你還記得你上初三時有人向你們班主任舉報你上課說話的事嗎?那個人就是蕭然。”周犀目光直視着前車窗外面說道。
舒望北先是愣了一下,之後仔細想了想,那時候正是他和蕭然關系最熱乎的時候,靠,這個心機男!
然後又轉念一想,周犀為什麽突然告訴他這個,舒望北轉頭看了周犀一眼,忍不住樂了。
......
白天,舒望北就帶着書本跟着周犀在療養院大半天,周犀下午最後兩節有課,他就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空座位上聽他講課。
學生們都怕周老師,上周老師的課一個個都正襟危坐,特別認真。
周犀的課其實講得很好,但他喜歡在課程始終貫穿思想品德教育,都是長篇長篇的大道理,聽得舒望北都忍不住想打瞌睡,但是又不敢不打起精神努力表現出正在聚精會神聽。
等回到家,舒望北見周犀進了卧室,趕緊往廚房躲,他覺得他今天避免不了得挨罰,但晚一刻總比早一刻好。
他洗了手先把大米泡上,又把新買的青菜摘了洗幹淨了才磨磨蹭蹭回卧室換衣服。
結果一進卧室,發現周犀還穿着剛才外出那套衣服在看書。
“怎麽沒換衣服?”舒望北有些驚訝,以往周犀都趁他忙活的工夫自己換完了。
周犀擡頭看了他一眼,把書放下,說,“你幫我換。”
舒望北震驚的嘴巴張得老大,來回上下打量周犀,甚至開始懷疑這人是不是別人假扮的。這是具有鋼鐵般意志力的周老師嗎?
周犀自己挪到床上,動作自然的把上衣脫掉,露出健壯有力的臂膀。
舒望北立刻忘了剛才心裏的那點兒惶恐,心花怒放,吸溜了一聲口水,眼睛跟探照燈似的在周老師身上來回掃射,少看一眼都覺得可惜,小跑着颠颠兒的湊過去,嘴裏倒帶似的叨叨着,“我來了我來了我來了......。”手就奔着人家光滑有力的腰摸上去了。
借換衣服的名義吃了不少豆腐,舒望北意猶未盡,滿眼可惜的看着周犀扣好最後一顆扣子。
周犀伸手撫平了衣服上的一絲褶皺,拍了拍舒望北的頭,說道,好好表現,以後還有機會。”
說完上了輪椅,轉着輪子轉身走了。
舒望北頓時飄飄然了,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好運怎麽會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