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二.
次日, 蘇雪禪便別過欲界天的阿修羅國,孤身一人踏上了傳送陣法。
舍脂依依不舍,拉住他的手不肯放開:“我将聯絡用的玉珏放在你的行囊裏了,等你找到你妹妹了,我會去找你玩的!”
他二人也算是同歷劫難過一次了,蘇雪禪雖然有時候還不能直視舍脂的容貌,但比起她之前遇到的那些人, 卻已經強了不知道多少倍。因此,舍脂分外珍惜這個不會被她迷惑的朋友。
“好,”蘇雪禪道, “到時候,也歡迎你來青丘做客。”
舍脂重重點頭:“嗯!”
蘇雪禪的餘光掃過一旁沉默不語的羅梵,總覺得他臉色不太好看,但現在找人要緊, 他也沒心情啰唣許多,只是再對他們點了點頭, 就毅然進入了光暈閃動的傳送陣。
他沒有直接前往姑瑤山,姑瑤完全是瑤姬的地盤,這位傳說中的神女同神話裏的性格別無一二,朝雲暮雨, 喜怒無常;她所統轄的姑瑤山亦是飄渺不定,難覓蹤跡。若不是那兩只小毛團運氣好,恰巧跑到那附近的傳送陣法中,又見到了白天重化山峰的姑瑤, 只怕此時還不知道在哪裏苦兮兮地流浪呢。
這種情況下,他唯有另想辦法。
依照他對蘇纖纖和蘇惜惜的了解,這兩個古靈精怪的小東西是決計不肯待在原地待命的,她們要麽尋出各種各樣的點子跑回青丘,要麽順勢在整個中山山系禍害一圈……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去那座傳說中四通八達的空桑巨城中看看。一來,那裏的傳送陣法幾乎覆蓋了整個洪荒,若是要回家,也只能從那裏想辦法;二來,大名鼎鼎的空桑,怎麽能不吸引這兩個惹禍精前去打探一番?
他合上地圖,唇邊帶着無奈的笑意。
由于距離過遠,傳送陣還不能一次送到,蘇雪禪只有在半中央的岐山轉折一次。待他從陣中走出時,遠方天空已是暮色蒼茫,晚歸倦鳥鳴叫着飛進山林,那綿延萬裏的山脈輪廓溫柔,起伏的弧度帶着朦胧的柔軟,好似無邊漫蕩的紗霧披拂在原野之上。
蘇雪禪輕輕撫過流照君上的劍穗,嗅了嗅夜晚流動的風聲。
好像……有人?
他的神識散開,随着夜風一路彌散。自從他将心頭血喂給黎淵後,修為境界就增長得格外緩慢,稍有不慎,就會面臨妖力枯竭的狀況,好在神識不損,還能保持全盛時期的探查範圍。
他擡眼看了看幽暗的密林,伸手撥開婆娑枝葉,向深處走去。
根據方才探查,再進入數百米,就已能察覺到熙攘的人群氣息,外面卻分毫不露聲息,顯然有異。
他踩在柔軟青苔和腐化落葉上,就如踩在厚絨地毯上那樣無聲無息,穿梭于林間的晚風拂過,帶來一陣淡淡的腥氣。
蘇雪禪不動聲色,右手緩搭在流照君的劍柄上,他能感覺到面前傳來的細微波動——有人在這裏設下了結界。
結界對于青丘族人來說,從來都不是什麽有效的屏蔽手段。
他自芥子袋中掏出一個陣盤,将它輕按在結界下方,空氣中頓時蕩起一陣細微漣漪,他将身形隐匿,從容踏了進去,濃郁血腥登時撲鼻而來,再向前幾步,就能看見地上随處散落的帶血白骨,零碎皮毛。
——神人的營地。
前方隐隐傳來說話聲。
“還有多久才能算完……”
“……快點吧,其他隊布置的任務都弄完了,就差我們負責的岐山,再這樣下去,上頭是要生氣的。”
“附近畜牲太多,牽連山脈也廣,什麽時候才能算到頭啊……”
蘇雪禪眉心一皺,凝神望着前方神人的舉動。
“來了來了!快做好準備!”
一陣喧嘩,上百神人迅速排陣,就如前次蘇纖纖和蘇惜惜看到的那樣振起銅鈴,捶擊鼓面,引來無數飛禽走獸,又讓它們帶着那不祥的血煞之氣奔入山林,再也不見蹤影。
蘇雪禪吃驚不已,但他畢竟不是沖動的蘇家姊妹,神人連續這般兩次後,天色已是深更半夜,他等着他們就地紮營安眠,随後從最外圍處挨個融開結界潛入,一個個地抹了脖子,複又将血味密不透風地攏在營帳之中。
最裏面的紮營的神人是唯一一個修為略高的領隊者,蘇雪禪悄無聲息地處理完外圍一圈,直接吹了一口狐毒進帳,待到那神人轉醒,方才發現自己已經被吊起在大營中,蘇雪禪就坐在椅子上,來回端詳着他們用于傳信的玉簡。
“醒了?”俊秀的狐族青年在昏黃燈火下和煦地笑着,身側劍鋒雪雪生光,“睡得夠沉的。”
神人驚怒睜大雙眼:“你是何人,竟敢潛進這裏?!來人!來人!”
蘇雪禪一彈指頭,堅硬玉簡“嗖”一聲飛竄出去,重重擊在神人顴骨上,直把他打得痛叫一聲,那玉簡又繞了個圈,重新回到蘇雪禪手中。
“喊了也不頂用,”他道,“倒不如老實說,你們這樣做,究竟居心何在。”
神人側臉青紫,但他只是恨恨瞪着蘇雪禪,咬緊牙關,堅持不開口。
蘇雪禪點了點頭,又自手邊抽出一張羊皮山圖,上面詳細繪制了從西到東,由南向北的個個山系,甚至連境外海澤都有所涉及。這樣一張山圖,哪怕只是縮略了畫,其面積也是不可小觑的,但這張山圖卻十足奇異,雖然上面的字跡小如蚊蟻,可若要盯着一處凝神細看,眼前就會詳細浮現出周邊具體種種,纖毫畢現,栩栩如生。
此時,上面已經有數條山脈被黑墨塗抹,他此刻所在的岐山又以朱筆塗紅,他把那張山圖遠看近看,終于沉吟道:“若不是我心血來潮,想到要進來探查一下,倒還不能發現你們的勾當。這些塗黑的山脈組合在一起,就像一條……卧龍?是嗎?”
那神人面色一變,但依然強撐着不說話。
蘇雪禪一笑:“何必這麽緊張?讓我猜猜,龍……你們要對付誰?黎淵,應龍?”
提起這個名字,他的心口就是一陣刺痛,他勉力笑了笑,觀察着神人的臉色:“看來我猜錯了。”
神人冷笑道:“你殺了我吧。”
“這麽忠心?”蘇雪禪頗覺意外,“你是枭陽國的神人,而這上面足足有九九八十一條山系,按照你這裏的布置規模,起碼也要上萬人才能達成圖上的目标……枭陽國最近有什麽大的變動嗎?沒有吧。”
“——如此說來,就是其他神人國也參與了其中,以不死國為首的那數十個,應該都在裏面吧?”
神人的眼角輕微抽搐。
“再向下推論,”他觀察着山圖,“神人國之間雖有盟約,可也不完全是一條心,國與國間,唯有利益才是最真摯的紐帶。你對此事這般守口如瓶,定是高層态度謹慎,這是不是可以說明……你們正在籌劃的這件事,對所有參與進來的神人國都有好處?”
“你……!”神人驚駭萬分,不住掙紮扭動着身體,“住口!住口!”
蘇雪禪嘆息道:“看來我猜對了。一件值得數十個勢力龐大的神人國參與,并且于其都有益處的事……還牽扯到龍……”
神人怒吼一聲,牙關用力後挫,蘇雪禪直覺不妙,正要出手制止時,只見那神人喉嚨咯咯抽搐,嘴角流沫,眼白上翻,竟是于瞬間吞毒而亡了!
蘇雪禪心中一驚,他望着神人屍首,心中不住揣測,但一旁的玉簡忽然閃動光芒,顯然是有人察覺到了這個神人的異動。
他一手捏碎了玉簡,又将山圖塞進芥子袋中,毫不猶豫地奔向無邊夜色,轉眼就不見了蹤影。
而另一邊的蘇纖纖和蘇惜惜尚不知道哥哥就要來提溜她們回去,到底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在這個遍地神人的老巢中,她們不僅不怕,甚至還摸到了空桑的城主府中去了!
這件事還要從幾天前說起。
蘇纖纖所扮的神人是專為林氏國王宮采辦香料的管事,而他來到空桑,正是為了和貫胸國的神人交易香料和奴隸,趁着這個機會,蘇纖纖借機向貫胸國神人提出,能否一睹他們向不死國城主進獻的白狐女奴。
蘇纖纖搓着手,滿臉為難:“唉……你也知道,王宮裏那些貴人,什麽東西沒見過啊,我呢,這麽些年在王宮裏當差,也見識過不少好東西,就是沒見過白狐貍的女奴,不說弄上幾個,就是能看一眼也好啊……”
貫胸國神人看着她,猝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恒管事啊,那你可就想多啦!只有青丘才出白狐,可是青丘的白狐,又哪裏是那麽好弄的?也就是我家的殿下,天生的氣運旺盛!這才無意間遇到這些白狐,把它們搞到手。哎,不過你要說看一眼,倒也不是不行……”
說着,目光不住斜觑着蘇纖纖。
蘇纖纖又恨又氣,恨這些神人不知是如何摧殘自己的同族,氣自己和惜惜為逞一時之快,卻将族人推進火坑,一時間唯有端起茶杯,佯裝喝水,才把眼神中的殺意勉強按捺下去。
“好說!”她深吸一口氣,從桌下推過去一袋金花生,“只要您能全了我的好奇心,開了我的眼界……我們一切好說。”
貫胸國神人揉按着袋子裏的金花生,臉上的笑褶也跟着越堆越深,“好!恒管事真是豪爽大氣!這樣吧,明日便是不死國城主邀請我家殿下赴宴的日子,屆時,那幾個白狐奴隸自然也會作為勝利品展覽出來,您就跟着我,我自然會把您帶進去。”
蘇纖纖感激道:“如此,就多謝陽管事了!”
說着,她又狀似無意道:“對了,到時候,我這個奴仆,還能跟着我一塊進去嗎?”
陽管事疑惑道:“怎麽?”
“用順手了,再換別人,我反而不習慣,所以想着索性一塊帶進去。”
陽管事的目光在她和跪坐在地上的蘇惜惜身上繞了一圈,繼而哈哈笑道:“這個無所謂,不是什麽大事!一個奴隸罷了,帶着也就帶着了。”
蘇纖纖一拱手:“陽管事,真是夠意思!”
陽管事擺手道:“哪裏哪裏!生意上的事,還要仰仗恒管事多多照料啊。”
席間杯盞交錯,歡聲笑語不休,蘇纖纖在談笑的間隙給蘇惜惜遞了一個眼神,蘇惜惜若無其事地俯身,弧度輕微,将一個用于傳音監聽的法印彈指打在陽管事的袍角。
當天晚上,她們便通過法印打探到了城主府中的大致狀況,又在恒管事的芥子袋裏翻翻撿撿,挑了一件合适而不起眼的拜禮。
第二日,她們坐上貫胸國神人的車駕,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進發向城主府。
城主府占地廣博,氣勢恢宏,朱檐碧瓦,黑玉鋪地,端得富麗非常,令人見之心顫,其中又以不死國城主的府邸為甚。蘇纖纖和蘇惜惜一路眼觀鼻鼻觀心,默不作聲地進了空桑城中守衛最為缜密,戒備最為森嚴的地方。
“你說,我們一會兒會露餡嗎?”蘇纖纖輕聲給蘇惜惜傳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