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番外二
文壽是在晚間收到的來信。
他一見寄件人,是三條雷蒙,這并不稀奇,待他拆開一看,只見一張花邊相片,這才恍然記起來,自他畢業以後,與三條雷蒙雖有通訊,卻已有多年沒有見面了。
照片上是三條與那位喬萬,兩個高鼻梁黃頭發的,穿得西裝革履,靜靜地微笑,後頭是一座流水假山,可窺見和式走廊的一角,應當是三條的家産。照片的背後有一行小字:1930,于日本。
文壽放下照片,展開另附的來信,其信三條是用中文寫作的,熱情洋溢,錯字連篇。
開頭便是一句:文壽君,你奸。
文壽一愣,揣測了半天,猜他是想寫一句你好。待文壽磕磕絆絆地看完了,将笑出的眼淚一抹,就要拿去給關鴻名,好讓他也笑一笑。
關鴻名沒工夫笑。
他今日晚上澆花完畢,開了落地燈,正欲坐在客廳讀書,誰知川生扭扭捏捏地,走到沙發旁一趴,拉他的衣角,有事情找他。
關鴻名對于這個小弟弟是耐心十足的:“有什麽事情,你講。”
關川生時值八歲,初曉天文地理,算術文章。
“鴻哥哥,密斯李說,明天要來咱們家裏……”密斯李是他的算術老師。
關鴻名将書翻開:“為什麽?”
川生很不樂意講:“她說,她說,要找你談一談……”
關鴻名擡起臉看着他,細細地想了一會兒,想通了:“你的測驗又糟了?”
川生的臉先是一紅,最後搓着小手,慢慢地抓沙發上的毛皮。
“得了多少分數?”關鴻名又将臉低了下去,小孩子,六七十分,不打緊,許是老師過于嚴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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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川生憋得臉上發紫:“嗯……嗯……二、二十八……”
關鴻名翻着書頁,最後猛地回過味兒來:“多少?”
這是關鴻名頭一回對着關川生動氣。他将書一合,眉毛擰在一起,眨着眼睛:“多少?”
川生怕極了:“鴻哥哥,”他警覺地從沙發上爬起來:“是算術太難了!”
關鴻名瞪着眼睛,他的算術始終處于頂尖水平,是無法理解關川生的為難的:“你上次有過六十五,是我慣着你,慣得你不讀書了!”
不讀書這件事情,在關鴻名看來,是莫大的罪孽,是難以饒恕,是必須予以糾正的。他将手高高揚起來,如同尋常父母一般地,對關川生道:“你過來!”
關川生不傻,他即刻邁開一雙短腿,繞着客廳跑了起來:“嗚嗚——文哥哥、文哥哥!大哥要打我——”
關川生平時淘氣多話,關鴻名是不會罰他的,他想這是小孩子的天性,是不好扼殺的。然而讀書不同,從小不讀書,長大了是要糟糕的!
他站起身,居然想去追逐到處亂竄的川生:“不許跑!”
此二人一大一小,在客廳中鬧騰了起來。
文壽從卧室中出來時,吓了一跳:“這是做什麽?”
他伸手拉住了關鴻名,莫名其妙:“大哥,這麽晚了,不要同他玩了!”
關鴻名氣上心頭,見着文壽,竟想起文壽這家夥,小時候算術也是個四五十分的德行,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連文壽一起教訓:“你瞧他,跟你是一樣的!”
文壽摸着腦袋,十分蒙圈兒:“啊?”他探出頭去,看見了躲在廚房門後的川生,琢磨了一會兒:“大哥,不一樣,我長得……比他還是好看。”
關鴻名一把推開了他,怒火未艾:“少來!”
等到文壽知道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然是半夜,和關鴻名兩廂躺在床上的時候了。
文壽聽了就想笑:“大哥,多大的事情……二十八,這數字很吉利嘛!”
關鴻名想着就來氣:“算術能有多麽難?“他從被子裏騰地坐起來,又想去找關川生:”我看全是他不樂意讀書罷了!”
文壽一把按住了他,按得還有些費勁,跟他講道理:“現在還早,男孩子,是要慢一些的——你看我,我也是過了十四五,才知道要去念書。”
關鴻名其實是很聽文壽的勸的。他狐疑地坐了回去,心下慢慢地轉,微微地皺着眉毛,是在思考了。
文壽滔滔不絕:“男孩子,現在就該去摸小姑娘的辮子,讀什麽書,讀也讀不進,好歹認識幾個小女孩子,将來當個小白臉兒,還能召做太太的!”
關鴻名聽他胡說八道,自個兒也氣累了,要笑不笑,拿胳膊肘輕輕一頂文壽的胸口,末了嘆了口氣:“女孩子多麽好?和阿祖拉一樣的,多麽可愛?……”
文壽聽了這話,知道小弟是暫時逃過這一劫了,于是幹脆地将話頭扯開:”大哥,我收到三條的來信了,”他伸手去床頭撈了照片:“你瞧瞧,他現在人模狗樣的,在日本呢。”
關鴻名将照片接過來一看,見着三條精神十足,自己也有些微笑了,笑完了瞥眼一看旁邊的大高個,不禁問道:“這位是誰?”
文壽失笑:“大哥,你忘了?他是喬萬,那個賣藥……”
他說到一半,忽然心裏頭一抖:他媽的,我這是什麽腦子?
“賣藥,什麽藥?我怎麽記不得了?”關鴻名皺起眉毛,當真是仔細回憶起來。
文壽慌裏慌張,打了個馬虎眼:“嗨,賣什麽藥,是個賣海鮮的,我記錯了。”
關鴻名想了想,也不認得賣海鮮的洋人,不再計較了。他将照片反過來:“原來在日本,“他朝着文壽微笑:“日本的海鮮有名,我倒想試一試,不妨找他買一些來。”
文壽見關鴻名笑,不由得心裏就要發軟——可他到哪裏去弄什麽海鮮來!也不知三條通不通海鮮生意,若是不通,豈不是要露了馬腳?
文壽思來想去,夜裏摟着關鴻名,還是自覺坦白了。他的腦袋抵着關鴻名的背:“大哥,那個喬萬,他不是個賣海鮮的。”
關鴻名其實猜到了四五分:“是賣藥的?”
文壽的頭蹭了蹭,幹脆和盤托出:“是、哎……是賣、賣那個什麽的藥。”
“那個什麽?”
此二人在黑夜中一前一後地擁抱着,不講話了。
末了關鴻名冥思苦想,終于開了些竅,小心翼翼地問道:“文壽,你那個……”
“我那個?”
“你是不是……”關鴻名在黑暗中咽了口唾沫,沒好意思往下講。
文壽此人是很能反客為主的,他抓着機會,一本正經地将手捏在關鴻名的腰上:“我是不是什麽?”
關鴻名被他一捏,腿不自覺地蜷了起來,鼓了很大的勇氣似的:“唉,我覺着,你不必去找他……”
這話是很令人想入非非的。
文壽的手悄悄地游移到關鴻名的前邊兒,正式地占領了高地:“啊?”他的鼻尖去蹭關鴻名的後頸:“大哥覺着我不必去買藥?”
半晌無言,關鴻名反手将他一推,咕咕哝哝:“睡覺罷。”
文壽在他背後發笑:他現在是很能猜到關鴻名的。他将手覆在關鴻名的臉上——果然是熱的。
文壽正大光明地笑起來:“大哥,誇誇我,你就害臊了嗎?”
關鴻名猝不及防,又很不樂意文壽覺得他是害臊,只好實話實說了:“你不要去找,我年紀長,我吃不消的。”
文壽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仔細地理了理這句話的含義。末了他将關鴻名側了個面兒,一把抱了緊,臉埋在他的胸口,自個兒睡不着了——這是又被關鴻名稀裏糊塗反将了一軍。
翌日,文壽還是向三條寄去了書信,鄭重其事:
雷蒙,你也奸。欣聞君至日本,祝平安。素仰日本海鮮盛名,不知你是否涉及海鮮生意?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