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管家在宋瑜面前禀報:“禀公子,珍寶閣江德義求見。”
行雲流水般在紙上飛舞的筆尖停了下來,筆尖的墨汁瞬間暈染開來。
宋瑜将筆扔到一旁,将寫了一半的宣紙揉成一團,“帶他進來。”
江德義過了入了垂花門之時,江餘看到了,他也不曾避開,提前一步入了主屋立在宋瑜身旁伺候。
一般在宅子裏他從來不黏上那遮擋容貌的絡腮胡,所以這是第一回,江餘與那個曾經主宰了他一輩子的父親正面相對。
他看着江德義見了他目露驚嘆的樣子,看着他謙恭地向宋瑜行禮,看着他以一種殷勤地姿态與宋瑜說着話。
毫無曾經那幅遙不可及的樣子,江餘當真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
只是他說出的話來卻又讓江餘心中驟然浮起了一種莫名的危機感。
江德義是個商人,商人重利,且常言道無商不奸,既然江德義能憑借一己之力,在大同府城這麽個繁華之地擢升到如此地位,顯然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
當然,能想到将江餘嫁給比自己年紀還大的男人做繼室的商人,即便江餘并非他喜愛的孩子,此等行徑又如何會是一個疼愛女兒的男人。
所以,當他客客氣氣交代了來拜訪的原因,并提出讓宋瑜将江玉娘收下的請求,也不是那麽難以理解。
這只能說明,不管哪一個江德義,都是同一種人。
眼中只有利益的商人,卻從來不是一個好父親。
只是待江德義将送女兒的話說出口後,江餘原本放在江德義身上的目光驟然轉向宋瑜。
帶着一些連自己也不明白的焦慮感。
宋瑜并未開口拒絕,只是皺了眉沉默。
而宋瑜的沉默似是給了江德義信心,越發積極勸說道:“原是請大人身旁的這位...夫人,賞個臉去百花宴露一露臉,便能破了這番流言,可因着小女驚慌之下,說三娘正在議親,如今一時之間也難以找出合适的人選。”
“大人龍姿鳳章,小女即便在大人身旁随意做個伺候的丫鬟,也比随意配人要好得多。”
江德義抱拳深深一彎腰,“望大人垂憐小女。”
将送女兒的話說的如此冠冕堂皇的,江餘還是頭一遭見到,還真是長見識了。
宋瑜看着江德義半響,“小魚兒,去讓管家将昨日知府家送來的請帖拿一份來。”
江餘應聲出去。
宋瑜看着江德義道:“我也不是如此不講理的人,事情因我而起,那我便送你個人情,到時,我會将小魚兒一同帶去百花宴,為三姑娘澄清流言。”
他收留江餘一是因着玉妃,二是江餘是男子,再加上江餘這孩子着實讨人喜歡。
至于江玉娘,雖是見了一面,因着女子的身份,确實更有可能是玉妃一些,既然那時她想逃出皇宮,那他便許她一段平凡美滿的婚事,不必深陷在皇宮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也算是對他心中存下的那一點念想做了了結吧。
宋瑜雖沒有明說,但江德義卻是個聰明人,知府家的百花宴,他如今的身份,若是不得旁人引薦,又如何進得去,這便是送他一個極難得的機會了。
這回百花宴若是經營得到好,珍寶閣的生意恐怕會更上一層樓。
如此,即便宋瑜回了收下玉娘這個建議,這回江家也着實賺到了。
屆時,再趕緊找個門第低一些的人家,将玉娘嫁了,流言也便散了,完全不會影響江家一分一毫。
江德義識相的不再多言,千恩萬謝地去了。
江餘松了一口氣同時,難得有閑心對江玉娘起了一絲同情。
只是這一絲同情,到底是在幾日後的百花宴中散了一絲不剩。
“這回是我連累了姑娘,這裏給姑娘賠個不是。”江餘一身女子裝束,當着一衆官府女眷的面對江玉娘說道。
雖說宋瑜似是極不贊同江餘又換了女裝,但是他若一身小厮裝束,如何能直接在女眷中出現。
為了無辜受牽連的江玉娘,江餘還是在卓承興嘲笑的目光中換了衣裳。
“不必。”江玉娘依舊帶着從容大度的笑容,“本便是誤會。”
對着江餘施了一禮,江玉娘便又與另一個姑娘說起話來。
江餘則被知府夫人請了過去。
被別人用不冷不熱的态度對待,即便是因為他的一些行為對對方造成了一些困擾,江餘心中也是有些不舒服的。
他确實在極力避免誤會,甚至又換上了他曾經發誓不再穿的女裝,就是為了證明流言不是真的。
待到那些個夫人,小姐全部都看清了兩人的模樣,江餘便借口不舒服,趕緊退了下去。
他盡力了,之後江玉娘到底如何了,他也不再關心。
過了那場百花宴,天又變了個樣子,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而江餘能呆在家中,便盡量呆在家中,不論是練武還是幫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兒,只要宋瑜允許,都盡量的不出門。
又過了大半個月,宋瑜便開口讓他可以收拾行裝了,這回卻是終于要離開大同府了。
收拾行裝之時,江餘才發覺,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居然多了如此多的東西,明明來的時候一直有一身衣衫,如今竟然幾個包袱都裝不下了,裏頭大部分都是宋瑜随手買了給他的東西。
江餘摸着堆滿了一整個桌面的零碎小玩意,忍不住笑起來。
真的挺好的。
只是不到一會,卻又開始發愁,這麽多東西,他該如何帶走。
方才為宋瑜收拾行裝之時,宋瑜的東西也沒有他這般多。
江餘嘆了口氣,想了想轉身去便去尋管家。
只是剛出了廂房,江餘便隐隐聽到管家的聲音從主屋裏頭傳出來。
“禮已備下,這便送去江府?”
“送去吧。”
“是。”
江餘一怔,幾個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過,又迅速地抛到了腦後。
他過幾日便要光明正大地離開大同府這個困了他十五年的地方,與江家再無瓜葛,又何必庸人自擾。
問了管家行李的問題,得知多出的東西可與宋瑜置辦的禮物由他們一同運回上京,便高興地向管家道了謝,回屋收拾了兩身換洗的衣服,其他的小玩意則全部收拾好交給了管家。
離開大同府那日,風和日麗,天淡雲清。
江餘與宋瑜一道坐在馬車內,而卓承興充當車夫在外頭駕車。
待出了城門與另外一隊馬車彙合後,才慢悠悠地上了官道。
江餘撩開車簾子,看着大同府城樓在眼中越來越遠,心中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宋瑜翻了翻手中的書,“舍不得?”
江餘搖頭否認道:“不曾,倒是高興多一些。”
“離了大同府,我便不需要擔心又會礙了誰的名聲了,如何能不高興。”
宋瑜笑了笑。
此次出巡,包括宋瑜在內,一共六名官員,四名護衛,且卓承興并不算在內,再加上車夫與江餘,一共十五人整,分了三輛馬車。
因着出了大同府城,江餘卻是未曾再粘了那副絡腮胡,畢竟,臉上粘了東西到底是不舒服,如今又是趕路的時候,一日都坐在馬車中,又何苦給自己添不自在。
江餘看了半日山清水綠的風景,又挨着宋瑜睡了半日,總算在夕陽西下之時入了一個小鎮。
選了一家看着還算過的去的客棧投宿。
只是江餘跟着宋瑜一道下了馬車,便收到了一個中年男子帶頭的另外幾人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
在江家這麽多年,江餘是敏感的,即便那幾人面上再是風清雲淡,江餘或多或少的還是能感覺到對方藏在眼底深處的不以為然。
那個中年男子甚至滿臉不贊同上前來,“既是公子同老爺請纓一同巡查,公事上一概不管便罷了,如今竟收了女娘一同上路,這實在是有失體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