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疑心
一場雨後,雨水沖刷了空中漂浮的塵埃, 讓炎熱的衛國涼快了許多。
林知非用完晚膳, 同林璇走在去書房的途中。
穿過悠長寂靜的長廊,濕漉漉的枝頭停了兩三只圓滾滾的鳥雀, 它們睜着芝麻大小的黑眼,扯着嫩嫩的嗓子叽叽喳喳啼叫。
淡淡的花香夾雜着松香, 在浸過雨水後有種淡淡的濕潤感。
走進書房,林知非坐到桌榻旁, 輕輕點了點案上棋盤:“阿璇, 同為父手談一局如何?”
林璇乖乖坐下, 把黑白棋子撿進盒中:“自是可以,不若阿父先行?”
林知非白子先行, 林璇随即跟上,一時間只有清脆的落子聲與香爐裏幽幽暗香的薄煙癡.纏。
林知非一向奉行中庸之道, 他性格沖淡平和, 待人處事皆不偏不倚, 但他骨子裏人仍有幾分銳利。
人說觀棋如觀人, 他的棋風便是一切波濤皆掩于靜流之下,只消對手稍不注意便會被波濤淹沒。
眼看林璇成功避開一處陷進後, 林知非繼續下棋,只漫不經心的開口:“小半年不見,阿璇的棋藝倒是精進了許多。”
林璇心知她父親定是有話要是,便只謙遜的笑笑:“父親謬贊了,阿璇多日疲于瑣事, 倒是許久未曾磨練棋藝了。”
林知非微微勾唇:“為父冷眼看着王上所做所為,只覺得阿璇眼光甚好。他所做之事皆為衛國百姓謀福祉,其心志誠,倒是沒有枉費你一番引導。”
衛恒對外雖說是他的弟子,但實際上他在堯城郡忙于案牍,真正教導他的反而是同他一般大的林璇。起初林知非還擔心衛恒被林璇耽誤拖累,後來他卻發現衛恒的才識、胸襟見解都在尋常人之上,他才放心下來。
只是,衛恒身上卻是有着與自己女兒相似的痕跡,或是一些小習慣,或是一些想法,許是相處太久,他們之間的默契總是驚人的相似。
想到衛恒,林璇唇邊不由浮現一抹笑意:“王上自幼聰慧,一點就通,許多事他自己心中便十分明朗,阿璇還沒有做什麽,他自己就明白了。”
“這倒是。”林知非點點頭,他随意放下一粒棋子,擡眼看向林璇,“那個改進過的紙張為父已經瞧過,那紙張價格若真是那般便宜,那便成了對天下人都有利的東西,不知你打算如何推廣?王上心中可有了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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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林知非最為關心的東西了,作為一名傳統的儒生文人,他是希望天下士人都能習文識字,知禮懂禮。
林璇看着棋盤上已經不能挽救的局勢,苦笑的嘆了口氣:“阿璇果真輸了。”
她喝了口清茶,視線追着袅袅的熏煙:“那紙張此時不宜推廣,推廣之法我已經有了想法。阿父一定知道,再過不久,帝都的使官便要到衛國巡查收稅了吧。”
林知非心裏隐約猜到林璇的想法,他皺眉道:“你不願讓陛下知曉紙張改進之事?”
林知非是忠心與鄭都那位陛下的,而衛恒将來若有能力,便可能同帝都的陛下争一争帝位。這念頭自從林璇有心讓衛王稱王之時,便早已經生出了。
憑心而論,若是一國之主很有實力,那他又怎能容忍帝都的陛下把緊握着自己的生死呢?縱觀歷史,史上戰國一點也不安寧。
所以衛恒要有實力,還不如掃清三國,一舉統一天下,自己登上帝位來得暢快淋漓!
既然以後可能是敵人,鄭都的使團也快要到,林璇又怎麽會在這個時間段推廣紙張,把這士子階層的好感,平白給了鄭天子呢?
林璇眉眼間洩露的銳意被林知非察覺到,似是發覺了她的心思,林知非沉默了下來。
“王上同你要做的事,為父心中有幾分猜測。為父也知憑你們之才,有很大的可能性能夠實現它。只是戰争本就是惡事,流血的永遠是百姓,不到萬不得已,那墨家造出來的火.藥還是不要用了。”
“戰争不可避免,只是王上愛民,自會體恤百姓。”
林知非看着自家女郎言辭間都是對衛恒的欣賞和喜愛,實在像是那有了心上人後,胳膊肘不斷往外拐的女郎。
心裏酸酸的,林知非脫口而出道:“阿璇,你可還記得你是個姑娘家?”
他真怕自家女兒同王上日久生.情。
林璇怔了怔,然後笑了起來:“父親,這麽多年了,我已位列九卿之一,我是不是姑娘家,這不重要了吧?”
就是是現在,她對着別人說自己是女的,恐怕別人只也以為她在開玩笑。
眼看林知非神色愧疚,林璇立即道:“如今的情況女兒十分滿意,出入朝堂,可為百姓做一些小事,看着衛國越變越好,女兒心中十分快活。若是重新做回困于內宅的女郎,女兒只怕要不适應。”
林知非看着神采耀目的林璇,只消想一想原本能大放異彩的女兒,最後卻埋沒與內宅之中,心中便生出無限婉嘆。
這或許是順應天意的選擇吧,他家的女郎就應該這般耀目且璀璨的活着。
衛國戰事消停了下來。
衛恒實施了輕徭薄賦的政策,又鼓勵百姓耕織,他任命了許多羽人,召回各郡有些經驗的老農,教他們如何制作曲轅犁和高轉筒車。
曲轅犁需要鐵來制作,钛礦為國家所有,尋常百姓并不好得到,衛恒便用國庫撥下資金,令威盟軍的人帶着鐵礦去各郡監督曲轅犁與高轉筒車的制造。
威盟軍護送銀錢,他們是衛恒和林璇的死忠,又是原堯城郡的郡兵,所以他們知道王上此舉都是為了衛國着想,若是有人不長眼的敢阻撓,便是那世家大族,他們也是不懼。
在各種鐵血手段治理之下,衛國進入了火熱的春.耕時節。
一批批粟米種植進了水田,大豆蔬菜水果栽種在旱地,當夏日的風吹來之時,各種作物綻開了生機,預示着豐收的希望。
莊稼農人,每每經過自家田裏看着開始進入灌漿期的粟米,紛紛露出了笑顏。
這粟米漲勢勢頭很好,心中估算交完稅後,自己所剩的粟米量,這些農人便越發有幹勁了。
一切都開始平穩下來,眼見衛國日日恢複生息,本來因前太尉楊浩之死而對衛恒心懷恨意的呂諒,也對他少見的緩和了臉色。
今晨早朝之時,呂諒一派的官員面上便有了喜色,只因鄭都的使團即将到達衛國。
每年五六月,便有從鄭都來的使官去到衛國、趙國、燕國清點三國上貢給鄭天子的賦稅。每到此時,三王縱然心中十分不願,但礙于祖宗家法還是不得不把賦稅交予使官。
今年恰好特殊,今年恰逢鄭天子五十壽宴,需三位諸侯王一同至鄭都觐見。而衛恒又初登基為王,于情于理更要去拜見鄭天子,以及見見別國國君。
自家事自家管,衛國的國事平白由鄭都的使官插上一腳,莫說衛恒了,就算是衛國本地官員,面上笑嘻嘻,心裏也卻是不爽的。
掃過議政殿中的百官,衛恒淡漠道:“帝都使官即将到來,介時則需要人去迎接他們。孤看來看去,便感覺相國十分适合這一差事。”
呂諒彎了彎腰。
“呂相國,便由你去接待帝都使團。孤聽聞使團中亦有你的老友,爾等可順道敘舊,便是再好不過了。”
呂諒手持象.牙笏板,弓腰道:“老臣遵命! ”
呂諒是鄭天子任命的相國,他自然是忠心于陛下的。讓他去接帝都來人,這安排倒也合适。
衛恒漫不經心的處理完朝中要緊事務,目光一轉便忍不住放到林璇身上。
林璇位列九卿,位置在百官隊列之前。
她容貌迤逦,眉眼精致如同琢玉師仔細雕琢而成。她就穿着那身绛紅色的官袍站在一群年齡不小的臣子當中,顯色尤其醒目。
那绛紅的官服襯着她格外白皙如瓷的皮膚,衣領較高,遮住了大半脖子,只能看到一小片如雪的肌膚露了出來,那片肌膚被绛色一襯,便如同紅梅中的白雪一般。
耳邊大臣滄桑唠叨的說話聲漸漸遠去,衛恒看了林璇一眼,便還忍不住再看一眼,直到最後,他便目光都黏在了她身上。
林知非昨日同林璇下棋,就有些怕她和王上日久生情。一番試探之下,他便明白自己是想多了。
但他心裏依舊有些敏感,以致于他敏銳的發現王上似乎是盯着他家女郎,連眼珠子都不會轉了。
林知非心頭一跳,只偶爾擡頭,細細看向衛恒,有鎏珠遮擋,他并不能看清王上的神色,卻能敏銳的判斷出王上壓根就沒有再聽臣子說話了。
直到那老臣提高了聲音:“王上認為老臣提議如何?王上?”
“孤尚在思索帝都來使之事,你再說一遍予孤聽。”衛恒雲淡風輕的收回目光,認真聽那老臣說了件無關緊要的事後,頗有些厭煩的擺手,“此事按你說的去做便好。”
“既然無事,便早些退朝。”衛恒留戀的看了林璇一眼,才退朝而去。
林璇有不跪帝王的資格,當群臣跪地恭送時,林知非壓下亂七八糟的猜測,暗下暗嘲諷自己。
真是想多了,在王上眼中,阿璇如今還是個男子,他又怎麽可能會有超出知交之外的感情呢?
作者有話要說: 衛恒:事實上,我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