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倒戈
林璇沉默片刻,才問衛恒:“如此說來,殿下怎知王後娘娘會來救您呢?”
其實,她更想說的是,萬一這次就是王後派人動得手呢?
衛恒不過六歲稚齡,縱使他與這個年紀的孩子相比顯得更加持重沉穩,但林璇還是輕易察覺到他已經絕望。
他不是不怕的,只是口中還寬慰着她。
“王後會來的,畢竟你被恒牽連進來了……”
林璇之父官拜祭酒,是衛王寵臣之一,他們不會放任林璇喪命于此。
衛恒維持着這薄弱的僥幸感,可是他的身體在發顫,他在害怕。
林璇嘆氣。
看來,衛恒也是不信王後會來救他。
到底還是個孩子,如今他心裏那些尚存的天真,讓他自欺欺人。
不等林璇說些什麽,旁邊卻有人聲隐隐傳了過來:“此事我不同意!以那兩個小兒的身份,足以讓我等錢財具足,另投他主!這好過受許姝差遣,留在這亂糟糟的衛國強!”
“閉嘴!”
隔壁冷斥了一聲後,聲音漸消。
衛恒之前還想要許姝來救他們,如今卻被打臉了。
要他命的人,就是他的親姨母。
林璇看向衛恒,發現他眼眶發紅,幹裂的嘴唇無一絲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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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片刻,有滴淚從他微上揚的眼角滑了下來,消失不見,他眼下那點小小的淚痣,平添了些脆弱感。
衛恒心裏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
他并非愚笨,只是他遭人冷待太久,偶然從許姝處得到半絲暖意,他便下意識牢牢抓住,以此來欺騙自己:也是有人願意待自己好的。
只是如今撕破了表面的掩飾,內裏鮮血淋漓的傷口卻是越發疼痛。
原來,王宮之大,他的母親抛棄他,他的父親厭惡他,他的姨母要他的命,侍從也無一人看得起他。
天下之大,獨獨無他立錐之地。
衛恒年幼,卻嘗盡萬般心酸。此時他無甚求生意志,只是對無辜牽連進來的林璇感到愧疚。
林璇察覺到衛恒死氣沉沉,似是無求生之感,便隐隐有些心疼。
不過是個孩子罷了,要是在她的時代,便能安穩的長大,日後成為社會的一部分。無論是平凡還是偉大,都能好好的活着。
肩上有了暖意,衛恒身體一僵,側目才發現是那位林小郎君艱難地蹭了蹭他的肩膀。
那模樣很像以前他在王府中見過的一只奶貓。
衛恒眼眶一熱,哽咽道:“林小郎君不恨我嗎?”
他害得這人馬上要折戟于此,她卻如此溫柔的還安慰自己。
“無心之失,再說恨不恨也是無用。”林璇冷靜道,“如今,只能靠你我二人逃出生天。”
衛恒想不出還有什麽辦法,他看向同自己一般大的林璇,覺得她過于鎮定。
林璇想要說些什麽,恰巧此時大門被推開了。
三個着深衣的男子正往此處走來,為首之人提一柄出鞘的利劍,眼裏有濃重的殺意。
他嗓音無甚起伏,口音卻有種獨特的韻律:“既然醒了,那便死吧。”
衛恒想要護住身邊的林璇,卻被身上的繩索捆得太緊。他焦急的喊:“吾乃衛王唯一之子,爾等殺我,不怕被舉國通緝嗎?”
那人眼神毫無波動,直接向着衛恒提劍刺去!
眼看要冷銳的劍尖要刺到衛恒身上,林璇忍不住大喊:“等等!”
她嗓音有些大,使得提劍之人停頓了一下。
林璇抓住這一刻的停頓,壓住害怕,語速飛快:“閣下乃衛國之人,可知若是殺了衛王唯一之子,衛國将人心大亂,血流不止?”
為首之人眼裏有一絲細微波動,他的劍停在半空,離衛恒只有兩拳的距離!
幸好賭對了!
若是她慢了一點,如今的衛恒已經是個死人了。
林璇屏住呼吸,任由為首之人打量,身體根本不敢動一下。
為首之人視線打量林璇片刻,語氣平淡:“你怎知我是衛國之人?”
林璇道:“小子初至衛國黎城郡,偶然聽到衛地人方言,覺得其中韻律獨特,聽之難忘。小子聽閣下言語間隐隐有幾分這樣的韻味,故而做此猜測。”
看來還真猜對了。
幸好她對語言學方面有所涉獵,所以聽覺敏銳了些。
林璇不等那人說話,接着道:“小子乃衛王随行官吏林祭酒之獨子,家父家財萬貫,若閣下放我一條生路,定可得一筆厚財。”
她視線瞥了瞥一旁傻愣住的衛恒:“此乃衛王之子,若是放他一命,衛國便暫且不會人心動蕩。如此看來,錢財既得,又不使家鄉生靈塗炭,這樣的無本買賣豈不甚好?”
為首之人未曾表态,他身後一人聞言意動,便忍不住出聲:“大哥,這……”
“閉嘴!”為首之人冷聲打斷他,他看着林璇冷笑,“林祭酒的獨子果然舌燦蓮花。”
林璇看出她提到衛國之時,這人有些意動。看來此人心中,仍然對衛國有幾分眷戀之情。
她心裏稍微松了口氣,壓住自己稍顯急促的呼吸,語氣分外鎮定:“小子年幼,卻也想活命。閣下不妨考慮考慮小子的話,若是您有什麽要求也只管提,無論多難我父定能辦到。”
到如今,她也只能賣自己的父親了。
為首那人冷哼一聲,倒是把劍收了回去。
林璇指甲戳進手心,面上毫無喜色。
為首男子只看了她一眼,轉身便走,他身後的兩個男子也急忙跟上。
一場生死困局,竟這般消磨在了三言兩語之中。
轉眼屋子裏又只剩下了林璇和衛恒兩人。
“咳咳……”
林璇此刻才敢放肆呼吸,因為太久未曾喝水,剛剛又大聲說話,猛一吸入空氣,她便忍不住咳嗽起來。
“林小郎君,你沒事吧?”愣住的衛恒,此時面上染上幾分焦急,奈何身體被綁住動彈不得。
“咳咳……”
林璇咳了幾聲,幹啞着嗓子回應他:“無事,殿下莫憂。”
過了半晌,林璇才平緩了呼吸。
剛剛一時急智耗費心神,她有些脫力地靠在衛恒肩上。
衛恒任由她靠着,心裏卻不自覺升起些許敬佩來。
林璇應該與他差不多一樣大,卻能在這樣的生死關頭救他一命。說明無論是謀算,還是觀察力,她都是十足敏銳不凡的。
他第一次見這樣的人,只覺得她品行高貴,手段又十分厲害,他與她簡直是雲泥之別。
但是又讓人生不出嫉妒之心。
林璇怕隔牆有耳,便在衛恒耳只用兩人聽得到的聲音說:“他們其中一人早已動了心思,不僅想要背棄許姝轉投他主,還想得財物,這個人是最想放我們走,然後撈上一筆。而那為首之人心裏對故土仍有些眷戀,另一人倒看似無欲無求的,如今他們心底正掙紮着到底放不放我們。”
林璇越說越發鎮定:“殿下莫怕,只要再加一點籌碼,他們便會朝我們倒戈相向,如今我們暫且不會有事。”
衛恒啞着嗓子道:“嗯,我不怕。”
從未有人安慰他,讓他別怕。
他擡眼看了眼林璇,觸及她的眼神又似膽怯般避開,小心翼翼地問:“我能喚你阿璇嗎?”
他心裏有種陌生的暖意與酸澀充斥着,剛才險些被劍奪去命時,他都不曾落淚。
此刻,無論他怎麽抑制,眼眶就是酸澀無比。
林璇看着默默啜泣,連聲音都不敢發出的衛恒,心裏卻是又軟又疼。
她上一世是個老師,還格外喜愛孩子。在她看來,衛恒這樣懂事無比的孩子足夠讓人心疼。
她輕輕蹭了蹭衛恒的肩頭,語氣誘哄:“殿下自然可以喚我阿璇。殿下別怕,阿璇會在你身邊的。”
她說她會在自己身邊。
衛恒在心裏把這句話翻來覆去念了幾遍,才輕輕回蹭了靠在自己肩上的林璇。
這句話,他記在心裏了。
無論如何,她絕不能食言。
衛國的天氣總是炎熱的,一日未曾用飯還好,一日未曾喝水,衛恒和林璇都有些受不了了。
身上水份像是蒸發了一般,嗓子早已幹到說不出話。
許是歹徒還未商議好到底是要殺,還是要留衛恒和林璇一命,害怕他們兩人中途渴死,所以他們還是送了水和幹糧來。
一天一夜水米未盡,被綁着的手松開後,林璇揉到手有了知覺,才喝了口水,然後她和衛恒慢慢啃起幹糧。
兩人禮儀都規範而無可挑剔,雖說餓了許久,動作不慢卻不會給人失禮的感覺。
小口小口的啃完一個粟米餅子,林璇灌了自己一口水,看向一直沉默的綁匪之一,神情尴尬:“敢問閣下,此處可有茅房?”
這人是三個歹徒中最沉默的,聞言,他皺了皺眉,看着林璇精致隽秀的小臉,“随地解決”這話,不自覺咽了下去。
到底是世家子弟,淪落塵泥也風骨猶存,讓他竟不想折了她的風骨。
“真是麻煩!”他冷斥一聲,轉身道,“還不跟上!”
林璇拉住衛恒的手,第一次走出了這個困了他們一天一夜的屋子。
屋外陽光正烈,這裏應該是一處民居,破破爛爛的,一點也不起眼。
林璇暗暗打量,發現除了綁他們的三人之外,隔着裏約莫五米的大門之外還守着其餘人。那些人身着便服,但有幾個面孔是林璇隐隐感到眼熟的。
那天刺殺之事結束後,她去找何渙道謝時,似乎見過那幾個面孔。
或許這是許姝的人。
林璇心裏一沉,這些人可能要的是他們的命。
如果他們真的同那三人不齊心,只聽命于許姝,那麽這些人将會成為那三人殺不殺她和衛恒的因素。若真如此,那她和衛恒的生存幾率又少了很多。
林璇面上不顯,她安靜乖巧地跟着林璇那人到了茅廁旁邊。
茅廁很髒,林璇迅速解決完自己的生理需要出來後後,衛恒就走了進了茅房。
等那人沉默的送林璇和衛恒回到屋中要離開時,林璇忍不住輕聲道:“敢問閣下,屈居一女子之下,可覺得心有不甘?”
那人一腳步頓,轉身冷冷地盯着林璇:“我主何人,與你無關。”
林璇只苦笑道:“不知那位衛國的閣下考慮得如何?”
許是擔憂屋外的人會來探聽,她聲音更小了,“若是因屋外守衛之人無法決斷,那他大可來找小子一趟,小子有一拙計,或許可解此難題。”
不過一八歲小兒,能有何計?
男子輕蔑的看了眼林璇,轉身之際卻想到這八歲小兒之前不俗的表現。
他眼底沉思,看來的确是要告訴大哥來一趟。
畢竟屋外之人對于他們如今還不殺衛恒和林璇的事,隐隐有了猜疑。
作者有話要說: 衛恒比阿璇小兩歲~
喜歡的小天使收藏一下,感覺不合口味的小天使也不要勉強自己讀下去。
看小說是讓自己開心,要是不合口味,就不要勉強自己了。
不過,希望每一位天使都能看文開心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