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擄走
洗塵宴賓主盡歡,稀少昂貴的瓷器用以彰顯主人待客之道,名菜佳肴價值千金,用以滿足貴客口腹之欲,美人腰肢細軟,眼若秋波,用以取悅貴客。
這般溫柔鄉,一別之前一路幹糧,一場刺殺的艱辛與驚險。
阿城雖然急昏了頭腦,但到底知道此時王上同王後還未曾退席。
他控制着自己過于急促的呼吸,走到林知非身邊。
看到阿城,林知非白皙修長的手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酒杯,他身子一斜就靠在了阿城身上。
林祭酒一向風儀無雙,老成持重,同僚幾乎不曾見過他有失禮儀之時。如今看他在王上還未退席時,便這般情态,同僚心中不免戲谑。
只還不等他們說笑,便見林知非身子搖晃的起身,然後朝衛王跪下:“請王上恕臣失儀。臣不善飲酒,今日心情大悅,故而痛飲了幾杯,此刻頭腦昏沉,還請陛下允臣先回驿館。”
衛王不曾見過這樣面色通紅,禮儀出錯的林知非,稍微戲谑了幾句,便放了人。
阿城扶住林知非走出宴席,等歌舞聲漸漸遠去,他臉色陡然冷了下來:“不是吩咐你跟着小郎君,為何如今只你獨自折回?”
阿城只是半大少年,之前不過是強行壓住害怕驚惶。
如今被林知非一問,阿城便軟到跪地,涕泗橫流:“郎君恕罪!原是走到林蔭小道處,小郎君不知看到什麽,便命奴速來禀告郎君。”
他聲音嘶啞:“小郎君只說情況不對。奴拙眼看去,約莫能瞧見個不大的黑影,似個孩子模樣。”
林知非沉思:“孩子?”
他本就一心二用,分了一縷心思關注林璇,自然知曉在林璇之前離席的只有衛恒。
林知非神色更冷,衛王如今已經中年,卻子嗣不豐,衛恒作為衛王獨子,卻又因王後而不得待見。
但衛恒到底是衛王唯一血脈,若他在去封地途中喪生,衛王便無繼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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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淪落到那般境地,着實會使人心動蕩。
林知非想起林璇,便感嘆老天對其不公,才致使自己唯一的孩子,幾次三番陷入險境。
他壓住情緒道:“先遣人到小郎君說的地方找找,明日一早再去禀告王上,便言殿下同小郎君都被歹人所擄。”
林知非身後那個不起眼的仆從應了一聲,手腳靈活敏捷的離開。
阿城只覺得郎君好似一點也不擔心小郎君,便哭着道:“郎君為何不今日上報王上,若是明日再報,小郎君若有個好歹……呸!”
“啪!”他打了自己一巴掌,又急忙啐了自己一口:“小郎君聰慧絕倫,又有大福,定是能夠毫發無損的歸來。”
林知非心知他護住心切,倒難得得沒有怪罪他無禮:“你照我吩咐的做便是。”
如今正是洗塵宴讓人熱鬧之時,加之王上又是初來乍到,若此時去禀,王上不僅會置之不理,還會覺得被傷了面子,從而遷怒禀告之人。
林知非并不懼被遷怒,只是此時去禀,王上也會把此事壓到明日處理。與其出力不讨好,還不如明日再報。
偏阿城道:“若是夫人問起?”
林知非哽了一下:“夫人問起你便讓她來找我。”
他說完,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又讓阿城帶着自己去林蔭小道查看,然後才從那繞回家中。
還未到宴席歌舞完畢,王後許姝早早回到宮中,沐浴之後,慵懶地躺到榻上,任由婢女用上的好膏子按揉身體。
蘭心匆匆進來,跪地行禮:“王後娘娘,婢子有要事禀告。”
許姝直起身,輕輕擺手後,屋內幾個婢女皆行禮退下。
她漫不經心的喝了口茶湯:“可是事情已經辦妥了?”
“事情是辦成了,可是卻出了點小岔子……”
許姝放下瓷杯,杯子與桌子相碰,發出了輕微響聲。
蘭心面色一白,立即伏地:“禀王後,他們辦事時,不知道那林祭酒家的小郎君為何在那處,為了不打草驚蛇,他們便把那林小郎君一同給綁了。”
許姝垂目,溫柔的面龐似乎沒有動怒一般:“林祭酒?本宮記得,那林祭酒只有一個獨子?”
蘭心摸不清許姝在想什麽,她心裏打顫,試探問道:“眼下那小郎君還未醒,可要将她送……”
“彭!”話未說完,尚且微燙稍黏的茶湯劈頭蓋臉地澆了她一身。
名貴的瓷杯砸到蘭心額上,碎裂後劃破了她的皮膚。
血跡伴着茶湯,黏黏糊糊的。
許姝嫌惡的看了一眼:“蠢笨如豬,險些壞本宮大事!”
蘭心磕頭,顫聲求饒:“娘娘恕罪,奴婢越俎代庖,蠢笨如斯,實在是萬死難辭其咎。”
許姝本想發作,但想到此處乃是黎郡守府邸,便得不得壓下心裏的怒意,只面上顯現狠厲的冷笑:“既然多抓了,便将錯就錯,一并殺了便是!”
不過個把孩子罷了,殺了就殺了,誰又能斷定是她命人做的呢?
許姝握拳,塗了鮮豔花汁的指甲陷入手心。
至于那衛恒,要怪便只能怪他的母親,當初擋了她的路,搶了本來屬于她的鳳位。
雄雞唱響天下白。
天才剛剛亮,林知非的人迅速來報:“禀郎君,在黎城群內,屬下未能尋到小郎君蹤跡。”
林知非怒道:“繼續找,找不到便不要回來!”
仆從恭敬退下:“遵郎君之命!”
秦氏本就單薄的身子搖搖欲墜,她抓住林知非袖子:“上天如此不公,讓我兒幾番生死。難不成從你我讓她扮上男裝開始,便已鑄成大錯?不若你辭去職位,同我帶着璇兒一同隐居山林,不問世事。”
林知非心裏動搖,卻知此事壓根不可能。
他扶着秦氏坐下,嘆氣:“夫人想法雖好,只是亂世之中何處能安穩?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算退居山林,山中強人惡盜奪財害命。何況你我身後還有人虎視眈眈,若是無一點自保之力,介時只能連帶着璇兒一起身首異處。”
秦氏心裏想不出兩全的法子,只能按下心裏的難受,不再給林知非添亂。
“夫君去官邸觐見王上,妾本女子,深居內宅,目光鄙薄,大事便聽夫君的。”
林知非心裏着急,急忙颔首後,便讓人準備去黎郡守府邸觐見衛王。
此時,陽光透過木板間的縫隙,恰好照在了林璇臉上,她下意識睜開了眼睛。
極破舊的屋子,在昏暗的光線中她只能看個大概。
渾身酸痛,像是趕了幾天幾夜的路一樣。
林璇壓制想要沖出嘴的痛呼,視線停留在旁邊的衛恒身上,心裏到底是有些生氣的。
她淪落到這般境地,畢竟是受了他的牽連。
昏暗寡淡的日光裏,放佛是明珠生暈一般,衛恒白皙隽意的臉龐,微顫的睫羽與淡粉的薄唇格外生動。
林璇和他被丢在了一處,手腳被綁住,她只能咬牙慢慢挪動身體靠近他。
“殿下醒了?”
衛恒手側似乎被人輕輕倚着,這樣親密的動作對于他而言實在過于陌生,他愣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點點頭。
視線環顧四周,衛恒似是想到昨夜發生的事情,他看到林璇後,耳廓變得越發紅了,神色卻是十分愧疚尴尬。
“林小郎君,昨夜事發突然,恒慌不擇路之下帶累你陷入如此險境,恒之錯極大矣!”
他神色真切,看來是真的十分愧疚。
只是如今到了這般境地,林璇也只能忍着渾身酸痛和疲憊,輕聲說:“殿下無心之失,此事本也不是您的錯。”
衛恒心裏卻是極為愧疚的。
畢竟林家小郎君是林祭酒唯一親子,若是他折戟在此,定然會讓許多人惋惜傷懷吧。
倒不像他,身旁一親近之人也無。
衛地澄澈的眼睛多了份傷感:“若是你我能平安出去,恒定盡全力補償。恒想,王後娘娘定會派人前來迎救的。”
“王後前來迎救殿下?”林璇不敢置信的側目,看傻子一樣的看着衛恒。
這明眼人都看得出,王後實在不待見衛恒,只恨不能親手殺了他,怎麽他自己卻相信王後會來救他?
“林小郎君是否認為恒蠢如頑石?”
衛恒垂下眸子,其實他也不信王後會來救他。只是,他記得王後娘娘一開始對他其實并不壞。
那時許姝剛剛封後,無論是她需要做表面功夫還是什麽別的原因。
他記得那時天逢大雪,他不受衛王待見,連王府中的侍從也下意識忽略他。
缺衣少食只是常态,平日尚且能忍。
只不過那一次的冬天太冷了,沒有碳,沒有冬衣,衛恒以為自己會熬不下去,會默默死在那個冬日,但是那時的許姝卻嚴懲了踩高捧低的侍從,并補齊了他的份例。
然後那個冬日,竟變成了衛恒經歷過的最暖的冬日。
縱使許姝後來越發恨他,但衛恒還是記住了那次的救命之恩。
那人還是他的姨母。
無論後來她怎樣對他,但衛恒卻一直記得那次她恩惠。
或許是心知自己必死,衛恒竟精簡把這些事輕聲說給了林璇聽。
“……”
林璇沉默以對,她看着衛恒失落的小臉,心裏嘆氣。
這位殿下被父親冷落,被下人冷待磋磨,居然還如此天真純善,那他到底是怎麽在爾虞我詐的王府裏活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