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淩晨時分,坐了幾個小時火車并且小睡了一會兒的白揚伸了伸腰,抹把臉,站起來小心避開過道裏伸出來的腿往洗手間走去,白揚乘坐的是家鄉南灣鎮通往帝都的唯一一趟火車,晚上9點上車,第二天7點多到達,幾乎要在火車上度過一整個夜晚,夜,還長着呢!
衛生間并不在白揚所在的這個車廂,穿過幾節車廂找過去,再原路返回,視線漫不經心,無意間經過某處時驟然一停,随即,白揚眉心擰成了個疙瘩。
兩節車廂交彙處,3個年輕女孩坐在行李箱上,看樣子可能是進城務工人員,最大不過二十來歲,最小的那個女孩明顯跟白揚差不多大的年紀,相比起拿着手機各種聊天看視頻且頭發“時髦”的染成黃色而又沒有好好打理顯得粗糙的另兩個社會氣息濃郁的女孩而言,最小的那個女孩一頭烏黑濃密的黑發,齊劉海留的過長遮住眼睛,臉上一副大大的黑框眼睛,标準好學生書呆子的形象,她顯得青澀稚嫩,穿着樸素,與另兩個女孩明顯不是一路人,但她們确确實實是一起的。
齊劉海女孩抱着雙膝,仰着腦袋茫然的看着車頂,白揚再次看了看她的面相,原本是幼年無憂無慮,少年貧苦,青年努力拼搏,中年家有富餘,小家幸福,晚年兒孫滿堂的命格,但是她此時臉色暗淡,印堂灰暗,一絲死氣爬上額頭,一念間,這個女孩的命運就此改變。
白揚輕輕嘆口氣,腳步一停,拐向這個女孩,一時想不開,往往會造就很多悲劇,而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是大功德一件。
“傷心?”白揚蹲在女孩面前,輕聲問。
胡桃聞言回過神,看了白揚一眼,臉上一紅,好俊秀讨喜的一個男生,特別是白皙的圓臉上那一雙剔透的仿佛洞悉世間萬物的漆黑眼睛更是靈氣十足,此時這雙眼睛裏好似還含着淡淡的關切憂心,胡桃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湧了出來。
白揚注意到胡桃胡亂擦眼淚的手,沒有指甲,手指粗大,掌心有一層淡黃色的硬繭,心裏了然,從随身攜帶的背包裏翻出一包紙巾遞過去,耐心的等待着。
過了好一會兒胡桃抽噎着道:“謝、謝謝。”發洩的哭了一場,看上去神色平靜了不少,也能聽進話了。
“你父母恩愛,有三個子女,二女一男,你是長女,後面的弟妹是一對龍鳳胎,我說的對不對?”
胡桃驚訝,眼前的大男孩怎麽會知道?看了看與她同行的兩個女生,自顧自的帶着耳機看視頻呢,除了最開始問過一句“這男的是誰”,她胡亂搪塞了一句“同學”之後,就再沒關心過她這裏發生的事了,不可能是這兩個同鄉告訴他的。
“你幼時家境很不錯,仿佛生活在蜜罐裏,但你十二歲那年,你家發生了一場大變故,事情應在你父親身上,且他自此後身帶殘疾,家裏經濟也一落千丈······”
胡桃張大了嘴巴,一臉不敢置信,她出生在鄉下,父母自由戀愛結婚,她父親腦子活絡,年輕時出去打工攢了一筆錢,後來回鄉又借了些錢買了一輛大卡車,做起了長途運輸,家裏條件也就慢慢好起來,她出生的時候,家境已經很不錯了,她又是第一個孩子,說得上受盡寵愛,衣食不缺。
她做獨生女做了6年,直到她6歲的時候,她母親才再次懷孕,生下了一對龍鳳胎,一家五口生活的很美滿幸福,但是在她十二歲那年,她父親的長途貨車跟人家撞車了,事故責任在她父親這一方,這場車禍不但奪走了他父親的一條腿,還榨幹了她家所有的積蓄。
她父親算的上是失去勞動力的了,一家五口玩完全靠她母親種幾畝地維持生計,當然家務活也就完全落到了胡桃身上,等她再大一點,也開始忙着田裏活了餓,所以手指才會變得那麽粗糙。
“你、你怎麽知道?”胡桃結結巴巴的問,眼神躲閃,那他是不是也知道了她接下來想做什麽?
白揚換了個蹲姿繼續道:“家學淵源,我爺爺是遠近聞名的神算,前面的事我都說中了對不對?”
胡桃愣愣點點頭。
“那麽聽我一句勸,看你的面相,你的人生在你18歲那一年有一道險極的大坎,只要度過這道大坎,你的人生必定順遂無比,最終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不要因為一時的失利,一時的沖動,而做下不可挽回的事情。”
胡桃內心一顫,眼前這個大男孩果然算出來了!
她家很窮很窮,生活過得艱苦無比,而她之所以能堅持下來,并且努力學習,就是因為她想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一家人的命運,她想考上大學,在她根深蒂固的觀念裏,知識就是力量,而考上大學,是她通往成功的唯一一條道路。
她原本成績很好,但在高考進考場之前,因為緊張、壓力、天熱等等因素,她喝了一瓶冰水,肚子疼了一下午,最終導致她那門考試根本就沒有寫完,而那天下午考的還是文綜,高考成績下來了,她毫無意外的落榜了,而以她們家的家境,她根本就沒有複讀的可能,在家幫忙了兩個月,她就收拾東西跟兩個同鄉的女孩一起出來打工了。
希望沒有了,胡桃自覺人生只剩下絕望,在她內心深處,深深覺得高考失利完全是自己的原因,所以她對自己産生了厭棄,而自己又喜歡讀安娜卡列尼娜,既然選擇結束生命,為什麽不讓自己的一生文藝一次呢?
但聽了白揚的話,本來就是一時想不開而産生極端念頭的胡桃內心動搖了,她今年就是18歲,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個大男孩所說的人生大坎指的是什麽,這個大男孩算命算的這樣準,會不會只要她努力,她最終也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見胡桃動搖,白揚最後再指點了一句,“條條大路通羅馬,人生處處是青山不是嗎?”
胡桃眼睛一亮,如茅塞頓開,對啊,她不應該一頭鑽進死胡同裏,打工就打工,她可以掙了錢明年再回去複讀,後年也行,年輕就是資本,而她有的是資本!
白揚見胡桃的面相恢複如前,微微一笑,站起身準備回到位子上去。
就在這時,火車上響起廣播到站提示音,火車緩緩停下,車門随之打開,原來是到了一個大站,而胡桃則已經拎起了行李,她和她的兩個同鄉就是打算在這個城市打工的。
在錯身而過的那個瞬間,胡桃道了一聲謝,千般感激隐藏在簡單的“謝謝”二字後,她何其幸運,遇上了這麽一個好心人!
白揚的座位是火車上的四人座,旁邊坐的剛好是一家三口,等他回到座位上的時候,那母子倆的座位是空着的,對角線上的中年大叔桌子上擺着一堆零食,像是什麽小蛋糕啊、奶香小饅頭啊、火腿腸、瓜子之類的東西,中年大叔正在忙着什麽,白揚好奇湊上去一看,竟然是在撕零食上的價格小标簽?
中年大叔擡起頭朝白揚眨眨眼,“她們母子兩個下車透透氣去了,待會兒大媽要是問這些零食哪來的,我就告訴她是從車站買的,你可不要拆穿我啊!”
白揚笑着點點頭,之前有小推車推過來賣零食的時候,中年大叔看大媽很想吃小蛋糕的樣子,準備給大媽買,大媽又不願意了,說火車上的東西價格要比外面貴好幾倍,這位大叔當時沒有堅持要買,原來是等在這裏呢。
大媽透氣回來之後,果然問起了零食的價格,舉起一袋小蛋糕問大叔,“這多少錢?”
大叔很淡定的給大媽拆包裝盒,“8塊錢,我在車站買的,比火車上的便宜的呢。”
大媽果然不是好騙的,一雙眼睛看了下白揚,白揚連忙點點頭,幫大叔作證,實則內心好笑,剛他瞄了一眼,這袋蛋糕要24塊呢,再講車站的東西也不比火車上的便宜多少啊,大叔看着老實憨厚,也會玩一些愛的小把戲呢!
大叔夫妻很熱情,讓白揚跟着一起吃,白揚也沒推脫,而是從背包裏拿出黃橙橙的松子糖、金燦燦的芒果幹還有松軟可口的牛肉幹來分享,這幾樣都是他出發前去超市買的火車上打牙祭的,幾人吃着吃着,聊着聊着就熟絡了。
“白揚,你跟我家小齊差不多大年紀,也是去帝都上大學的吧?在哪個大學啊?”
“東方大學。”
“國內最好的大學啊,”大叔朝白揚比了個大拇指,“牛,我家小齊是東方理工大學。”
一直在打游戲的小齊也驚訝的轉過臉來,“嚯,原來我身邊坐了個學霸,哥們你什麽專業?我土木工程的。”
“法語專業。”
小齊好奇,“你怎麽會學這個專業?”
白揚說了一串法語,然後給明顯懵圈的小齊翻譯,“我勢要吃遍甜品國,語言不通多麽痛苦,順便告訴你一件事哦,我已經學會了法語了哦。”
小齊覺得白揚是在赤果果的炫耀,但又不得不佩服,不得不羨慕,“哥們,我已經想象到你多姿多彩的大學生活了。”
“過獎過獎。”白揚眨眨貓兒眼,笑的得意。
聊聊天,吃吃零食,時鐘很快轉到淩晨3點多,這個時間段,是最容易入睡的,白揚也抵不過睡意的來襲,趴在桌子上進入了夢鄉。
白揚是在小齊的推搡下醒來的,睜開眼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小齊放大的痛苦的臉,順着他的手往下看,白揚秒懂,速度的給小齊讓開位子,小齊便如一匹脫缰的野馬一樣跳躍着跑了。
第二眼看見窗外已經是白色的了,看了下手機,6點40了,不少人已經在整理行李,火車快到站了。
白揚再次看了看窗外,果斷從座位下的行李箱裏抽出雨傘,放進背包側面網兜中。
大媽不解道:“白揚你拿雨傘幹嘛?你放心吧,來時大媽看了天氣預報,帝都這幾天都是晴好天氣呢。”
“大媽,天氣預報也有不準的時候,你們帶了傘沒,沒帶的話下火車在車站買兩把傘吧。”
“下什麽雨呀!你看看這天,這太陽,哪裏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大媽不信。
白揚也不解釋了,這天氣不冷,被雨臨一身也不礙事,這時候小齊一臉舒暢的回來了,拍着白揚的肩膀道:“哥們,我對你怎樣?為了不吵醒你,我可是硬是忍了一個小時呢。”
“那還真是多謝你了。”白揚一點都不真心的道謝,一擡頭,吓了一條,這三人昨天還都是長壽有福之相,怎麽今天就命懸一線了呢?
想了想,應該跟這場大雨有關。
白揚叮囑道:“大叔大媽小齊,待會兒外面要是下雨了,你們就做地鐵吧,安全。”猶不放心,處了一晚上,這家人都很不錯呢,互相關愛,對外人也是大方熱情,白揚從背包裏找了一張自己暑假期間畫的逢兇化吉符,快速折成一個三角形塞給小齊,讓他放到手機套子裏,随身攜帶,才心安的跟大家告別,往下走去。
火車站出口處,容熹斜靠在欄杆上,雙手抱胸,面無表情,就只知道一個名字,跟一個到站時間,他要怎麽從群蜂出巢一樣湧出來的密密麻麻的人群裏接到人呢?
難不成像其他人一樣舉着寫着對方名字的牌子等人來找他?不行,那樣太傻了!好在他已經想到了一個好辦法。
前段時間容老爺子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據說是對容家有大恩德的恩人寄的,信上對方說算到自己大限将至,唯放不下來帝都上學的孫兒,希望容老爺子能多照顧一些。
容老爺子從收到那封信後,就親自指揮着家裏的雇傭人員把裏裏外外都收拾了一遍,還特地收拾出來一間房間,更是召開了一次家族會議,核心就是要把恩人的孫子當自家子侄對待,不可怠慢,更是欽點了他容熹來火車站親自接人。
啧,這高規格待遇!
聽說對方是從南方一個不發達的小鎮上來的?容熹繼續抱着胸,盯着火車站出站口那些扛着大包滿身鄉土氣息的小夥子看,該是哪一個呢?看了看時間,不是這個點的,應該是下一波,容熹繼續擺pose等待中。
白揚走出出站口,一眼就看見了容熹。
個子很高,身材極好,看的出是經過很好的鍛煉的,一身深色休閑裝,姿勢慵懶,完全無視周圍人的各色目光站在那裏,不時低頭看看時間,像是在等人。
駐足仔細看了看,白揚嘴角噙着一抹笑走過去,“這位······。”
容熹瞥了一眼打招呼的俊秀男子,收回目光,無視之。
“呀,我的背包!”白揚正準備自曝家門的時候,放在行李箱上帶子攥在手裏的背包忽然被大力一扯,背包落入小偷的手中,随即,小偷狠狠撞開白揚,試圖從白揚和容熹之間露出的缺口穿過去。
白揚被撞的一屁股坐到地上,屁股幾乎跌成兩半,生疼,生理性的淚水都快要出來了,但是白揚完全顧不上自己,“小偷別跑,我的背包。”那裏面有他的身份證、銀行卡、錄取通知書,更更重要的是,有他爺爺的牌位跟照片啊!他舍不得把爺爺一個人留在老家,便都帶過來了。
然後,剛剛勉強站起來的白揚,就見小偷“咚”一聲正面與光滑的大理石接觸了,光聽那聲音就知道有多痛,白揚瞄了一眼那容熹收回去的大長腿,小偷真倒黴。
趕緊撿起背包,寶貝似的抱在懷裏,走過來跟容熹道謝。
“我說,”容熹下巴點了點趴在地上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的小偷,“不要報警嗎?”
白揚同情的看了一眼小偷,“不用了,他已經受到教訓了。”他撿背包的時候,瞄了一眼,那一嘴血哦,不知道牙齒磕掉幾個?
“你是不是在等人?”白揚仰着臉問道,這男人比他高半個頭,有點不高興,不過他才18,應該會再長得吧!
容熹又瞥了白揚一眼,收回視線,那意思是——不接受搭讪,你可以走了。
白揚嘴角抽了抽,“我是白揚,你是容家大哥吧?”
容熹面部可疑的抽搐了一下,仔細打量了一下白揚,黑色休閑褲包裹着筆直的大腿,白襯衣松松嵌在褲子裏,皮膚白皙,圓臉,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雙漆黑靈動的貓兒眼,大方清爽,很是讨喜,容熹心目中突然冒出一個成語來——鐘靈毓秀!
這是哪一方好山好水養出來的人啊!
不過,“你怎麽提前出來了?”
“火車既能晚點,也能早點麽。”
還有,“你怎麽認出我來了。”
白揚眯起眼睛笑,“感覺。”
“容大哥,你剛剛好冷淡哦?”
容熹難得有點尴尬,“我不是不知道是你嗎?”轉開話題,“我在家排行老三,叫我三哥吧。”
“哦 ,三哥。”
容熹幫拉行李箱,白揚抱着背包,兩人往火車站外走去。
快要走出火車站的時候,一則尋人廣播在整個火車站室內回蕩。
“女士們,先生們
這是一條尋人廣播,
白揚,男,東方大學大一新生,請您聽到消息後,立即前往kfc門前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