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
第二天一早安齊就醒了,只不過醒來的時候眼睛腫的像兩個桃子,睜開眼幾乎都看不清人。可是他還是看清了,他看到了好幾天不見的霍靖擇,他好像昨晚就看見他了,但是沒什麽印象。
他昨天晚上好像抱着霍靖擇哭來着……
安齊扭頭,把臉藏在枕頭裏。
“你好點了嗎?”安齊一抖,這好像不是霍靖擇的聲音,他一回頭,見洛少淩站在他背後。
“洛老師!”安齊要起來,被洛少淩制止了,他說:“你先躺着吧,身體還好嗎?”
“好了。”
霍靖擇站在旁邊拉出他的手在他脈搏上搭着手指。
安齊有些心虛地看了霍靖擇一眼,霍靖擇臉色非常不好,看着很疲勞而且很氣憤,于是安齊用稍微輕松的口氣說:“你還會診脈啊?”
霍靖擇沒說話。
洛少淩在旁邊笑道:“中醫霍家第、第多少代傳人我也記不清了。”
霍靖擇把他的手扔了仍然沒有說話。
安齊撇嘴道:“你會不會懸絲診脈啊?”他偷偷往門口看了一眼。
洛少淩以為安齊在看金景年,所以說:“別擔心他不在。”
安齊猶豫了一下去拉霍靖擇的手,霍靖擇扭頭走開了,于是安齊揉揉酸疼不已又睜不開的眼睛,剛要掀開被下地,卻發現……“我衣服呢?”
洛少淩從旁邊的凳子上拿了一套新的衣服遞過去說:“新的,應該是你的型號。”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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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齊穿完衣服去洗手間洗臉,洗手間就在隔壁,安齊看着鏡子中嘴角泛青的傷,腦海中仍舊時時閃過昨天那一幕。
沖着他手腕落下的錘子,還有金景年恐怖的背影。
安齊出去的時候,洛少淩和霍靖擇正在桌前等他,洛少淩這處房子應該是地段非常好的別墅,兩人身側是巨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外面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地皮,安齊能想到夏天一望無盡的碧綠和冬季的銀白。
吃飯的時候,霍靖擇一個字都沒說過,安齊自知理虧所以也不敢和霍靖擇說話。洛少淩一個有關于金景年的字都沒說過,但是看見洛少淩,金景年的影子始終脫離不去。
霍靖擇吃完之後就回屋了。
洛少淩搖下頭:“他很生氣。”
安齊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白粥:“是我瞞着他了,他要是知道怎麽會讓我去。”
“你還要繼續嗎?”
安齊點了下頭:“賽車結束了,無人傷亡,這是最好的結局。至于接下來還有更重要的事,多謝洛老師幫助。”
洛少淩笑了一聲:“別謝我,受之有愧,我也是有私心的。”
安齊看向霍靖擇走進去的屋子,緊緊握住了拳:“沒關系,只要不再死人就行。”
吃過早飯,安齊就和霍靖擇告辭了。
霍靖擇面色冷峻地開着車。
安齊拿着臨走時從洛少淩家拿的煮雞蛋揉眼睛,說:“對不起,我不該瞞着你。我跟你保證這是最後一次了,我發誓!我就是、我就是不想讓別人去送命,如果是我去的話說不定還能保住別人一條命。”
霍靖擇一個急剎車把車停在了路邊,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盤吼:“所以你就自己去送命是嗎!”
安齊捂着眼睛,半晌說:“我說過我等你,我一定不會死的。”
霍靖擇摸了摸額頭,煩躁地把窗戶打開,微冷的空氣呼呼地刮進來,于是他又把窗戶關上,但是留了個縫,他在車廂裏翻一翻,最後從車座後面的置物袋裏掏出了一盒煙。
“你還抽煙啊?”安齊驚訝。
霍靖擇沒搭理他把煙點着,安齊靜靜地不敢說話。
“我昨天晚上看了那個視頻,有關于賽車和極限挑戰的,我不知道你做的那些是不是和網上的那些一樣,但是,我就是想問問你為什麽喜歡這些……很要命的游戲?”
“這不是游戲,”安齊知道霍靖擇不喜歡他玩這些而且他也好長時間沒有玩過了,但是還是會下意識地反駁:“賽車和極限都是運動的一種。”
霍靖擇點點頭,不置可否:“或許吧,你為什麽喜歡?”
安齊想了一會兒,靠在座椅上呼了口氣娓娓道來:“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我會這麽喜歡,小時候我總是跟在我爸身邊,我爸去工作去開會我都跟着,所以連幼兒園都沒上過,我以為我将來也會像我爸一樣做一個政治家,但是後來大概是我十歲的時候,我和邢骁他們出去玩,他們都比我大,那個時候他們都在玩滑板,我看他們玩我也想玩,所以我也買了一個滑板,那只滑板我玩了六七年,輪子壞了換輪子,後來板也折了,我就換了新的。我非常喜歡踩着滑板在半空飛躍,翻騰,在樓梯的棱角,深坑滑過,你看過吧,我感覺很爽,那是一種生命爆發的感覺,是證明生命激蕩熱血沸騰的時刻。所以慢慢地就往更刺激的方向玩。
至于賽車,是我十六歲那年,我小時候就會開車,只不過小時候都是大人看着我玩,十六歲那年我自己開車出去,不小心把、把金總撞了,金總說他剛才看見我開車了,覺得我開車很有天分,于是就讓我去playfive,我一開始不知道playfive是什麽,後來查了一下是賽車和極限俱樂部,我想去,于是就拿着金總的名片找了過去。那些人一開始不要我,他們說他們只要賽車手,我說我會賽車,其實我沒開過賽車,然後那些人就讓我演示一個,我開着賽車,第一次開上跑道,我不知道他們是在故意捉弄我——讓我用小賽車去開山地,他們只是不想要我,我當時也卯着勁想要留在那,所以就開着賽車在兩個山包上飛了過去,當時真有點吓傻了,但是那群人卻以為我真的會賽車,于是就把我留下了,後來我在那學到了很多,也越發現自己是真的很喜歡汽車和極限。”
安齊頓了頓說:“後來你跟我說一維的線什麽的,然後我自己也想了一下,回想我之前的賽車或者是極限挑戰,竟然都會害怕。一直到後來我們在一起之後,我真的沒有再碰了,我害怕了,我真的害怕了,我害怕會不小心掉到線的那面去,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
霍靖擇的煙都抽掉一半了,他靜默一會兒突然說:“安齊,你知道在我手下死過多少人嗎?”
安齊猛地看着他。
“你知道那種看着生命在你眼前一點一點消失的時候是怎麽樣一種無奈的感覺嗎?你知道那種你竭盡全力想救,拿着手術刀,呼吸機,電擊器,拼盡全力卻只能看着那個人躺在病床上,眼中明明渴求着生,但是卻不斷彌漫上死氣的樣子嗎?”
安齊微微怔住。
“我記得那時是我被允許進手術室的第二年,當時有一個出了重大交通事故的公交車,車上滿載着乘客從大橋上翻滾下去,因為我們醫院離肇事現場最近,所以理所當然成了那輛車遇難者的首要救援地,那一車乘客當場就死了很多,後來又有一車一車的人往醫院送,那些人之所以被擡上車都是因為還留着一口氣,可是還沒等救護車開回醫院,很多人就死在了半路上,死在了車上。
那些人被擡下車之後只能被随意放在一邊身上蓋上白布等着人去認領,因為還有更多活着的人需要我們去救。
當時醫院的幾個急救室裏幾乎都放着好幾個人,從住院部調床進手術室,甚至來不及做更仔細的消毒,來不及安排先後,甚至分不清哪個傷得更重,只要看到還有口氣的就都要救,好多人需要輸血可是血漿根本不夠用,好多人都是因為沒有等到血漿而失血過多去世,醫院所有在編不在編醫生護士都被叫了回來,整個走廊堆滿了全身是血的遇難者,那個時候我們都是在死人堆裏找活人救。
那個時候我真的非常崩潰,明明不是戰亂年代,明明是和平的現代社會,為什麽還會出現這麽大規模的傷亡。那時我才真正理解什麽是生命無常,世上或許沒有死神,可是死神卻無處不在。
你知道我看到那些因為玩極限挑戰而死的那些人是什麽感受嗎?我在這裏拼死拼活的救人,想要用盡全力甚至一命救一命,可是那些人卻偏偏自己去找死。沒錯,我不會否定極限運動和你們那些賽車比賽,我也不否認它們的價值,我只是覺得,你對你的生命太不負責任了,生命是你自己的,如果你連你自己都不對自己的生命負責任的話,那別人……”
霍靖擇無可奈何地搖頭:“我們這些人,拼盡全力又是為了什麽?”
安齊用雞蛋捂着眼睛,眼淚又淌出來,他匆忙捂住,悄悄把眼淚擦幹淨。
二人許久無言,霍靖擇的煙抽完,把煙蒂扔出窗外,然後關上窗戶重新發動了汽車開走。
“你還要不要去做什麽?”
安齊搖頭,于是霍靖擇一路開回了家。
一路沉默着回了家,一開門兩個人齊齊愣住了。
炸毛好幾天沒有見着霍靖擇的影兒了,甫一見着霍靖擇立馬沖了上去,霍靖擇和安齊看着兩人飄着鵝毛的家都沒動沒說話。
客廳沙發罩的黃色田園風沙發套被扯掉了,一端卷成一團,另一端鋪了一地,皮質的沙發表面被撕破好幾個洞,裏面的棉花到處都是,鵝毛芯的抱枕也被掏壞了,炸毛剛剛跑過來,風一吹,鵝毛漫天飛。鋼化玻璃的茶幾也倒了,窗簾被扯掉跟沙發套卷在一起。窗簾被扯掉的時候可能還刮到了窗臺,上面擺放的好幾盆花都在地上粉碎了,花盆裏的土到處都是。
總之,好好的一個家現在一片狼藉。
幸好安齊長記性每次走的時候都會把卧室門鎖上,要不然屋裏也肯定會遭殃。
炸毛還在興奮地往霍靖擇身上撲,屁股上還插了兩根鵝毛,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麽錯誤。
霍靖擇伸手抓着它的脖套将它扯進屋,然後把行李箱一扔,直直地就回屋裏了,安齊剛要跟着進屋,門咣一聲就關上了。
安齊猶豫了一下,沒有去敲門。轉頭指着炸毛一頓臭罵,炸毛縮在角落裏,用力将自己的屁股尾巴還有腦袋縮進牆角裏去,安齊罵它它還眨着眼睛一副非常委屈的模樣。
不一會兒霍靖擇開門出來,他換了一身衣服,似乎是還要出門的樣子,安齊跟上去抱住人還沒等抱實就被霍靖擇推開。
安齊急了:“霍靖擇!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該解釋的我都解釋了,你還想怎麽樣!”
霍靖擇指着他:“你給我在這待着,不許跟着我,我告訴你等我回來我要是看不見你你給我等着的!”
霍靖擇放下一句狠話開門就走了。
安齊倒在沙發上唯一的好地方,深深地抱住了腦袋。
炸毛四肢伏在地上一點一點蹭過來,蹭一步停一下,蹭一步停一下,最後停在安齊腳邊,小心翼翼地用鼻子碰着安齊的腳,嘴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安齊手肘拄在膝蓋上,伸手捂着臉,炸毛擡起頭舔了舔他的手背,小心翼翼地讨好。
安齊擡起頭嘆了口氣,雙目通紅地坐到地上,伸手摟住炸毛,炸毛頓時感覺自己得到了主人原諒于是乖巧地躺在了安齊腿上。
“炸毛,我該怎麽辦?我放棄了那麽多,只是為了和他平穩地在一起,可是他不理解。我覺得那是我應該做的,可是在別人眼裏卻是錯的。”
一人一狗就這麽坐着直到天黑,屋裏定時的吸頂燈亮了起來,霍靖擇才一身風塵地回來。
安齊坐在地上看着他,聲音平靜道:“霍靖擇,我真的無能為力了,我真的做不到看着他們去死,你拯救了我,我不能看着他出事,我……”
霍靖擇突然跪在他身邊,就是普通的跪,像古人那樣跪坐着,他将手伸到安齊面前,拳頭打開,掌心裏靜靜地躺着兩枚銀色的戒指。
安齊一下子愣住了。
炸毛伸頭去聞味道,被霍靖擇一巴掌推走了。
“我們結婚吧,你給我戴上,我給你戴上,我們就算是結婚了。”霍靖擇摸摸炸毛的狗頭,對怔愣着的安齊說:“在炸毛的見證下,你願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