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第二天安齊起的有點晚了,洗漱完匆匆忙忙抱着滑板跑出來,電梯在十五層還在往下,他按了兩下按鈕,轉身推開了樓梯鐵門,他剛跑下去兩步,就聽見了很劇烈的争吵聲從下面傳來。
“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已經這麽長時間了,你就一直讓我空等着?”這個壓抑的嗓音很明顯是霍靖擇的。
“忍受不了可以走,我可沒讓你非留着不可。”
吵架了?我還是先……安齊剛要往回跑,結果他忘記了他剛才下來了幾個臺階,腳一下子拌在臺階上了。
下一層樓梯裏的兩個人聽見樓頂響動都沒再說話,霍靖擇走過來看見了安齊,安齊坐在地上捂着膝蓋假裝什麽都沒聽見的樣子說:“我走錯了,我把這當電梯了,我這就走,你們繼續。”
繼續什麽?繼續吵架?
樓下傳來開門聲,似乎是金晏淮走了。霍靖擇看了下面一眼,這才走了上來。
安齊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褲子,抱歉地說:“我就是想下樓。”
“沒事,”霍靖擇神情淡淡的瞥了眼他的膝蓋問他沒摔着吧。
安齊搖了搖頭,霍靖擇繼續往樓上走去了。
“霍醫生你不上班啊?”
“我今天夜班,下午再去。”
安齊哦了一聲,看着霍靖擇上了樓。等他下來的時候金晏淮的車已經不見了。
中午下課之後安齊直接開車走了,下午的課直接曠了,省得再被白韻琪堵,他又去了上次的爛尾樓。
架好相機之後仔細看一看小閣樓之間的間距,兩個小閣樓之間有一片鋼管,如果幸運的話正好可以在這三者中間來一次飛躍。
他沒踩滑板而是先在平地上試了一次,如果平地上差不多的話踩滑板就可以,如果平地踩滑板可以的話他就可以試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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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齊在這裏來回跑了幾個小時,後來看太陽有些落了,這才把東西都收了往回走,不過他也沒去俱樂部,而是去赴約了。
白韻琪她媽,王阿姨親自給他打電話了,再三保證他媽不會去,他這才同意。
白韻琪和她媽當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王阿姨體型有些富态,不知道的肯定把她認成白韻琪姐姐。
王阿姨是他媽師姐,倆人感情就很好,還是在一個學校留的學,只不過這倆人年紀相距挺大的,不知道怎麽就這麽好了。
王阿姨看見安齊一臉慈祥,簡直像看未來姑爺似的,尤其是安齊還順路給白韻琪她媽買了一個白毛披肩,她媽看他的時候簡直是越看越喜歡。
媽媽喜歡安齊,白韻琪自然也很高興。
只不過白韻琪對安齊什麽都滿意唯獨不滿意的就是安齊不思上進,門門挂科,還玩極限那麽要命的東西。這個不滿意不是一天兩天的了,而是從上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了,白韻琪甚至還跟安齊去俱樂部看過安齊玩滑板,雖然覺得簡直帥到爆,但是也太危險了啊!她幾乎每天都得在安齊胳膊腿上看到或大或小或嚴重或輕的傷。
于是聊聊天這話就止不住了,婆婆媽媽的惹人惱的話再次脫口而出。安齊顧忌着王阿姨在這忍着沒說話,第三次的時候安齊終于筷子一扔拎包走人了。
他順着夜幕降臨的街道一邊抽煙一邊走,灌了一肚子冷風,渾身上下感覺都被風吹透了,真他媽爽。
在大街轉了一圈回去開車回家,路過診所的時候下意識減速,最後仍是加速沖了過去。
其實也不關白韻琪的事,是每年一到快秋分的這個時候,他就會格外地焦躁,他管這個時候叫做秋至。
二分的天,黑天和白天。
以往安齊總以為這一天太陽會準時在18點消失在地平線,但是他後來才知道并不是這樣,自然規律也會出現偏差。
所以人生出現偏差也在所難免。
一大早,真的是一大早,六點剛過一些的時候,他爸爸給他打了電話,也就這個時候他爸爸才不會忙。
但是就算他再忙,他也不會忘記今天。
安齊曾在每年的這個時候期盼來自另一個親人的問候或者露面,但是從不曾,所以後來他再也不期待了。
一個人失望太多,最後也就麻木了。
晚上放學之後他沒有去俱樂部,而是開着車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高樓大廈的LED屏燈光閃爍揭開漫漫長夜的篇章,他走過夜幕降臨後的霓虹長街,看着街上車輛游魚,行人如蟻。
他在這個城市熟悉不熟悉的街道轉了一圈又一圈,他害怕自己會陷入無休止的黑暗中去,于是驅車回了家。因為滿懷的心事壓抑胸膛,還沒等他将車開進地下,油箱告罄,他被迫停在了大樓下的路邊。
他在車上待了一會兒,走下車,看見天上繁星綴綴,月亮将圓。
秋至不止有秋分,還有中秋。
安齊點了根煙靠在車頭上,琢磨着這個中秋自己還要不要回那個家。
他四年沒回過家,但是每年中秋和新年都得回去跟他姥爺姥姥請安,是必須得回去。
安齊抽完煙,因為仰着頭脖子有些發酸,左右看看沒有人于是幹脆躺在了地上,地上很涼,但是很舒服。
如果有人看見他大概會以為他有病吧。
安齊躺了一會兒,突然發現有人朝他跑了過來,那人穿着灰白色的睡衣,腳下穿着拖鞋。
安齊詫異地擡起了頭。
霍靖擇跑到路中間看見他頓時停了下來,手扶在膝蓋上喘了口氣才站起來慢慢走到了他跟前,一邊喘着氣一邊問他:“你躺這裏幹什麽?我以為有人被車撞了!”霍靖擇手握住額頭,臉上帶着些許怒色。
安齊趕緊爬了起來,看着霍靖擇的臉色有些僥僥地說:“我就是,看看月亮。”
霍靖擇朝天上看了一眼,喘了口粗氣,轉身往回走了。
安齊趕緊跟了上去,喊道:“霍醫生。”
霍醫生沒搭理他,大步流星往樓裏走。
“霍醫生對不起。”
霍醫生站在電梯門口說:“你回去看月亮吧,不打擾您雅興了。”
安齊忍不住将嘴角彎了起來,“霍醫生,真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霍靖擇看着電梯的樓層數說:“你沒對不起我,是我有職業病。”
電梯門開了,安齊跟着霍靖擇走了進去,電梯一路上升誰都沒有說話,十九層,霍靖擇走出去,他家的門還虛掩着。
霍靖擇走進去,見安齊還跟在他身後,問道:“你還跟着我幹什麽?”
“你別生氣,我再也不躺地上了。”
“我沒生氣。”霍靖擇看着他嘆了口氣:“你傷的是後背、骨頭,地上那麽涼,寒氣入體有你受的。”
安齊站在門口,默默叫了一聲,“霍醫生。”
“還幹什麽?”
“我……能跟你談談嗎?”
霍靖擇看着他,讓開了門。
霍靖擇的家像他的人一樣,幹淨,整潔。所有的東西都擺放地井然有序,到處都看不見雜物,落地窗和牆壁的夾角有一架跑步機,對面的角落放着一個單人小沙發,旁邊是很小很雅致的高腿茶幾,桌面上還扣着一本書。
大概剛才他就是從這裏看見地面的他吧。
霍靖擇給他倒了杯水,水還是溫熱的。
“你今天怎麽了?”
“我就是一時心情不好。”安齊喝了口熱水,熱水下肚,一瞬間感覺一晚上的冰冷都有了緩解。
“為什麽?今天怎麽了嗎?”霍靖擇坐在他側面的單人沙發上笑他:“你剛才不是還挺浪漫地在那賞月呢嗎?”
安齊低着頭沒說話。
霍靖擇又問他:“背上傷口應該長好了吧,還疼嗎?”
“不疼了。”
霍靖擇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安齊握着玻璃杯,感受着側面霍靖擇認真地注視,更加焦慮,他突然把玻璃杯放到茶幾上,站了起來說,“算了,我還是走吧。”
霍靖擇淡淡地看着他沒說什麽。
安齊往門口走,霍靖擇從後面跟上來,說:“安齊,我不知道你是怎麽回事,一個人住,身邊也沒有個人,沒人來看你,但是如果你真有什麽事情沒有人傾訴,記得我一直在這裏,好嗎?”
“謝謝你霍醫生。”安齊關上門落荒而逃。
安齊打車去加油站灌了一桶汽油,回家之後把汽油灌進車裏,然後把汽油桶放到後備箱裏,上車開車走人。
他不知道去哪,只是不想在家裏待着一個人度過這一天,或許他走在大街上,人來人往,他可以安慰自己,你看,有那麽多人陪你呢,你不是一個人。
他先去加油站把油箱加滿油,然後繼續在大街上閑逛,汽車行駛得很慢,像那些在大街上漫步的人。
偶然路過一家蛋糕店,安齊停了車,猶豫了一下打開車門下了車,走進了蛋糕店。
蛋糕店裏那股甜香的味道無處不在,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那股甜香,穿着白色花邊圍裙頭上戴着着白色紗帽的店員好像都被那股甜香感染一個個笑得如同含了蜜,笑容清甜地問安齊需要點什麽。
“我随便看看。”安齊在玻璃櫥窗中間慢慢走過,一個個造型精美的奶油蛋糕安靜地放在櫥窗裏。
他在那扇櫥窗前站定,指着裏面一個像火山一樣的栗子櫻桃醬蛋糕說想要這個。
甜美的店員說:“先生不好意思,這款蛋糕是需要提前預定的,這個只是樣品。”
“現在做需要多長時間?”
“至少要兩個半小時。”
“那算了,”安齊又看了眼周圍的,店員提醒他這一扇窗格裏的蛋糕都是要提前預定的。
“先生如果你想要現成的,可以看看這些,只不過有些小,可以嗎?”
安齊跟着店員走過去,看見店員指給他的那扇窗格裏都有一些巴掌大的蛋糕,但是造型非常精致,似乎奶油蛋糕的造型都非常好看。
他在那裏面看了一會兒,指了指其中一個,店員将櫥窗打開,将那個蛋糕拿出來,從上面的貨架上取出紙盒,笑容滿懷地問安齊是要送給小朋友嗎?
安齊咬住唇,點了點頭。
安齊把車開到了附近的公園裏,天氣涼了,這個時候公園裏已經沒有人了,安齊坐在長椅上,把剛才買的蛋糕拿出來。
蛋糕盒子設計的有些複雜,他撕破了好些地方,才把蛋糕完整地拿出來。
他把蛋糕放在車前蓋上,邊長十厘米的正方形小蛋糕,周圍是藍色的果醬,上邊擺放着水果丁,插着一個巧克力做成的字母板,安齊看上它是因為上面有一只用巧克力醬擠成的酣睡的小狗,莫名的憨氣。
他把盒子放在長椅上,因為長椅上的木條中間有很大的縫隙,盒子傾倒,裏面的叉子和蠟燭掉了出來。
安齊把東西撿起來,看着那像線一樣細的五彩色的蠟燭,猶豫了一下,從裏面拿出來一根插在蛋糕上,用打火機點燃,昏黃的路燈下,如同螢火一般的火苗似乎可以照亮徹夜的孤獨和冰冷。
他上身撐在車頭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燭火,那段細細的蠟燭燃得很快,間或有滋滋的爆破聲響起,白色的燭淚滾到了奶油上,像一顆顆珍珠。
他一動不動地看着蠟燭燃盡,然後盯着蛋糕也沒有動叉子。
“你今天過生日嗎?”
安齊驀然轉過頭,表情愣愣的,因為看燭火看得有些久,所以看人的時候眼前有一團漆黑,但是他還是很清晰地認出了這個人,“霍醫生?”
霍靖擇換了套衣服,牛仔褲和黑色的運動衫,頭發随意的散着,靜靜地站在車頭另一邊看着他。
“我跟了你一路你都沒有發現。”他跟着安齊的車從家小區開到商業街,在闌珊的大街上漫步,他看見安齊在蛋糕店裏像一個第一次踏足蛋糕店的小孩子。
他看見安齊剛才看着蛋糕,眼中閃現水花。
安齊站起來,看看蛋糕,又看看霍靖擇,手足無措。
“你知道我剛才想到了什麽?”
“什麽?”
霍靖擇笑了一聲:“賣火柴的小女孩。”
“我……”安齊摸了摸鼻子,說:“我就是,覺得,呃,我……”
“安齊,”霍靖擇走過來,看到蛋糕上沉睡的小狗,認真地看着安齊說:“生日是一個人獨有的饋贈,就算沒人記得,你自己也永遠記得,就算沒人為你慶祝,你也要自己慶祝,因為這是你來到這個世間的紀念日。”
安齊眼中一熱,摸了摸腦門說:“我這不是自己慶祝呢嗎?”
“是嗎?為什麽我看着有點凄涼呢?”
安齊抿住嘴唇沒有說話。
“還有兩個小時,”霍靖擇看了眼時間,說:“這樣吧,跟我來。”
安齊看見霍靖擇把他的小蛋糕重新裝進了紙盒裏,有些茫然,問:“幹什麽?”
“問這麽多,跟我來就行了。”霍靖擇裝好了蛋糕,對安齊招了下手。
安齊看了眼自己的車,去把車鑰匙拔下來,然後擡腳跟了上去。
霍靖擇上車之後在車裏翻了翻,最後在抽屜裏找到了一個眼罩,然後把它交給了安齊。
安齊接過眼罩不解地問:“幹什麽?”
霍靖擇正拿着手機發信息,說:“戴上,要有些懸念。”
安齊猶豫了一下,把眼罩給戴上了。
又坐了五分鐘,霍靖擇才開動汽車,安齊感覺霍靖擇的車一直開着,車速很慢,而且開了很久,直到他的手機響起來消息的提示音,他的車這才加速。
安齊攥住了安全帶,心中帶着一些期待和緊張。
開了一會兒,車停下了,霍靖擇對他說在車上等一下,霍靖擇開車下了車,安齊隐約聽見有人叫霍哥的聲音。
随後自己這邊的車門被打開,霍靖擇握住了他的胳膊,“慢點下來,眼罩先別摘。”
安齊走下車,然後又被按住肩膀。
“坐下來。”
“坐下來?”安齊往腿邊的東西摸了摸,很緊張地坐下來,“這、這什麽輪椅?”
霍靖擇在他身後笑了聲,說:“這多方便。”然後推着他走了起來。
一路上了坡,過了門檻,似乎還上了電梯。
最後停下來的時候,他只聽見周圍靜悄悄的,但是很明顯的感覺身邊有人。
“霍醫生?”他叫了一聲,但是霍靖擇沒有回答他,而是摘下了他的眼罩。
眼前并沒有意料之中刺目的燈光,反而只有一簇小小的燭火離他越來越近。
借着燭火微弱的光,他看見周圍圍了好幾個穿了白大卦的人,燭火走近,原來還是那個小狗蛋糕。
安齊站起來,回頭往後看,霍靖擇卻站在了他身邊,輕聲說:“現在蛋糕店都關門了,而且也沒有大蛋糕賣了,只好再用一下你的小狗了,快許個願吧。”
安齊怔愣之後,對着那閃爍着的燭火慢慢閉上眼睛。
人們都知道許願只不過是個心理慰藉,可還是有很多人會在生日的這一天對着蠟燭許下心願,還是會對着轉瞬而逝的流星許下心願,在許願樹上結上紅繩,在許願池中投下硬幣。即使知道不一定會實現,但是似乎這個許下願望本身的過程比願望實現更加具有意義。
安齊從不相信這所謂的許願,所以連形式都不願意依賴,但是今天他卻突然滿懷希望。
燭火被吹滅,燈光大亮,亂七八糟的生日快樂在他耳邊響起,他卻唯獨在燈光刺目之下,在雙眼的縫隙中看到霍靖擇一張笑出了酒窩的臉。
這裏是臨西路的診所,一個和大型超市差不多大的中醫診所,周圍的這五六個人應該都是值夜班的醫生和護士。
辦公室在霍靖擇辦公室隔壁的骨科醫生徐筠捏了捏安齊的肩膀說:“我說霍醫生怎麽大晚上的要開宵夜,原來是你小子過生日啊,真是借了你的光啊,生日快樂。”
兩張辦公桌被清空放到一起,上面放了很多剛剛買來的熟食,炸雞翅,炸雞腿之類的,還有可樂果汁的飲料。
劉護士咬了口雞翅說:“平時我都不敢吃這些東西,太長肉了,今天霍醫生請客必須多吃點。”
“真的必須吃夠本。”
霍醫生用雞爪子點着他們,“還有沒有點出息。”
徐筠問他:“安齊你大幾了?是霍醫生師弟吧?”
安齊默默說:“我不是學醫的。”
霍靖擇抓了下他的肩膀說:“我鄰居。”
其他人哦了一聲,林護士有些羨慕說:“我也想做霍醫生鄰居。”
其他人都笑了起來。霍醫生提醒他們:“快點吃,吃完回去值班,讓老頭子知道該罵死我了。”
安齊看着他們嗤嗤地笑,他想今天他大概會記得一輩子。
吃飽喝足,霍靖擇開車帶着安齊離開,安齊手撐在窗沿上看着窗外滑過的街景,偶爾一兩個行人一晃而過,他突然開口:“小時候過生日,我爸都會給我買一個那樣的小蛋糕,然後還會給我買很多好吃的,陪我過完,後來我爸越來越忙,每年生日不在家的時候只能給我打電話,所以後來我也沒再過過生日。”
“那每年的生日你都記着嗎?”
“當然記着,越是記着就越是煩躁。”
“你看你都記着,不止你自己記着,也許還有別人記着,他們都知道今天是你生日,不管有沒有人跟你說過這一聲生日快樂,也不管你如何度過的,這一天都是你的生日無法改變,生日并不限于這一個形式。”
“我知道。”安齊看了眼手機,仍然沒有他期待中的那個電話或者消息。
“要不要我再繞一圈?”
安齊看着前路,說:“繞多少圈都是要回去的,回家吧。”
電梯一路往上,安齊在十八層走出去,轉身面對即将關閉的電梯,再次說了一聲:“謝謝你,霍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