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道,惜荷聽出這是鄭穎穎的聲音,透過人群縫隙,她只能看到她的頭頂。
惜荷的身體涼了半截,再去看樓頂上的人,果然便是林子聰的身影。
他已經走到了邊沿。
惜荷怔怔的望着房頂,她輕聲說:“哥哥,不要。”
忽然聽到人們的驚呼,還有鄭穎穎帶着哭聲的吶喊,随着一片呼聲,惜荷看到半空中一個黑影,一點一點的朝地上落着,就好像小時候她在公園裏放的風筝,沒有風的天空裏,風筝打着旋兒地往下落。
惜荷聽到風筝落地的聲音,還有周圍人們驚吓聲,人們随着那個黑影的落地,四散逃開,只有惜荷沒有,黑影就落在惜荷腳邊幾米的位置,她們一起變成了人們圍成的中心點。
惜荷怔怔的望着身邊的那個人,已經是面目全非,身上的血一點點的流到惜荷的腳邊,她慢慢走過去,血水染紅了她的白色的鞋子,惜荷站在一片血海之中,輕輕叫了聲“哥哥”。
然後倒在了這片被血染紅的土地上。
林子聰死了,死的驚天動地,在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選擇死亡的方式,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人們搖着頭,覺得又可憐又可惜,談到最後往往随着一聲嘆氣結尾:可憐了他的妹妹,從小養尊處優,如今卻被一幫債主追着讨債。
林子聰就是因為受不了這樣的壓力才選擇了自sha。
這種生活是從林子聰的葬禮之前就開始了,從前林子聰在的時候,有不少人與他交好,然而如今人走茶涼,這幫人連他的葬禮都不肯來參加。林子聰大概怎麽也不會想到,他死後會是這樣一種情況。
惜荷抱着哥哥的骨灰盒,趕着往墓地去的時候,被一幫人圍住,他們七嘴八舌,惜荷從亂糟糟的聲音裏聽出來,這是幫要賬的。
惜荷被他們圍在一棵老槐樹底下,她臉色蒼白,但她沒有落淚,只是低着頭,任他們戳着脊梁骨,在這幾天裏,她早已看清了人情冷暖。
詠桃是算對她最好的,但也許是因為餘棄之的關系,她也不過是在她住院的時候露了一次面。
她還能要求這幫只是有着利益關系的陌生人怎麽對她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幾個穿着西裝的人撥開人群,從外面進入中心圈,來到惜荷所在的位置,其中一個人将惜荷從人群裏拉出來。
惜荷不認識他,小聲的向對方道謝。
那人站在她的旁邊,笑說道:“林小姐不用客氣,如果以後再遇到這種事情,就給我打電話。”
他遞出一張名片,惜荷不敢去接,那人伸手塞到她的手裏。
那人又說道:“不過以後應該不會再有這種事情了,餘先生很快會将這件事情解決掉。”
惜荷猛然擡起頭來,那人對她點一點頭,邁開步子往路邊走去。
路邊停了兩輛黑色的車子,其中一輛的車窗在惜荷轉過臉來的時候已經緩緩升起。
惜荷只看到半張側臉,半張就夠惜荷認出他是誰了。
想不到在這個時候,出來救她的會是餘棄之。
惜荷轉回身去,看到那幫向她讨債的人已經随着那幾個穿西裝的人離開了。
惜荷有很多話想要和哥哥說,但當她坐在哥哥的新砌的墓碑前,看着那上面新印上的照片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只是靜靜的看着那張帶着笑臉的照片。
太陽很快就要落山了,夕陽打在她的後背上,說不出的凄涼。
她撫摸着墓碑,就像從前哥哥撫摸她的頭發一樣,以後再也沒有人像哥哥對她這樣好了,再也不會有了。
惜荷連打車回家的錢都沒有了,哥哥破産了,她所有的銀行卡都被凍結了,她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窮光蛋。
她是從墓地走着回去的,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夜裏十點鐘了,然而等到了家門口的時候,她才猛然想起這裏已經不再是她的家了,家門貼了封條,很快這裏就會被法院拍賣出去,新的主人會很快的搬進來。
惜荷扶着大門坐了下來。她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可是她并不覺得多饑餓,她靠在門上:如果能就這樣死去就好了。會不會遇到哥哥?也許他還沒有走遠,還沒有去奈何橋,喝那孟婆湯,她還趕得上他。
可是惜荷沒有死,還是好好的活着,半夜裏,小區裏的保安大哥把凍的發僵的林惜荷扶進保安室,好心的把一個發着熱的電暖氣放在她的跟前,一直到惜荷醒過來。
他說:“你真是吓死我了,叫了半天也沒有反應。”
見惜荷像個啞巴似的不說話,他在這個別墅區裏呆的時候很長了,和惜荷屬于見面打招呼的,林子聰的事情鬧的沸沸揚揚,他倒是很可可憐林惜荷的遭遇。嘆一口氣說:“林小姐,我知道你很可憐,可是人總要活着,好死不如賴活着啊。”
惜荷忽然哭了起來,捂着臉,把頭埋進膝蓋裏。
這位保安大哥叫劉平,劉平的妻子也在這座城市裏,在一個酒店裏做保潔員。
到這個時候,惜荷才發現,她沒有一點生活技能,除了可以畫幾幅自認為很不錯的畫之外,她什麽都不會,她連一個保安的妻子都不如,如果不是劉妻,連酒店服務員的工作都沒有人給她。
在那一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裏,可以說是劉平夫婦拯救了她,他們給她找工作,給她找住的地方,教給她所有生活中的小事,也正因為這樣,惜荷在後來的很長的時間裏,一直與這對好心的夫婦保持着聯系。
自從哥哥葬禮之後,再沒有人來找過惜荷讨債,惜荷知道這要歸功于餘棄之,她也曾想過去謝謝他,但她不敢,一個曾經讓她極度厭惡的男人,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去感謝他。
程飛,詠桃曾經找過她,但她都以工作太忙推拒與他們見面,之後她便把手機號碼換了,從此一片安靜,再也沒有人來打擾過她的生活。
惜荷徹底脫離了當初的那個圈子,他們的日子還在繼續,惜荷已經脫離軌道換了另一種生活。
這中間,惜荷只見過一次鄭穎穎,那個差一點就變成惜荷嫂子的女人,她仿佛比原來還要瘦弱,淚眼婆娑的坐在惜荷的面前,她大概也是十分心痛的。
惜荷想問一問哥哥林子聰自殺的原因,鄭穎穎眼望着別處,喃喃自語:“公司出了問題,資金周轉不開,子聰的壓力很大,如果他早點把公司賣掉就好了……”
分別的時候鄭穎穎緊握着惜荷的手,她說:“惜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你要活的好好的。”
同樣的話,惜荷回給鄭穎穎,她希望鄭穎穎以後能夠幸福的活着。
這已經距離林子聰去世半年之久,惜荷在劉平妻子介紹的酒店裏幹了半年多了,當初坐在餐桌裏被人侍候的女孩子,已經學會了去侍候別人。
當餘棄之看到她的時候,幾乎已經不能從惜荷的身上看到原來的模樣。
她站在桌前點餐,臉上始終帶着幾分微笑,長發被攏進發網裏,低垂的發髻讓她看起來比原來更加的柔和,額角細軟的絨發半貼着額頭,餘棄之覺得她從一個女孩徹底的變為一個女人。
“請問還有什麽需要的嗎?”惜荷問。
有人望着餘棄之說:“餘總可有什麽想吃的嗎?”
坐着一直沒有說話的餘棄之,慢慢的将菜單接了過去,目光從惜荷的臉上轉開,翻着菜單問,許久沒有說話,一桌子的人都在等着他。
“有什麽推薦嗎?”他忽然合上菜單,擡頭望着惜荷。
惜荷說:“我們這裏魚做得不錯,您可以點一份償償。”
餘棄之說:“那就來一份吧。”
那天晚上惜荷下班回家,在酒店門前看到餘棄之的車子,她從臺階上下來,車窗便落了下來,後座上,餘棄之的面孔便露出來。
惜荷并不覺得驚訝。
司機把他們帶到了一家的餐廳裏,那個時候已經是夜裏12點,餐廳裏幾乎沒有人,他帶着她坐在一個靠窗的角落裏,餐廳裏燈光很暗,惜荷只隐約知道他在看着自己。
惜荷說:“謝謝你。”
她的聲音很小,小到遠處的服務員都聽不到她在說什麽。
餘棄之說:“好像老了很多歲。”
惜荷擡起頭,餘棄之皺着眉頭打量她,他說:“跟着我吧。”
他換了個姿勢,傾身點了只煙。
惜荷不說話,只是看着他,她當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跟我結婚,也不是做我的女朋友,而是跟着我吧。
惜荷覺得可笑,她哥哥不在了,她的身份地位也變了,在餘棄之的眼睛裏,她連做他妻子的資格也沒有了。盡管惜荷從沒想過要做他的妻子,卻還是忍不住一陣凄涼,如果哥哥在,他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氣到打人。
惜荷的目光從他的臉移開,落在了他身邊的那只杯子上。
餘棄之看到她好像在走神,那神态像是想起了什麽可笑的事情,低垂着眼睑微笑着,保持着這個姿勢,她開口問:“你喜歡我嗎?”
餘棄之的眉毛又皺了起來,似乎對于這種問題感到厭煩,他漫不經心的說道:“我說喜歡你,你信嗎?”
惜荷看他那散漫的模樣,多少有點不舒服,她沉默不語。
餘棄之恥笑道:“你都不信,又何必來問?”
惜荷別開眼睛,緩聲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這樣?”
餘棄之不回答,半晌說道:“程飛訂婚了。”
惜荷無動于衷,她當然已經知道了,以程飛的家庭背景,惜荷想不知道都難。
她明白餘棄之的意思,他就是覺得她可憐,哥哥去世,程飛和別人訂婚,連一直要好的詠桃也沒了聯系,曾經躲在林子聰身後的大小姐,現在開始酒店裏給人端盤子,他可憐她,也許還有一點點內疚,所以即便不喜歡她,也願意給她一餐飯吃。
可是她不需要。
作者有話要說: 快點把這裏過去吧,不喜歡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