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之物

第22章 【二十】

尹文不久後就開學了，變回了一周來個三天的日子。

三月和四月是讓很多攝影瘋狂的日子，所有人和事兒都可以往後放，唯獨不能等的就是花期。粉色的櫻花桃花，明黃的油菜花，各式各樣的花都在春天裏即将綻放。

梁生這個小夥子非常不錯，給林言易拉了全是商拍生意，什麽拍菜譜拍飯店，服裝店美妝店的。林言易感覺自己在這個新的領域混得還不錯，尤其是他這種暴躁星人，對着一盆菜他還能發出火來嗎。

不能。

所以他拍的快，成片質量也高，遇見難搞的客戶丢給梁生就行了。

尹文在學校一邊準備畢設，一邊還要給林言易修片子。後來他經過林言易同意，包了一點給自己的室友董揚，順便也讓他賺賺外快。

即便如此，林言易還是覺得尹文挺辛苦的。

尹文一樣覺得林言易辛苦。

兩個人互相覺得對方辛苦又憋着不說，直到林言易和粱生說自己這個月做完這單就要放一周，專門給櫻花花期騰時間。

“拍櫻花。”林言易晚上洗好澡躺在床上給尹文打電話。

挺久沒給尹文打電話了，忙歸忙，閑下來就想找借口聯系一下。

“啊，那我喜歡……”尹文笑了兩聲，他似乎躺在床上，聲音悶悶的，和平時比話也不多，“有人來拍嗎？”

“有啊，好兩個姑娘聯系了。”林言易說，他翻了個身，“你是不是要睡着了啊。”

“嗯……累……”尹文說，“今天跑兩地打印跑了我半天，印場都沒有我要的紙。”

“那你明天睡到醒過來。”林言易連忙說，“來了我帶你去吃個飯，犒勞一下小朋友。”

“……嗯。”尹文哼了兩聲，“小朋友真的困了……晚安……我挂電話的力氣都沒了，你挂吧……”

林言易沒說話，大約過了這麽一會，他聽見尹文睡着後那貼着話筒均勻的呼吸聲。

他都能腦補出尹文毫無防備的睡顏在自己旁邊了，林言易舉着話筒愣着，不知不覺反應過來的時候，都浪費兩分鐘話費了。

林言易收回自己奔放的思緒，覺得浪費的話費是少，浪費的睡眠是真，依依不舍又聽了兩毛錢才挂了電話。

第二天醒來，林言易伸了個懶腰。他一個人的時候就不講究，伸個懶覺可以喊得驚天動地的，骨頭都能聽見咯噔的聲音。

——“起來了？”

“卧槽！！”

林言易從床上蹦起來向樓下看，就看見尹文在下面沙發上對着他招手。

“幾點了，你那麽早就來了？”林言易揉着腦袋去洗漱，尹文就晃上樓來順手給他翻床疊被子：“聽說老板要請我吃飯，我一早上就激動得自然醒了。”

“嘿喲。”林言易拿着毛巾擦臉，把頭發紮在腦後紮成了個小丸子，“你這是饞了幾天啊。”

“我們學校食堂太難吃了。”尹文靠到洗手間的門上，“你吃過草莓炒莴筍嗎？”

“什麽玩意兒？”林言易滿臉問號，“草莓不是水果嗎？這怎麽吃？”

“還放了鹽。又酸又甜又鹹。”

“不是。”林言易把毛巾搓完搭好，看着尹文，“那你能不吃嗎？你還缺心眼去買着吃？”

尹文指指自己胸口：“老板你憑良心說！你不好奇嗎！這麽獵奇的東西你不好奇嗎！”

林言易用肩把他頂開：“不。”

尹文快步跟上來：“哎所以你今天要帶我吃點好的。”

林言易勾勾嘴：“行啊，想吃什麽。”

他順手打開筆記本，想查一下郵件什麽的。結果摁了兩下電源筆記本愣是沒有開。

“……？”林言易檢查了一下筆記本插頭，好好的在插着，旁邊的電源燈倒是不亮了。

“壞了？”尹文趴着看了兩眼，“好像是壞了。”

“……我去。”林言易驚地看着電腦，“肯定是上個月數碼城那個烏鴉嘴導購！”

尹文被他氣呼呼樣子弄樂了，一邊給他拔了線給他慢慢卷起來：“這你也怪人家，你這電腦三天兩頭藍屏。”

“我要找他修讓他給我打折。”林言易道，“修不好我給他腿打折。”

“好好好。”尹文把電腦裝進包裏，“正好出去的時候把它修了。”

從工作室到數碼廣場大概步行要十五分鐘，尹文提議要不就在附近吃飯得了。

林言易看見街邊開了家新的奶茶店，說什麽也要拖着尹文去喝。

一方面是他也饞，另一方面，他特喜歡尹文捧着個奶茶縮在他旁邊的樣子。微微貓着腰嘬管子的樣子怎麽看怎麽想搓揉一頓。

“喝什麽？”林言易單手撐着櫃臺點點菜單。

“我都行，你喝什麽我喝什麽。”尹文從後面冒出頭來，頭湊過來看看。

“試試我們的椰香奶茶。”店員看見兩個大帥哥靠在一起，空氣裏莫名黏黏糊糊的感覺有點臉紅，“我、我我們招牌還有這個黑糖珍珠牛奶……”

“那就這個吧，兩杯。”林言易說。

可能因為兩人太黏糊了，店員姑娘手一抖，做了兩杯全糖的。

林言易喝完一口就覺得生無可戀：“操！！！這東西這麽甜？！”

尹文本來做好了吞一大口的準備，這會馬上剎車，然後看着他杯底的一坨黑糖：“……你晃晃，和牛奶晃勻咯。”

林言易皺着眉頭盯着那杯子，尹文上手握住上下甩了一圈，等牛奶變成了咖啡色再遞給林言易。

“……我覺得和你認識之後自己廢物了很多。”林言易接過來嗦了一口。

“知道就好。”尹文拍拍他的肩膀。

把電腦扔到了電腦城，雖然尹文還說要不留下來看看，因為很多電腦城東西丢那邊人走了，師傅就給換個主板啦，換個不好的內存條啦。

尹文有這種顧慮，林言易卻不是很在乎，拉着他就走：“哪兒你那麽多事兒。”

“請你吃點兒好的吧。”林言易看着他下巴，忍不住上手捏了兩下，“這小臉兒瘦的。”

尹文被他捏得不自在，握着他手腕掰了下來。

“請你吃那個香港大樓頂樓的旋轉自助餐廳。”

“我靠！老板！”尹文馬上道，“走走走！”

……

“我覺得他們家自助挺不錯的。”林言易把拿了的東西排了兩邊，大魚大肉的，“挑貴的吃，他們家除了貴沒毛病了。”

尹文拍拍胸口：“那你放心吧，我這人有個外號叫自助殺手。小時候吃垮學校門口所有自助，老板聞風喪膽，校……”

“閉嘴吃飯。”林言易點了點盤子。

“你畢設做的怎麽樣啊？”林言易問，“什麽主題？”

“嗯……做一套唱片。”

“唱片？”

尹文把手機拿出來，給林言易看：“就是我自己虛拟了一個樂隊出來，我給他們做一整套完整的包括唱片，雜志，還有寫真，海報一類的東西，從logo到其他的周邊都我設計，我會做一個展臺。”

尹文這個虛拟出來的樂隊還是個搖滾樂隊，他現在只是做了個初稿，接下去要定色調啊、logo啊、還要周邊産品需要的一些東西。

“你想找個模特來拍嗎？”林言易問，“你不如找幾個模特真的做出這個樂隊來試試？”

“……”尹文手頓了頓，認真思考起來，“……那成本就高了啊。”

“但效果肯定比單純這樣的好啊。”林言易說，“考慮一下？我還能幫幫你，看把你現在累的喲。”

“嗯。”尹文點點頭，“我考慮一下。”

林言易喝了口飲料，思考着晚上沒事兒帶着小朋友去哪裏逛逛的時候，尹文把筷子一放，輕聲問：“這個畢設吧，因為我有個朋友他可以之後帶給我點這方面的資源，他就說想看我這次畢設的成果。”

林言易馬上知道他說的“這方面的資源”是什麽，但他最近的重點都有點兒不對：“你哪個朋友啊？”

“我……”尹文卡了一下，“我哥的朋友。我哥不是……”

“哦……”林言易點點頭，頓時心裏又泛酸起來，伴随着陣陣不爽，覺得眼前的肉不是肉，眼前的魚也他媽不是魚，“那攝影師啊？”

“嗯？”尹文有點不明白地應了一聲。

“你喜歡的那個吧。”林言易說，“你想進了圈子和他一起吧？”

“不是……”尹文道，“這和他有什麽關系，因為之前老板你不是有這方面的資源，後來我也不知道你什麽原因隐退了……你不遺憾嗎？真的就守着這工作室拍一些無關緊要的片子嗎？”

“我遺憾不遺憾這不沖突吧？”林言易把筷子一放，微微蹙起眉頭看着尹文，“正好我今天能在這兒問問你這事兒，之前問我以前是不是拍紅毯雜志封什麽的目的，是不是想問我能不能接近你那位‘喜歡的人’，是嗎？”

尹文左臉明顯抽搐了一下：“……你在說什麽啊？和他到底有什麽關系。我是在說我們倆之後的事情。”

林言易手做了個停的姿勢：“我沒有想逼問你，這說到底都是你的私事。但是我就是想告訴你，如果你喜歡對方你就去追，但犯不着把這些帶到工作上來。”

“老板。”尹文一臉不可思議地看着他，覺得林言易滿嘴外國話，“我沒有要扯別人什麽，我也不知道你怎麽這麽想我……”

林言易拿紙巾擦了下嘴打斷他：“我怎麽想你了，我說的不對嗎？”

“……我們不吵架好嗎？”尹文嘆了口氣，“我覺得我們倆有點點點誤會……”

“沒誤會。”林言易說，“我和你工作上的合作非常開心，我從沒有過可以讓我放心的助手，但是……這幾天我也在思考我……”他指指自己，“你覺得我是個替身嗎？”

“……”尹文徹底把眉頭皺成了川字，“什麽替身不替身你……”

“巧了，你之前那個晚上還真聽對了。”林言易說，“我說得就是‘魚誰不會拍似得’。你不就是先遇見了那個人麽？一個人如果能對你影響大到改變你人生的地步，說真的，我非常嫉妒。”

尹文的下眼皮神經性地抽搐了一下。

“我嫉妒，也羨慕，我不想和你吵架，所以我先平靜一下。”林言易把筷子丢了，從包裏抽出卡來走向櫃臺買單。

他抽卡買單坐電梯下樓的動作，頗有一種真男人絕不回頭的淡定。

本來想直接回去，這會心裏悶得很，他是第一次和尹文吵架，而且以尹文的智商情商，他話中所帶的那些七七八八彎彎繞繞的東西，他應該也是聽明白了。

丢人嗎？

沒啥丢人的。

大多數的表白之後，就會剩下一口輕松。可能是之前他倆親過抱過，反而他自己把天窗打開說亮話了，就松懈下來了。

他也沒想過之後的工作關系或是什麽。

他只是想把這些日子胸口那郁結很久的東西疏散一下，至于尹文的反應和選擇，他也沒那麽想知道。

街區這一帶是熱鬧的，他單獨一人從這邊走，走着走着其實也發現自己根本不會偏離軌跡，不知不覺也就走到了工作室前的那條街。

大晚上的依然人來人往，他發現周圍都是一對對的小情侶，捧着花提着購物袋，還有垃圾桶，垃圾桶邊都是一束束被抛棄□□了的鮮花，看的特別蕭條。

林言易思考了一下，前兩天好像聽小王說了，這幾天是叫什麽白色情人節。

情侶之間什麽都可以過個節，一年之中的情人節七夕節還過不夠，聖誕節兒童節也可以湊，之後再來個白色情人節。

可他和尹文在這天吵了人生第一次架，确切說是他單方面無理取鬧又發洩，這個日子會不會在他人生中因此而難得起來。

一個月前的今天，情人節那天，他捏着尹文的下巴兩人那個玩笑似得吻。他只要不撕破了窗戶紙，他們還能這麽開開心心地暧昧下去。

林言易點了根煙，邊走邊踢了一腳垃圾桶旁邊的鮮花。鮮花和玻璃紙發出一陣細碎的聲響，他定了定，還是把嘴上的煙拿起來往垃圾桶裏彈了彈。

這麽一彈的時候，他感覺背後有人看着他。

林言易轉頭，就看見路燈下雙手插在口袋裏看着他一動不動的尹文。他似乎也不想僞裝和躲藏，這麽一路跟着自己跟到了這裏。

路燈下的影子很長，表情卻不甚分明。

林言易看了他一眼，把煙丢進垃圾桶走了。

不想理他。

他想走回之前來時的地方再喝一杯那甜不拉幾的黑糖珍珠牛奶，結果走到了卻發現那家店已經關門了。

幾點了就關門了！

林言易不服氣，繼續往前走，想繞遠一點喝杯別的，在轉彎的地方他向後看了一眼，尹文始終跟在他不遠的地方。

他垂着頭，也不看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麽。

林言易繞着找到那家奶茶店，那家店是在一個商場的門口靠裏的位置，他走到那邊，往外看，就能看見尹文站在門口。

奶茶做好了，尹文手插在袋子裏看着外面，林言易在思考自己要不要再進去逛上一圈。

尹文沒有看他，把雙手從口袋裏拿出來搓了一搓。

林言易：“……”

他嘆了口氣，又找店員買了杯熱奶茶。

“拿着。”

尹文擡頭的時候，林言易站在他面前，他蹙着眉頭滿臉的苦大仇深的模樣，手中把那杯奶茶塞到了他的手裏。

尹文接過了，眼睛還是盯着他的臉看，随即把管子插了進去。

“你想跟我幾條街？”林言易說，“這會還有回學校的車，不想和我睡一起現在回去還來得及，跟着我幹嘛？”

“我有話想解釋。”尹文開口的時候聲音還有一點啞，嘴皮打了個哆嗦。

林言易看了一眼他手裏那杯奶茶：“喝口，跟那麽久沒凍死你呢。”

尹文搖搖頭，随即把奶茶還到了他手裏，抽出了手機：“我給你看個東西。”

穿堂風一吹，兩個人都被那冷風吹得皺了皺眉頭。尹文把林言易拉到裏面，自己大半個身子給他擋好風。

随即他又繼續低下頭看手機，似乎在翻些什麽。

林言易這會被風吹得清醒了，手指指尹文的鼻子：“就是你這他媽跟誰都好的中央空調的性格，你閃開，真當我廢物啊，還給我擋什麽風……”

“我沒有對誰都好。”尹文嘆了口氣，把手機舉到林言易的面前。

因為怼得太往前，他只能被迫往後靠了靠，盯着屏幕上的藍色。

“這什……”

他看見了一個巨大的鯨魚骨架，畫面被一分為二，一半是天空，一半是大海。海中有仿佛不斷墜落的鯨魚形狀的大骨。

鯨落。

他對這張照片再熟悉不過了。

他一直記得自己看見這副鯨魚骨架時候的震撼感，當年他因為封殺的事情之後出去環球旅游，偶爾在澳洲的海岸邊遇見了這個可以稱之為“奇景”的景象。同行的攝影師告訴他，聽別人說鯨魚死後肉會被海內的生物啃食長達百年，形成一個獨特生态系統。

這個現象叫做“鯨落”。

雖然僅僅是個說法，但真是把他浪漫得不行。

這具鯨魚顯然是死亡不久，屍體就已經被蠶食幹淨了。

不過他當時拍完這張圖後，是合成了現在的這張作品。在當時得了一個不小的攝影大獎。

這不是他職業生涯最精彩的作品，但一定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作品。

“鯨落，對吧。”尹文輕聲說，“我那時站在雨裏，看見公交站牌前這個廣告，腦中有那個故事……這麽溫柔的照片，一定是個溫柔的人拍出來的。”

林言易愣在原地，猛地擡起頭來看他。

作者有話要說：

嗨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