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外之物

第3章 【二】

和孫資旬聊完天吃完飯，肚子裏全是食物，卻空落落的。那種空難以描繪，只是覺得沒依靠沒着落。平日他極少惹禍，真有什麽事家裏也能兜着，可是現下，這個家的定義都模糊而遙遠，他摸出一支煙，讓師傅開了點車窗。

外面燈火闌珊，卻同他無關，他望了一會，給煙點上了火。

到了店門口，林言易站在外面抽了會煙，忽然聽見身後門動了動，黑暗之中鑽出一個人，把他吓了一條，煙都從嘴裏掉了出去。

“卧槽。”

“啊，是我。”裏面的人給自己用手機攝像頭打了一束光，但偏偏從下往上打，效果更加驚悚，林言易把手一推，想把這個人的腦袋夾在門縫裏。

“唉別別別痛。”

“尹文？”林言易推門的手頓了頓，“還沒走啊。”

“我把裏面都收拾好了。”尹文撓了撓頭，“結果發現都十點了，公交車和地鐵都沒了。”

林言易縮了縮脖子，外面确實冷，他往裏指了指，尹文跟着他一起進了去。裏面的暖氣似乎關了挺久，林言易把空調遙控器找出來，奇怪道：“你剛待這裏沒開空調嗎？”

“我一個人開什麽空調啊，費電。”尹文道，“這個點倒是沒個出租肯回學校了。”

林言易本想說那我開車送你吧，忽然想到自己車已經沒了。他張了張嘴沒有說出口，見尹文把自己團起來沖着手心哈了口氣，忍不住又把空調溫度調高了兩度。

“不行你晚上睡這吧，我睡樓上折疊沙發。”林言易想了想，“得，你是不是只買了一床被子。”

“我沒事我沒事我沒事。”尹文搖頭，“太麻煩了吧，我出去找個小旅館，老板，這附近哪裏有小旅館啊？哎呀完蛋……我身份證沒帶……”

林言易嘆了口氣，甩甩手：“別唠叨了，就住這兒。明天有課嗎，沒課待店裏修圖。也省的你跑來跑去麻煩了。”

“沒有！”尹文跳起來點點頭，林言易憋得煩悶，忽然又想抽一根煙，從盒裏敲打幾下，煙慢慢冒出頭，他抽了一根向尹文揚了揚，尹文連忙搖手：“我不抽我不抽我不抽。”

“介意我在屋裏抽麽？”林言易問。

“不介意不介意。”尹文搖頭。

煙氣嗆人，暖氣暖人，兩人沉默地坐了一會，尹文肚子發出了一陣悶悶的聲響。

林言易手裏拿着煙：“你不會還沒吃飯吧。”

“……嗯，忘了。”尹文嘆了口氣，摸出手機，“點外賣，老板，你想吃啥嗎？我給你一起點了呗。”

“飽了。”林言易把手一張，“這麽大片兒的毛肚進肚子。”

尹文一看，哈哈哈笑起來：“那我也點個，這麽長——串的羊肉串吧。再加個烤腸，嗯，韭菜……”

和這小孩在一起很放松，他似乎天生有讓人放松的氣質，林言易不自覺會被他絮絮叨叨的話弄得笑出聲來，他點了一些之後，林言易想了想說：“給我點個喝的。”

“奶茶？可樂？雪碧？”

“奶茶。”林言易說，“多少錢，我請你了。”

“不不不不——”尹文瘋狂擺手，“不能讓老板請啊，我蹭了窩還讓你請我吃燒烤，不行不行不行。”

林言易也沒推辭，繼續叼着煙看手機。

“你多大了？上大三？”他問。

“是啊。”尹文說，“還一年畢業了。”

“學設計的？”林言易挑挑眉，“想好畢業幹什麽沒？”

“沒，不過我對拍照挺有興趣的。唉，老板，你弄攝影工作室怎麽想的呀，賺錢嗎，我看這弄得挺好，設備也挺厲害的。”

“以前是随便弄着玩，現在麽……”林言易噴了口煙。

這裏的設備歸置歸置賣了，興許還能有些錢，找份工作過日子還還錢，可林言易不甘心。

尹文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林言易聽他嘆了口氣，才緩緩接起來。大約是周圍太安靜，電話裏甜甜的女聲倒是聽得真切。

大約是問了他，你怎麽沒回宿舍啊。尹文嗯了兩聲，似乎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說：“我打工太晚了。”

似乎又閑聊了兩句，尹文始終挺尴尬，尴尬地林言易都掐了煙，不好意思在屋裏聽他說下去。他站起來走到門口，恰好看見外賣的人來，給他開了門，拎着滿滿一袋燒烤，心中驚嘆青春期的小孩吃的就是多。

尹文打完電話，整個人放松下來，看見燒烤更是飛撲上去，從那袋子裏先拿出了熱乎乎的奶茶遞給林言易，“老板，我在奶茶店打工過，下次有機會給你調一杯我做的奶茶。”

林言易“嗯”了一聲，看他在旁邊狼吞虎咽吃得正香，拍拍他肩膀：“我睡覺去了。”

“嗯！”尹文含含糊糊道，“有事兒叫我啊。”

林言易也沒睡着，躺在床上玩手機，不知道家裏人有沒有聯系過他，反正現在也不想辦新手機卡，只能在微信微博閑逛着。世界還是那麽熱熱鬧鬧，雖然在好兩個群裏看見有人在讨論他。

——林少家裏出事了啊？

沉默沉默沉默……

——沒人知道嗎？

沉默沉默……

——晚上打臺球還是泡吧啊！

——打臺球！一把一百，來不來？

——來！怕你。

這樣，他的事就算刷過了。

他把群聊删除，手擋着臉閉上了眼睛。

……一夜無夢，沙發床翻下來還算大，睡得倒也舒服。林言易把床翻成了沙發，揉着雜毛去洗漱。二樓有個帶淋浴房的衛生間，他看了看尹文昨天給他買的東西，一邊刷牙一邊打開了微信。

照例是這樣的世界。

孫資旬的留言在裏面格外顯眼：“我喊人給你把車開來了。”

林言易回了個謝，點開了微信裏備注都是“模特”的人。

他一一發消息：“啥時候有空嗎，約你拍樣片，我創作，願意互相免費的來。”。

并不指望有人回複，從前林少找人拍片，看得順眼的模特都是直接打錢，你開價，開到你滿意為止，但所有的合作我說了算。鮮少有這種詢問別人互相免費的來。

他想到昨天吃火鍋時，孫資旬同他說的話：“你想做生意，先學着放下身段來吧。”

放下身段嘛，誰不會啊。

晃晃悠悠拿着手機下樓去，看見大門上仿佛有個巨型壁虎一樣貼着的黑色的人。林言易頓了頓，才發現他在看什麽。

外面下雪了。街道兩旁都是積雪，一夜之間被雪覆蓋了整個城市，都是白色的。

似乎聽見了動靜，尹文轉過頭來，叫到：“老板早！”

林言易被他吼得梗了梗脖子：“早。下雪了？”

“嗯！”尹文興奮道，“今年第一場呢！哦對了，桌上有我買的早飯，快吃啊不吃要涼了，有豆漿油條和蔥油餅……”

林言易已經晃到桌前了，看了滿桌子早點無奈道：“買那麽多，你還沒吃吧。”

尹文搓着手過來，林言易看他顯然是出門去走了一圈剛回來，兩只手凍得通紅，把一杯豆漿推給他：“下個雪那麽興奮嗎？”

“老板你不知道，我家是南方的！”尹文笑道，“我們那邊一下雪，堆個那麽丁點兒小的雪人都有人圍着拍照了。”

“這兒也不算北吧。”林言易啃着餅，“喲，這餅不錯。”

“這還不錯啊，沒我們學校門口的小攤好吃，明天我回學校，你想吃我給你帶。”他又啃了兩口，“差遠了差遠了……”

林言易的手機震了兩下，他拿起一看，看見一個微信名叫Eve的給他回了個微信：“我下午有空，拍雪景嗎？”

他無法言說此刻的心情，默默點開那頭像，翻翻朋友圈，回想了一下這個Eve 是誰。身材不錯，面容可愛，似乎很适合日系可愛那一挂的寫真，不過眼下能回他消息同意拍照，不是消息閉塞，就是真的缺心眼。

林言易和她約了個時間，轉眼問尹文：“下午去拍雪景，上午修修圖？”

“雪景！”尹文道，“有模特嗎？”

“有啊。”林言易面無表情地把Eve的朋友圈圖片展示給他看，“漂亮小姐姐哦。”

“哇哦，漂亮小姐姐。”尹文學着他憋着嗓子說了一句，“棒棒！”

上午十點，剛剛經歷了差點被開風波的工作室全職擔當小王來上班了。一個常年混跡在八卦圈的姑娘，一進屋就發現了不一樣的事情：“尹文，你昨天沒回去？”

“嗯，太晚了，打不到車了。”尹文把一杯豆漿笑嘻嘻地放到小王的面前，“小王姐姐，喝豆漿。”

小王姐姐很滿意，熱乎乎嗦了一口，把招財貓擦了擦灰放在了前臺桌上。想了想往上放了個硬幣，尹文撐着腦袋看那貓，就聽見小王在振振有詞：“保佑今天老板開張，大家不餓死啊。”

“你每天都要這麽拜拜嗎？”尹文問。

“不啊，你沒看着貓積灰了嗎？”小王嘆了口氣，“以前老板就是我們的招財貓，現在我得天天拜拜了。”

“為什麽呀。”尹文又問。

“你是好奇寶寶嗎？那麽多問題？”小王用抹布在他旁邊一抹，“你沒事做嗎？別擋我做生意。”

好奇寶寶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轉身走了。

林言易的店有兩層，上層是個工作室。放着沙發茶幾和若幹電腦，旁邊放着一個櫃子，下面是個幹燥箱。所有的鏡頭和機身被陳列在上，要找哪個輕易又方便。

林言易已經坐在電腦前，小王從下面給他泡了杯咖啡讓尹文送上去，看見端着咖啡上來的尹文他還愣了愣，挑着眉接過：“謝。”

他面前的是一臺筆記本，指了指給尹文看：“這月沒做完的就這一套，來幾張我看看。電腦随便用，反正現在就我們兩個。”

“哈！”尹文開了一臺，“真高級！”

林言易說是想拉業務，但真的閑下來打開筆記本，卻忽然有種無從下手的感覺。他有一個微博賬號，平日裏分享分享生活，粉絲僅僅幾千人，曾經是天天看他曬美食美圖，偶爾也有圖會被轉到各種營銷號去，接到私信問約拍不約拍。

那時的林少鼻子出氣，不屑。

現在呢。

他手指輕輕點着桌面，另一個手撐着額角。

林少沒錢的第二天，生活艱辛。

手機響了，微信語音。林言易啧了一聲接起來：“幹嘛。”

“你吃□□了？”孫資旬問。

“……您老有事兒嗎？”

“沒事兒不能找你嗎？”孫資旬說，“我有個朋友，下周辦婚禮，攝影師出車禍了，你頂得了嗎？開的價格挺高的，但是我這剛聽說你團隊重組啊，他排場挺大，你想接還得多招幾個人。”

林言易手中一頓：“哪個朋友啊。”

“您老抓重點能力能不能不那麽強！”孫資旬說，“你不熟，但也該認識，唐瓊他妹妹唐苗。你有興趣我就說你接下了，明天約她。”

“一周啊……給多少錢你能給我個數嗎？”

“總之是五位數，加價也沒問題，我和她說了她必然也肯給我面子。”孫資旬說，“我這不怕你覺得唐瓊知道這事兒，會給你一通宣傳，昔日高冷文藝富二代男青年林少今日淪落婚禮跟拍……”

“婚禮跟拍招你惹你了？？”林言易拿起一根煙叼上，“我接。”

“好嘞。”孫資旬說，“您沒心理負擔就完了。”

林言易挂了語音，餘光看見尹文在看他，他偏了偏頭：“你拍過婚禮嗎？”

“我家親戚的婚禮都是我拍的。”尹文拍拍胸。

“行吧，明天跟我去個地方。”林言易手指屏幕，“幹活。”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求收藏，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