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006
後來發生了什麽呢?
好像是做了一場美夢,香甜糯軟,不知該捧着還是含着。
太過小心翼翼,反而容易驚醒。
他們都說,是城堡的門沒有關緊,不要在意
你就當做是生了一場大病
病好自然天晴
可是我的病是心病
會上瘾
這世上只一種東西勝過瘟疫,那邊是流言蜚語。傳播速度之快,受衆面之廣,難以預計。很多別的班,甚至別的年級的學生會在課間專門繞過來看一看争風吃醋打架到縫針的兩個妹子長什麽樣。
陸徽音莫名其妙卷入了這場流言風波中,成了男主角。作為女主女之一的孟嫮宜得益于其名聲在外,是公認的年級美女之首,又冷漠高傲得不行,如今肯為男生不惜臉面打起來,自然是情比金堅。矛頭對準了肖南枝,一盆盆小三倒貼不要臉的髒水都往她頭上潑。輿論的風向往往出人意表,傳到最後連陸徽音也跟着倒黴,成了抛棄原配瞎了眼移情別戀的陳世美。
孟嫮宜自出事後一次都沒再來上課,大家都猜測是因為頭發被剪得不能見人的緣故,只有陸徽音記得她臨走前濕紙巾上的通紅血漬,一如她冷靜地掐住肖南枝的脖子,不動搖不害怕,仿佛一心要置人于死地的模樣。
他有時候在想,孟嫮宜不要再出現,至少現在不要再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他理智上懼怕那樣的孟嫮宜,也能猜測到恐怕真實的孟嫮宜就是那個樣子,像他在咖啡店外面看到的那樣,冷靜地往地上砸盤子,一個,兩個,三個這樣消磨着自己怒火的,鎮定到可怕的人。
可他一閉上眼就會看到孟嫮宜撐着傘站在自己身邊,整個世界都是大雪,只有她不聲不響,大半個身子都被凍住了,也仍舊固執地為他撐傘的樣子。容顏模糊,只那一頭黑色的長發散在背後,烏黑順滑地像一塊緞面。
真令人沮喪,陸徽音從未覺得如此挫敗過。他甚至有時候分不清怎麽做才是不怯懦的表現,是不聞不問忽略感受像鴕鳥一樣把頭紮進沙子裏就可以粉飾太平繼續過下去,還是卑賤地去問一問她的傷勢?
最可怕的是,陸徽音發現自己連她的聯系方式都沒有。不知道她住在哪兒,甚至連電話號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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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嘉言看着他日漸消沉,不得不勸道:“這樣的女生你值得嗎?”
“哪樣的女生?”
程嘉言啞口無言,是啊,孟嫮宜是哪樣的女生?無外乎和身邊這些人格格不入完全不一樣,所以就成為了怪異?為什麽女生只能被欺負不能還手不能打架?不接受自己這樣所謂天之驕子的男生的愛慕就是錯?
程嘉言想了想,說道:“太冷漠了,沒有什麽感情。先不說女孩子就應該溫柔體貼,但是絕不能狠戾。”
陸徽音苦笑一聲,“可能她的溫柔只給她在乎的人,不在乎的人,她絲毫不在意他們的眼光。謝謝你嘉言,我知道自己就是她不在意的那些人之一。沒關系,我想我只是需要點時間罷了。”
“就當是生了一場大病,病麽,總是會好的。還能增強抵抗力,增加免疫力,多好。”
陸徽音笑了笑,可是心病,要怎麽治?
高三上學期眼見着就要結束了,天大的花邊新聞也只能作為茶餘飯後偶爾兩句的閑話,大家都把精力投入到即将來到的第一次模拟考上。據說,這是通往大學路上第一塊試金石,能測出絕大部分人的實力。以後上哪個學校,幾本線就大差不差了。
考場座位是随機分的,每個人憑學號到學校的網站上查詢并下載自己的準考證。一切都在盡可能地模拟真正的高考,2B鉛筆,答題卡,甚至連估分也被重新作為鍛煉心理素質的一種手段拿出來使用。
越是逼真越讓人緊張,等真正到了考試那一天的時候,居然真的有同學忘了準考證,忘了身份證,總之五花八門什麽的情況都出來了。
陸徽音的成績一貫穩定,大考小考無數次早就鍛煉出了一身的銅皮鐵骨。他提前了20分鐘到達考場,沒想到居然還是最後一個。
他一眼看到了坐在窗子邊上的孟嫮宜。這是她自打架事件後第一次在學校出現,大家只是圍觀了一下感慨剪了短頭發更好看了好帥氣啊,不愧是年級第一美女,當之無愧外,也沒人再多關注。
陸徽音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他努力控制自己往座位上走,他在第三排,孟嫮宜坐在第五排,是他的斜後方。只要稍微轉頭餘光就能看到她,只是這麽微小簡單的事情陸徽音卻做不到。
短短的20分鐘裏他給自己做了無數的心理建設,只是轉頭借支筆就能看到她了,她的臉孔,她纖長的手指,她自己剪得糟糕無比的頭發,他還沒有來得及多看一眼。然而考試鈴聲卻沒有等他,随着它的一聲響,監考老師開始分發試卷和答題卡,考試正式開始。
此時正值冬季最冷的數九天,太陽紅彤彤地挂在天上隔着玻璃照射進來,花白的考卷上拉扯出一條長長的水筆的投影。得益于前幾天冷空氣南下,北風将霧霾吹得所剩無幾。遼闊的天空堪堪是顯露出了一絲絲的藍色,雲朵被大風撕扯地格外細長。
陸徽音從未覺得冬日會這樣暖,他的額頭、手心甚至脊背都是汗。細細密密擦不完晾不幹,讓他坐立難安。尤其一想到後面坐着孟嫮宜,整顆心都是柔軟的。考卷寫的潦草,他的心思不能安定,才寫了大半就聽到結束考試的鈴聲。他輕籲一口氣,又莫名緊張起來。
被收掉考卷的學生陸續朝外走,他也跟着站起來。孟嫮宜追到門口喊住他,“陸徽音。”
走廊上滿滿的都是人,大家像發現新大陸一般全都停下來行注目禮。有老師看着情況不對站在教室門口喊道:“都擠在這做什麽?考完的同學快回去吃飯,下午還有一場考試呢。”
不明所以看熱鬧的人陸續走了,捕風捉影知道些什麽的躊躇着不肯走。有老師看出了些名堂,喊道:“陸徽音你留下來幫忙,其他人別聚在這裏了,我說的話當聽不見嗎?”
這次出來的老師是教務處的主任,號稱人魔,很多學生試過他的厲害,又見陸徽音被叫走了,只得悻悻離開。
孟嫮宜站在漸漸人去樓空的走廊裏等着陸徽音,穿的還是很單薄,兩色交織的馬海毛連帽衫,煙灰色百褶短裙,一雙白色圓頭小皮鞋,腳背露在外面。齊耳的短發被理發師重新修剪過,同時染了略略有些發灰的顏色,她塞着耳機不知在聽什麽,偶爾擡頭看一眼教室,明明神色平靜無常,但眼神太過不羁,整個人反而散發出叛逆而危險的氣息。
答題卡被老師收走,他就負責把考試卷和草稿紙整理好然後丢進準備好的廢紙箱中。他很多時候在想着孟嫮宜,但不知為什麽,更多時候見了面卻會生出膽怯來。他想,他應該和孟嫮宜說什麽呢?每次都是不愉快而收場,似乎從沒有好好聊聊天,說些雲淡風輕讓人愉悅的話。
等他把事情做完走出來時,孟嫮宜還保持着那個筆直站着聽歌的姿勢。她似是有所感應般突然回過頭來,只是那麽驚鴻一瞥,陸徽音便在這個眼神中沉溺至死,他不想反抗。
兩人并肩走在學校的林蔭小路上,這條路是通往學校另外一個大門的出口。大概都抱着不要再被人圍觀的心态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這條路。如果是秋天,這條路會像油畫裏畫的那樣美。兩邊栽種的是上世界前流行的法國梧桐,現已兩人合抱粗細了。比巴掌還大些的葉子一層一層落下來鋪滿水泥小路,到處都是黃燦燦的枯葉,踩上去沙沙作響。樹身為防蟲害和保暖而刷成了白色,逐漸變禿的枝幹蜿蜒而上仰望着湛藍的天空,孤獨而凄美。
只可惜,現在是冬季,又沒有雪,空氣幹冷得讓人伸不開手。
陸徽音想找個暖和的地方又擔心她不同意,心裏微微有氣,卻又不知這氣從何而來。孟嫮宜一聲不吭,于是兩人一個帶着青春期特有的別扭,一個帶着沉甸甸的心事,就那麽慢慢地走過這條建校初期就存在的情人路。
“能幫我個忙嗎?”
“什麽忙?我可不是個随便的人,別托付終生啊。”
孟嫮宜嘴角微翹,“你敢收,我還不敢托付呢。”
“我哪兒不好?”陸徽音擡高音量,把自己從上到下指了一遍,“這身材這樣貌,你打着燈籠都找不着好吧。還那麽挑?認了算了。”
“我還以為你會讨厭我了呢。”孟嫮宜輕笑一聲,“你真奇怪。”
“其實我只是……”只是不知道怎樣對你好,于是喜歡才會變成那麽重的負擔。
“吶。”孟嫮宜打斷他的話,從背包裏取出一個蓋着騎縫章的大信封,因為過塑的原因,那個章變得很模糊,看不清出處。“能幫我保管一下嗎?”
陸徽音接過來,問她:“保管到什麽時候?”
“不知道。”孟嫮宜看着腳尖,眉頭緊鎖,顯得很煩躁。“也許我一輩子都不想拿回來。”
“啊?”陸徽音詫異道:“那我拿這東西怎麽辦?”
孟嫮宜故作輕松地笑了笑,“不要悲觀,可能我想通了又拿回去呢。”
“你要是想不通呢?那我豈不是要保管一輩子?”
“不用那麽麻煩,你可以毀了它呀。”
“那毀掉前我可以先看看嗎?”
孟嫮宜二話不說一把搶回來,“好奇心太強的人不适合保管東西,算了,我還是找個地方埋了吧。”
“诶我開玩笑呢,怎麽這麽沒有幽默細胞。”陸徽音又奪回來,“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幫你保管你怎麽補償我?”
孟嫮宜沉思片刻,正色道:“等我想看的時候,允許你和我一起看。”
“想得美,我陸徽音什麽時候給別人當過庫管員,這樣就想打發我?”
“那算了。”
“算了什麽算了,我已經決定給你保管了,你快想想怎麽報答我。”
“那你想怎麽樣?”
“我會考北方的大學,你呢?”
“南方。”
陸徽音拉下臉,“怎麽就和我唱反調呢?我要去北方你就去南方,我要是去南方你是不是就出國啊?”
孟嫮宜一臉你有病的嫌棄表情,拉長語調,“陸徽音,你能不能成熟一點,人各有志的道理你懂不懂。”
陸徽音抿着嘴不說話,氣鼓鼓地瞪着她。
“吶,別不高興了,這樣,以後你去南方找我我請你吃飯。”
“誰沒吃過飯啊。”陸徽音蠻橫地打斷她的話,“我就問你一次,孟嫮宜,不管外面的人怎麽說你我都不信也不在乎,我只想知道你喜歡我嗎?”
孟嫮宜猛地擡眼看着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那我這樣問吧,孟嫮宜,你知道我喜歡你嗎?”
孟嫮宜的眉毛擰在一起擰成了一個大疙瘩,她伸手要去拽陸徽音手裏攥着的大信封,陸徽音側身避開,寒着一張臉,冷冷道:“沒關系孟嫮宜,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就算你不喜歡我也沒關系,我既然答應你了,就會守信用的。你盡管放心。”
陸徽音轉身要走,孟嫮宜拉住他胳膊。她似是躊躇,神色不定,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好一會兒才問他,“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其實我……”
電話突然響了,陸徽音拿出來一看是程嘉言打來的。孟嫮宜抿嘴笑了笑,沖他擺擺手,“你朋友找你,那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