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艾薇戴着帽子, 背上她的背包，左右手各持一枚登山杖, 像一個普通探險者一樣邁入9F的空間。
撲面而來的, 是一股類似硫磺的氣味，聞起來很像是臭雞蛋。眼前一片昏暗，艾薇伸手擰亮了帽子上的符文魔法燈——這裏原來裝着一枚人類社會的幹電池頭燈。幹電池的電能早已耗盡, 艾薇就自己動手, 換上了一盞符文魔法燈。
現在她終于能大致看清眼前的景象。
9F的地底世界, 地下城的其他層級完全不同。這裏地表顏色暗沉, 表面坑坑窪窪，随處可見拳頭大小的礫石滾落在地面上，看起來有點兒像是她在人類社會裏看到的那些科幻片裏、月球或是火星表面的景象。
一條小徑，自艾薇腳下延伸，通向遠方。
艾薇拿出指南針看了看方向，發現指南針完全失靈, 略想了想, 在地上撿起十幾枚石頭，在地上壘砌起一個品字形狀的石碓，姑且作為記號繼續前行。
剛剛把石碓壘成，艾薇眼角餘光忽然見到一個人影在遠處晃動。她本能地丢掉登山杖，抽出腰間的佩劍, 同時不由自主地開口問：“老薛？”
按照西索和米蘭達所說，他倆試圖進入9F的時候被通知說“沒有權限”——這意味着艾薇是整座地下城進入9F的第一人。在這裏出現人影可并不是什麽好兆頭。
她有點兒奇怪，遠處出現莫名其妙的人影, 她的系統老薛卻沒有發來任何提示。
“宿主大人，請您繼續往前。”老薛在她的意識裏發出任務指導。
這意味着遠處的人影對艾薇沒有直接威脅。艾薇将佩劍重新別回腰間，自己拄着登山杖繼續前進。
那人影只在她餘光裏出現了片刻，目前已經在地平線上消失。艾薇克制住內心的驚懼，步伐穩健，繼續前行。她留心記憶路徑，每出現一個岔道，她都會堆一個品字形的石碓作為記號。
前方漸漸亮起來，有暗紅色的光在眼前出現，色澤很像是地底流淌着的岩漿——滾燙滾燙無法飲用的那種。
也不知走了多久，腳下越來越熱。艾薇氣喘籲籲地摘下帽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觀望眼前的景象：
她面前是一處窪地，窪地的地表大部分顏色灰暗，但可以看見地表較薄弱的地方透出她早先見到的那種暗紅色的光。
凝神細看，這一片窪地表面隐約可見某種脈絡，似乎有暗紅色的液體在這些脈絡之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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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難道是……地下城的核心？”
艾薇從矮人工匠那裏聽說過：魔晶地下城的核心是一處采掘不盡的魔晶礦，源源不斷地供給能量，同時也為魔晶地下城提供了賴以生存的礦藏，養活了曠工、工匠、居民和資本家。
現在她下到了眼前這座地下城的最底層，面對眼前的異象，自然而然地猜測這與地下城核心有關。
“……老薛？”艾薇實在想問，這個一向聒噪的系統今天怎麽就變成了鋸嘴的葫蘆？到現在都沒給她半點提示，也不回答她的疑問。
還沒等老薛出聲，艾薇忽然覺得渾身發冷，背上的汗卻迅速地湧出，瞬間将她背心的衣衫沾濕。
她看見了自己——就在窪地的對面，居高臨下地站着，面無表情地望着對面。
這身影再熟悉不過了，艾薇每天打水盥洗，低下頭在水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張小臉，這樣的發式，這樣清瘦的雙肩……她不可能會錯認了自己。
可是，等等，艾薇猛地清醒：這不是她——只是一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少女。
對面的人影，穿着她從來沒有穿過的華服。低肩束腰的大擺裙，纖腰只有一握，洋洋灑灑的裙擺一直拖垂至地面。在符文魔法燈的照耀之下，那身華服上的金絲銀線十分打眼。
艾薇一向追求高效靈便，對方的這身穿着，美則美矣，她喜歡也很是喜歡，但是作為在異世界裏獨立打拼的艾薇，她從來沒有穿這些的機會和場合。
窪地對面的少女似乎并沒有見到艾薇的存在，她垂首凝視眼前的窪地，随即緩緩偏過頭。
少女身邊，一名騎士緩步而出，踏上窪地一側，單膝跪地，接過少女的手，低下頭，将唇印在她雪白的手背上。
艾薇看得心都要跳出來了：她不會認錯，這名騎士，分明就是2F“龍騎士圓廳”裏的那座塑像——塑像的原型，現在他活生生地出現在少女的身側，為少女獻上無限忠誠。
華服少女接受了騎士的吻手禮，輕輕地将騎士拉起來。兩人面對面，眼神交織，四只手緊緊地互握，喁喁地交談。
艾薇：都什麽時候了還在這兒播放愛情片？
可就在這時，少女突然從騎士手中抽出一只手，反手探向腰間——她猛地抽出一枚匕首，高高舉在手中，匕首的寒光一閃，便被少女送進騎士的胸膛。
艾薇在窪地對面當場被吓得驚呼出聲——從愛情片突轉劇情片，這畫風轉變得太突兀，令她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到的。
少女似乎聽見了艾薇的驚叫，淡淡地回頭，看了艾薇一眼。
騎士卻沒有如艾薇所想象的那樣，捂着胸口的匕首，慘叫着倒在地上。他看起來像是早已預見了這一幕，此刻竟然依舊一手牽着那少女的左手手腕，低着頭望着胸前的傷口。
這麽重的傷，竟然也不見血，相反，騎士胸前陡然迸發出一片藍色的光。
與此同時，艾薇面前的窪地陡然亮了亮，灰暗盡褪，放眼望去，紅色的脈絡開始肆意地向四面八方蔓延。
窪地也不再是簡簡單單的窪地。艾薇突然腳下虛浮，她腳下的土地突然綻開裂紋，并且向高處隆起，形成一座環形山。
窪地中心也不再是地勢最低的凹陷，這裏現在成了一個鼓包，鼓包上一枚枚紅色脈絡清晰可辨，仿佛那是一枚心髒。
緊接着這枚“心髒”發生了收縮，陡然減小了三分之一，紅色脈絡裏的液體在飛快地向四面八方湧出。艾薇可以聽見這座黑暗而壓抑的空間遠處，有一片聲音正在低吼——這座地下城似乎正在醒來。
在“心髒”舒張的那一瞬間，艾薇腳下的土地發生了崩塌。她因為腳底的震動而站立不穩，于是沿着環形山側新形成的陡坡滑了下去，就像是坐上了一座坡度可觀的滑梯，順溜無比，她耳邊風聲飕飕，自己完全無法停住——直到坡度平緩了，她才接連踢到了幾塊礫石，漸漸地在這片毫不平整的地面上停了下來。
“艾薇，你有沒有受傷？”老薛驚慌失措地問。
艾薇一擡頭，看到了一個品字形的石碓。
早先艾薇堆石碓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只有在升降機附近的第一座石碓她用了三層石塊，其它中途堆的都只有兩層。
現在她面前正是一座三層的石碓。
艾薇支撐起身體，拍拍雙手，檢查一下周身有沒有受傷。但她看起來除了灰頭土臉外加手上有好幾處擦傷之外，沒有什麽大礙。
登山杖還挂在她背後的背包上，但裝載着符文魔法燈的帽子已經不見了。艾薇拄着登山杖重新站起來，深吸一口氣，沿着她适才走過的道路重新向前——
她沒法兒當剛才發生的一切是好萊塢電影，她大步向前想要找到剛才的少女與騎士。她試圖破解這屬于地下城的秘密，她耳邊回想着老薛說過的話：“第九層或許有您需要的答案。”
緊接着，她聽見自己在問：“老薛？”
艾薇的動作陡然一頓——因為剛才那一刻她并沒有說話，開口問話的那個，并不是她。
“宿主大人，請您繼續往前。”老薛在她的意識裏發出任務指導。
艾薇吓得一個激靈，凝神留心自己的狀态——她依舊拄着登山杖，腰裏別着佩劍，但是頭上那頂頭燈已經在剛才摔下來的時候遺失了。
艾薇望着前方：地下空間依舊昏暗、地表的顏色依舊陰沉。腳下的道路蜿蜒向前，依舊通向隐隐泛着暗紅色光芒的遠方。
“老薛，這是怎麽回事？”艾薇的聲音有點兒嚴厲，但她心裏着實有點兒發虛：此時此地，只有老薛一個可以幫她了。
“宿主大人，請您不要害怕，前方并無危險。”系統的聲音依舊溫煦，說得很有把握，無形中讓艾薇穩了穩心神。
老薛說沒有危險，應當就是沒有危險。
她提着登山杖繼續向前，雖然沒有頭燈的幫助，可是道路已經走過一遍，光線的輔助已經沒那麽重要——她試圖順着已經走過一遍的小徑去尋找剛才那一場異變之後形成的環形山。
她沿着道路繼續前行，沿路依次發現自己剛才安放的品字形石碓。但是石碓沒有引導她走向環形山——
可是，根本就沒有什麽環形山。
她沿着小徑，再次到了那座窪地跟前，吃驚地拄着登山杖，俯視窪地裏那些若有若無的紅色脈絡。
這一切都像是在倒帶重放，唯一的區別就是她手上的擦傷和早先被遺失的頭燈。
一定有哪裏出問題了，要不然她就是在做夢。
“這難道是……地下城的核心？”艾薇聽見自己在發問。
她已經沒那麽驚異了，此刻她正擡着頭，望着窪地對面的另一個“自己”。
裙擺飄飄的少女，此刻站在窪地的邊緣，凝神望着艾薇。
艾薇情不自禁地回過頭，看看自己身後有什麽。她總覺得對面的少女不是在看自己，眼光似乎能洞穿自己的身體，聚焦在她的身後。
接着少女緩緩地垂首，偏過頭。
愛情片的劇本又開始上映了——少女身邊出現了忠心耿耿的騎士，單膝下跪行禮。兩人随即互訴衷腸，彼此交心……直到少女抽出了腰間的匕首。
盡管這次倒帶重放處處透着詭異，艾薇還是有了心理準備，在少女刺向騎士的時候她沒有像剛才那樣吃驚，而是盡力觀察細節。
那少女舉起的不是一枚普通的匕首，而是一枚魔晶匕首。因為即使沒有符文魔法燈在對面照耀，匕首上也一樣反映出了藍瑩瑩的光。
魔晶匕首送入騎士胸膛的那一瞬間，騎士綻放笑容，少女也全無戚容，他們似乎一起做了一件彼此成全的大好事。
随即發生的自然是地動山搖，地下空間隆起環形山。
艾薇再一次站立不穩，她腳下的土地整個裂開，因此這一回她選擇了自覺主動地向旁側一跳，順着環形山陡峭的山壁呲溜到山腳。
在躍下之前，艾薇再次抓緊時間望向窪地對面——騎士的身影已經不見了，只有少女依舊衣袂飄飄地望着艾薇，眼神明亮，似乎在問：
——你明白了嗎？
艾薇溜到了山腳，終于停了下來。
耳邊傳來老薛驚慌失措的詢問：“艾薇，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艾薇随口回答，上一次老薛問這話的時候，她顧不上回答，而這一回是真的沒有受傷。
她翻身站起來，向前兩步，果然，她面前出現了那個三層的品字形石碓。
艾薇知道自己陷入了一個閉環裏：從這座石碓開始，她沿着眼前的路徑向前走，來到窪地跟前，親眼目睹愛情片與動作片，見證窪地變身“心髒”，圍繞“心髒”的環形山崛起，然後摔倒，滾落，回到原點。
但是她經歷過的每一次循環卻又并不完全相同。
比如此刻，艾薇再次提起手中的登山杖，大踏步向前。她聽見自己在問：
“老薛？”
“宿主大人，請您繼續往前。”老薛在她的意識裏發出任務指導。
“老薛，這是怎麽回事？”艾薇嚴厲地問。
“宿主大人，請您不要害怕，前方并無危險。”老薛誠懇地回答，絲毫不記得他在幾分鐘之前還曾驚慌失措地詢問艾薇有沒有受傷。
“這難道是……地下城的核心？”艾薇再次自己發問。
緊接着是感情戲與動作戲輪番上演，艾薇再次确認了魔晶匕首，也短暫觀測到了被刺中心髒之後那名騎士的結局——騎士胸前泛出藍光，緊接着他消失在空氣中，與此同時“心髒”出現，環形山形成，少女凝望艾薇：你明白了嗎？
艾薇再次跌落環形山。
耳邊傳來老薛驚慌失措的詢問：“艾薇，你有沒有受傷？”
她聽見自己回答：“沒有！”
艾薇坐在布滿礫石的地面上，手中拿着一枚鑲着頭燈的帽子。這頂帽子是她第一次從環形山邊緣滾落的時候遺失的，現在被她無意中找了回來。
這座帽子上沾滿了灰塵，上面鑲嵌着的符文魔法燈也因為碰撞受損，現在完全沒法兒使用了。
艾薇仔細回想：第一次、第二次和第三次——她現在幾乎可以确認自己處在一個時間閉環裏，只有她自己的時間軸不是閉環，依舊是一條直線。
但嚴格地說，這也不是一個嚴絲合縫的時間閉環，但凡與她有關的，都會在這個閉環裏疊加：因此她和老薛的對話在不斷增加，被她摔壞的帽子現在還是壞的，沒有再恢複成幹幹淨淨的模樣……而她在這裏觀察到的每一點細節都牢牢地印在她腦海裏。
——這是一出讓她親身體驗的“循環播放”。
艾薇擡頭看向眼前的品字形三層石碓，心想：而且還沒有放完。
她可從來沒忘了，這是一項任務，任務的完成意味着她将獲得一座Lv3的地下城。
那麽，這個任務将她帶到這裏，循環播放感情戲和動作戲究竟有什麽用意。
艾薇坐在石碓跟前，她知道只要自己不起身，就不會再度觸發時間的閉環，這樣她能多一點時間思考：
9F所安放的，是否真是地下城的核心？
地下城的核心，是否就是窪地裏那枚類似心髒的結構？
如果要喚醒地下城的核心，讓它像心髒一樣跳動，讓這座地下城不再是一座毫無生命的地下結構，讓這座地下城能夠自己保護自己……
是否必須要完成動作戲那樣的獻祭？
還是說……那動作戲并不是真的獻祭，只是模拟教學？
一想到“模拟教學”四個字，艾薇“嗖”地站了起來，她将手中的登山杖随手一丢，快步開始奔跑。
耳邊艾薇聽見自己在問：“老薛？”
“宿主大人，請您繼續往前。”
艾薇腳下堅實，她的确是在繼續前行。
“老薛，這是怎麽回事？”
“宿主大人，請您不要害怕，前方并無危險。”
這段對答完成的時候，艾薇已經跑到了窪地邊緣——對面那個“自己”剛剛出現，雙眼正凝視着艾薇——
艾薇突然沖她揮了揮胳膊：“我已經明白啦！”
沒等對面的少女反應過來，艾薇掉轉頭就跑，腳下生風，完全不理會身後發生的一切：感情戲、動作戲、窪地、心髒、環形山……全被她抛在身後。
腳下的大地開始震顫，或許這時魔晶匕首已經進入了騎士的心髒，大地的靈魂被喚醒，地下城的意識重新複蘇……
艾薇一口氣跑到石碓跟前，她能感受到背後的時空正在塌陷，她腳下不停，直接越過石碓，沖向她來時的升降機。
升降機的開合門尚且開着，艾薇煙塵滾滾地直沖進去，伸手直接按了1F。
透明的開合門緩緩合上，艾薇透過門，見到遠處時空塌陷的邊緣像是一道被剪裁得整整齊齊的灰線，正飛速向升降機一動。
開合門在最後一刻被關嚴實，這道灰線正正地撞在開合門上，激起一片塵埃。
随即艾薇身體一動，這臺只能線性運動的升降機終于緩緩地離開了9F。
作者有話要說： （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