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40)
桦的臉扭正,嘴裏抱怨着:“就你事多。”說着還不甘心地掐了幾下少年的人中,見少年并沒醒,只得作罷。
方臉官差剛要把手裏的東西塞過去,手肘不知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整條胳膊都麻了,餅子“啪”地掉到了地上。
“你能不能拿住啊?”李黑臉抱怨着擡頭看,卻猛地住了口。
方臉官差察覺不對,轉過頭,就看到一個劍眉星目的年輕男人正走過來,手裏提着長劍,很有點兒殺氣騰騰的意思。
“誰?誰?”方臉官差吓得腿都軟了,“強,強盜嗎?我可告訴你,我們是朝,朝廷派的官差,你要是敢劫我們,是要被追究王,王法的。”
年輕男人一笑:“兩位請了。我是荊南王府的人,這位小公子是我們王爺舊識,王爺昨天才聽說小公子離開京城,就派我趕過來,護送小公子一程。哦,忘了向兩位介紹,在下顧九。”
“原,原來是顧九兄弟啊。”李黑臉反應迅速,立刻放下正捏着少年臉頰的手,“這就是您要找的小公子?”
顧九仔細看了看,見不過半天工夫,少年全身上下再沒一處好肉,看着比昨天夜裏更加凄慘,不由心裏隐隐有些難受,臉上卻帶着驚異:“這就是小公子。只是……他怎麽這樣了?”
方臉官差連忙把話頭接過來:“還不是先前受刑太重,這一路上小公子的身子都不怎麽好,雖然我們一直盡量把早上出發的時間往後拖,晚上早點兒休息,可……你也知道,我們這官差不好做,一路缺衣少藥的……”
李黑臉打斷了他,暗恨這掉進錢眼裏的家夥現在還只想着錢,不說先把眼前的事糊弄過去。
誰家的親人朋友被打得一身傷不生氣啊?
“剛剛小公子就是走着走着暈了,我們哥倆想扶都沒扶起來,把身上的傷口都摔裂了,”李黑臉圓場,“這不,我們琢磨着掐掐人中,能不能讓小公子醒過來。這荒山野嶺的,說不定什麽時候有大蟲出來,挺不安全的。”
“兩位說的是。不過把這枷拿下來,更方便些吧?”顧九假作不知,一只手格開李黑臉,手扶到少年背上,卻只扶到一手血。
“這,呵呵,”方臉官差強笑一聲,“戴重枷是上頭的規矩,我們也不能破……”
話還沒說完,就見顧九空着的那只手在懷裏一摸,掏出兩錠銀子,往他們面前一丢。
李黑臉和方臉官差趕緊一人一錠撿起來,還用牙齒咬一下,發現是真的,心裏高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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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趟總算沒白跑,得了點兒油水。
李黑臉給方臉官差使了下眼色,對方拿出了重枷的鑰匙,把重枷解開。
顧九抱起昏迷着的少年,只覺得輕得如同一片羽毛,眼見血仍然一滴滴落着,他的眉頭幾乎擰成了疙瘩。
“在下鬥膽向兩位請個人情,能不能在過了山口的鎮上休息一下,好讓我替小公子請個郎中看看,用點兒藥。”
眼看兩人面露為難之色,他又說:“照顧好小公子是王爺的命令,萬一路上出了意外,在下不好回去交差,就只能讓兩位去王爺面前替在下分說分說了。”
他這話一說出來,兩個官差不由打了個哆嗦。
老荊南王時常上沙場殺敵,骁勇善戰,現在的荊南王更是一身好武藝,青出于藍,滿身威勢讓普通人在他面前站不住腳。
雖然不知道小公子和王爺什麽關系,既然能派人過來照顧,顯然是交好的。他們把人弄成這樣,再拿腔捏調,顧九回去肯定不能給他們好果子吃。
“顧九兄弟客氣了,小公子身子不适,我們也焦急得很。就照兄弟說的,過了山口我們休息一天吧。”
☆、第六個世界(8)
白桦睜開眼睛, 見眼前出現一個陌生的英俊男人,不由瑟縮一下:“你, 你是誰?我不認得你。”
短短的話花了好大力氣才說出來, 聲音粗砺難聽, 再不複之前的清澈泠泠。
“二少爺,我是荊南王府的人, 奉我家王爺之命來護送您。”顧九說着, 伸手遞過去一碗水, “您身上傷得太重, 發了高熱,多喝點兒水吧。”
雖然夜裏見過, 但那時光線昏暗,二少爺沒認出他也理所當然。
白桦這才發現自己正躺在被子裏, 床邊帳幔低垂。屋子裏擺設簡陋,必要的物件卻不缺少。
“那兩位官差呢?”白桦問, 并沒放下戒心。
話音剛落,就聽到門被敲響。
顧九站起身,打開門,見李黑臉正賠着笑臉看他:“那個,郎中已經請過來了, 是現在就……”
“小公子熱得厲害, 有勞郎中了。”顧九說着側了下身。
白胡子的郎中背着藥箱進來, 李黑臉猶豫一會兒,還是沒敢從殺氣重的顧九身邊擠進去, 轉身走了。
反正這院子就一個門能出去,他守住門,還怕這兩人會飛麽?
再說那兩錠銀子怎麽都快有一百兩了,足夠他們哥兒倆去喝頓好的。
出手這麽大方的人,沒道理幹出半路帶囚犯走的事兒。
李黑臉理所當然地想着。
顧九眼看着郎中診了脈,急忙問:“我家小公子怎麽樣了?”
“身上受傷太重,又沒得到及時救治,傷到肺腑。這人先天體弱,就算治好,也要影響壽元。”白胡子郎中絮絮叨叨地說着,打開藥箱,拿出紙筆開了張方子。
“去我的鋪子裏照方抓藥,先吃上幾服,如果見好,我再來換方子。”
顧九猶豫了一下:“我家小公子尚有要事在身,怕是沒辦法多留。”
白胡子氣得胡子全翹了起來:“你要是想讓他現在死掉,就走吧!”說着把東西收到藥箱裏,也不多留,氣哼哼地走了。
顧九把人送出去,一轉身就見白桦已經默不吭聲地從床上下來,正在穿鞋子。
“二少爺,你這是……”
白桦一把甩開他的手,滿臉防備:“你自稱是王府的人,我在王府好幾年,根本沒見過你!”
顧九猶豫一會兒,見白桦定定看了他一會兒,轉身繼續往外走,趕緊攔住說:“二少爺,屬下是王府裏的暗衛,見不得光,二少爺沒見過很正常。”
白桦腳一頓,低聲說:“哪個是你的二少爺?我姓白,不姓顧。”
顧九見他倔強得很,壓根攔不下,一咬牙:“二少爺,屬下得罪了。”說着運指成風,連點白桦幾處大穴。
白桦立刻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出,被顧九重新抱回床上,還脫了外衣,塞進被子裏。
少年一直怒視着顧九,或許因為憤怒,那張慘白如紙的臉奇異地多了點兒血色,看着像是妖異綻放的花朵,有種異樣的吸引力。
顧九把被子給他蓋好,只露出一張臉,這才拿着方子出去找人幫忙抓藥。
白桦一直等到看不見顧九的人了,放任自己沉入到腦海裏,叫着“小統”。
“什麽事?”系統正忙着構思新劇情,不怎麽高興地回應了他一聲。
“看到沒有?先前我說會有人幫忙,你還不信。現在不但傷藥有了,連治傷的郎中都找來了。”白桦美滋滋地說。
“宿主,我亂入一句,你這是打算甩了顧念,再發展一段新戀情?”系統打斷他的遐想。
“當然沒有,只是利用下顧九的同情心,為我自己争取點福利。如果能在這裏一直養傷,以後顧念後悔了,找我也方便啊。”白桦說。
系統懶得理他。
“小統,我暈了多長時間?”白桦問。
“大半天加一晚上。你的身體虧空得厲害,這小身板再撐下去離死不遠了,我就幹脆讓你多休息一下。”
“小統,謝謝你啊,果然還是你最好。”白桦口頭表揚了一句,“對了,昨天晚上顧念那邊怎麽樣?我暈過去了,都沒聽到你的即時播放哎。”
系統見他問起,立刻來了說話的欲-望:“他當然不信,不過我今天看到他把那個叫影的侍衛首領叫了過去。”
“嘴裏說不相信,身體還是很誠實地遵守了本能麽。叫影過去能幹什麽,肯定是查消息呗。”
“我們這些天給他漏過去的消息不少,他查哪個?”
“我的身世。”白桦很肯定地說。
“前面那些,他就算有點疑心,但對他這種自信到有些自負的人來說,除非證據擺在眼前,不然他肯定不會相信。目前他唯一想查的,無非是我到底是不是顧家人。”
“查出來能怎樣?你已經被流放了。”系統不太明白中間的道道。
“如果查出來我真的不是顧平生的種,那他就不用把我當成顧家的恥辱了。畢竟我不是顧家人嘛。他畢竟是個古人,腦子裏宗族啊榮辱啊一類的思想重得很。”白桦不在意地說。
“那,那如果查出來宿主和他不是親兄弟,他會不會對你下毒手啊?”系統感覺有點兒不妙。
“以前的事,沒那麽好查。再說都過去那麽長時間了,不過小統,你還是幫我看着點兒,要是影真的在他回心轉意前就查出真相,你給影找點兒麻煩。我的身世不能瞞着顧念,但什麽時候讓他知道得看時機。”
“好的,宿主。”
顧念醒來之後,一直覺得心跳快得不行。
他不是沒做過夢,但這種連續多少天做同一類的夢,偏偏夢境還能從頭到尾連續起來的,壓根就沒出現過。
先前他懷疑是有什麽人在幹怪力亂神的事兒,但仔細查訪卻發現根本沒有任何痕跡。
下朝後,顧念回到府裏,就聽下人回禀說王家二小姐又來和靜姑娘研究花樣子。
王娴雅自從和他訂了婚之後,往王府跑的次數越來越多。
顧念皺了下眉頭。
顧靜的病一直沒痊愈,有點兒眼色的客人,起碼登府門前得先下個帖子,知道主人方便才過來。
像王娴雅這種,來了一次又一次,就跟沒見到顧靜病了一樣,也是一奇。
“現在還在嗎?”顧念問。
“已經走了,大概坐了半個多時辰。”下人小心翼翼地回道。
自從二少爺被開出家譜,王爺的脾氣越來越不好,府裏的下人們日子不算好過,他們現在已經開始懷念二少爺和老王爺夫妻都在的時候了。
雖說二少爺事發前脾氣有段時間确實陰晴不定,責罰過下人,也不過是那幾天。誰還沒個心情不好的時候?
二少爺心情好時,給他們的賞銀都是特別豐厚的。
也難怪那些下人們都借故往二少爺臉前湊,不停地讨好他。
哎,不知道二少爺怎麽樣了。聽說被流放後,府裏的靜姑娘一直擔心得不得了呢。
下人一邊想,一邊退了出去。
顧念直接去了顧靜的院子。
顧靜正準備照着花樣子往衣袖上繡花紋,聽說顧念來了,急忙放下手裏的東西站了起來。
“今天的藥吃了麽?”顧念問她。
“已經吃過了。”顧靜說。她知道自己這是心病,吃藥根本沒什麽用處。可既然大哥讓她吃,她吃就是。
反正真正能讓她的病好起來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顧念點點頭:“你身子不好,下次思思來了,不要費心招待她。這些天她來得太勤,不好。”
王娴雅擅寫詩,自號思亭散人,跟她比較親近的人有很多都叫她“思思”。
顧念原本不知,不過王娴雅揪出顧恩的錯處時,曾經對他提過,讓他叫自己“思思”。顧念覺得不過是個名號,叫了也沒什麽,就同意了。
“今天并沒有費心,”顧靜臉色有些白,指了指桌子上的花樣子,“就是選了點兒花樣兒,說了會兒閑話。”
“聽說有半個多時辰?你多卧床休息,要麽就去院子裏走走,不要老坐着。”顧念說。
他知道顧靜的病是怎麽回事,但能讓她病好的辦法偏偏是他最厭惡痛恨的,這是兄妹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他們兩人都知道,索性誰都不提這件事,維持着表面上的和平。
“思思姐送了盒香膏給我,說這是她新做出來的東西,味道聞着很是不錯,特意給我帶來。只是我聞不得這東西,叫丫頭放起來了。”顧靜說。
正說着,就聽外間傳來“哎呀”一聲,緊接着是器物落地破碎的聲音。
顧靜擡頭問了一句:“怎麽回事?”
兩個穿素的小丫頭急忙進來,一臉驚慌。
其中一個急急地道:“姑娘,王姑娘送來的香膏,奴婢想将它放在百寶閣最上面的盒子裏,結果剛拿下來,就和翠兒撞到了一起,香膏摔碎了。”
說着兩人跪地請罪。
顧靜不在意地道:“不過一盒香膏,收拾一下丢出去吧。”
因着二哥,她一點兒都不喜歡王娴雅。要不是還需要在王府裏過日子,不能違背大哥的意思,她根本不想見那個女人的面。
丫頭們撞碎了倒好,省了她去想理由。
顧念見她這樣,知道她的心結是因為自己,不由皺了下眉頭說:“畢竟是別人的好心,靜兒你這樣……”
話說到一半,聞到一股淡淡的香膏味道。
熟悉得很。
他一怔,站起身循着香氣往外走,就見到地上散落的淡粉色的香膏。
熟悉的瓶子、色澤和香氣讓他不由有些恍惚。
他記得,第四個晚上他做的夢,王淑雅上香時,毀了容的顧恩為了殺死她,制造混亂,卻沒成功。
王淑雅反倒借着香膏的催情作用,故意跌進他的懷裏,他本想推開對方,結果不知怎麽碰到了對方的胸部。
等他醒來仔細想過,夢裏他聞到王淑雅身上香氣的時候,曾有過瞬間的失神,就是那個片刻王淑雅才有機會把胸部蹭到了他的手。
夢裏的世子也一直有點兒疑心,特意讓人查了香膏的成分,查出裏面有幾味能催人動情的藥材。只是藥性不猛,很容易讓人忽略過去。
那個夢……到底真的假的?
顧念在心裏暗笑自己太多疑,把一個夢翻來覆去想半天,卻仍然彎下身子,用碎片挑了點兒香膏走了。
不如真的就叫影去查查,要是查出來和夢裏不同,他也好早點兒甩脫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另一邊,白桦正努力瞪大眼睛,試圖用目光殺死顧九。
可顧九就像是沒看到他的表情一樣,先一勺勺把煎好的藥喂給他喝,喂完後就把自己身上的傷藥瓶取出來,撩開白桦的衣服,開始給他上藥。
少年的身體在顫抖,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疼的。
顧九看到那些橫一道豎一道的傷口,不由皺起了眉頭。
有些地方已經化膿,有的甚至腐爛化蛆,這些都要挑幹淨,不然對傷口沒好處。
顧九猶豫半天,站起身低聲說:“二少爺,您身上傷太重,我需要把腐肉清幹淨,可能有些疼,您千萬忍忍。”
說着,他抽出了身上的匕首,點燃蠟燭,在火苗上慢慢燒着。
少年似乎沒聽到他的話,只是惡狠狠地瞪着他,視線幾乎在他後背上瞪出兩個窟窿。@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顧九把匕首燒了一會兒,慢慢走到床邊坐下,深吸了口氣,慢慢下刀。
其實,他騙少年了。清理腐肉不是有些疼,而是非常疼。
就算是腐肉,那也是肉,會有痛覺的。一刀刀割下去,連他們這些暗衛都覺得難以忍受,何況這個一向嬌生慣養的少年呢?
這時他倒十分慶幸點了少年的穴,不然少年疼起來,滿床亂滾,他就不好下刀了,一個不小心還會割傷少年。
可讓他意外的是,整個過程少年雖然身子發抖,冷汗直冒,卻一直一聲不吭。
直到他把最後一點兒腐肉割掉,擡頭看向少年,才發現白桦雙眼緊閉,已經暈了過去。
這人竟然倔強到這個地步,就算生生疼暈,也絕不露出半點兒虛弱。
他無意中想起老王爺健在時,二少爺闖了禍,被老王爺責罰,鞭子還沒落到身上就開始鬼哭狼嚎,叫得上氣不接下氣。
今天的少年和當時的二少爺,有天壤之別。
這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讓系統屏蔽了一切感覺,自己裝暈然後沉到意識海裏和系統正聊天聊得開心的白桦鄭重表示:“絕對不是同一個人。”
“沒浪費我的苦心,知道讓人把香膏拿去查。”白桦對系統說,“你看,就是要這麽一點點地把夢滲透到現實裏去,讓顧念把現實裏的疑點都抓出來,再順着蛛絲馬跡查證,最後自然就達到我們需要的效果。”
“宿主,莫名覺得顧念有點兒可憐是腫麽回事?”
“那得分怎麽看啊。難道我不可憐嗎?一穿過來就被流放,一路吃不好睡不好不說,還得被那兩個家夥折磨,今天……啊,不對,是昨天的事了,昨天我可是差點兒被逼着吃他們加了料的幹糧呢。”
“當時我就想弄死他們了,還不是你攔着。”說到這裏,系統還是忿忿地。
“得了,你殺了人,最後惡人值還不是算在我頭上?第四世這輩子本來就惡貫滿盈,我穿過來還沒來得及幹點兒什麽呢,先殺兩個人熱熱身?”白桦反問。
“他們太可恨。”
“放心吧,以後有他們哭的時候。這時候我們一舉一動都有人盯着,不能忍也得忍。你放心,我不會真的吃虧的。”
那倒是,連它都沒想到,白桦這一通折騰,不但沒把自己折騰死,還成功獲取了顧九的同情心,能專心在這養傷了。
就不知道顧九能頂多長時間?照顧念那邊的反應看,還不知道要放多少夜的小電影才能讓他回心轉意。
希望這期間宿主別再弄什麽夭蛾子,讓顧九把他扔下不管。
“宿主,你讓我盯着王娴雅,不管大事小情都得告訴你,就為了往她頭上扣盆子?”系統問。
“想打敗敵人,當然要先了解才行。既然她自己琢磨出香膏,我就幹脆把她的東西放到夢裏,打個提前量,讓顧念有個印象。再說我可沒黑她,你不是說那香膏确實有微弱的催情效果嗎?”
“但王娴雅只以為那都是普通的花。”
“我管她知不知道呢,”白桦說,“當我躺在爛泥地裏等死的時候,我的男人正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雙宿雙栖,你覺得我是眼睜睜看着,還是強顏歡笑對他們送上我的祝福?才不!我要一口口咬死她!”
☆、第六個世界(9)
顧念對香膏起了疑心, 讓人去查。
沒幾天,影将查到的結果回禀給他。
香膏裏面的幾味香料有催情效果, 按說王娴雅是深閨女子, 怎麽會弄到這類東西?
哪個香料鋪子裏敢亂賣東西給權貴之家。說王娴雅不知情, 鬼都不會信。
“還有,王爺, ”影垂着頭低聲說, “屬下查到, 這香料并非真如王家二小姐所說, 是她新琢磨出來的,其實以前大小姐在世時也常用。”
顧念握着毛筆的手猛地頓住。
他沒來由地再次想起了王淑雅毒死他的那個夢。
如果說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 他跟王淑雅根本沒有過接觸,更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是圓是扁, 用什麽香膏。
種種跡象表明,那些表面上看來非常清楚明白的事情似乎另有隐情。
這個念頭剛浮現起來, 他就想起母親中-毒時要用奇藥救命,卻被顧恩拿藥去抵賭債。做錯事不可怕,最可恨的是顧恩做了錯事卻還滿不在乎的态度。
母親在他心裏到底是什麽地位?
剛浮出來的疑心又被強烈的恨意壓了回去。
“王爺?”影見顧念不出聲,低低提醒着。
顧念回過神,下意識地問:“顧九有沒有傳消息回來?”
“沒有。”
顧念說不出什麽感覺。
如果顧九人回來了, 或者傳回了消息, 最大可能就是顧恩死了。
也只有這樣, 顧恩自覺有冤,心中不平, 才會托夢給他。這是唯一說得通的理由。
現在這算怎麽回事?難道只因為一個離奇的夢,他就要懷疑先後和自己有過婚約的兩個女人麽。
想到這兒,顧念覺得自己的做法很可笑。
“沒什麽,你先下去吧。”顧念說。
“是,王爺。”
本以為這事就此告一段落,但夢卻每天都沒斷過,依然一天天地做下去。
每個晚上都是一世,每一世顧恩重生後都想改變命運的軌跡,可最後無一例外,他都失敗了。
顧念從一開始覺得荒謬可笑,到後來漸漸覺得有些地方似乎與現實裏有重合,再之後就慢慢地有點兒分不清到底什麽是夢,什麽是現實。
那真的是夢嗎?
如果是夢為什麽會感覺那麽真實,一晃四十多天過去,接連四十多個夢,他卻仍然清清楚楚地記得第一晚夢到的內容。
可要說不是夢……一個人真能這樣無止境地重生下去嗎?
尤其是,如果重生的那個人每次努力卻都發現根本改不了什麽,又走不出這個輪回,次數多了會瘋掉吧?
顧念對夢裏的顧恩隐約起了點兒同情之心。
當然,這同情只有半絲,而且僅限于夢裏的那個。對現實裏的顧恩,顧念一想起來仍然忍不住磨牙。
只不過他沒發現,他對顧恩的仇恨,已經不至于一想起來就恨得要手撕對方的地步了。
顧念把夢裏的情景一點點整理好了寫到紙上,放進暗格。
這天,他又召來了影。
“王爺。”影施禮後,一聲不吭地站到一邊。
顧念問他:“王家那邊,你一直盯着,最近有什麽消息?”
“回王爺,那邊畢竟根基深厚,離得太近會打草驚蛇,屬下不敢十分接近。不過王爺提過的那些事,屬下一一查探過。”影說。
顧念心裏一緊,問:“怎麽樣?”
“果然都如王爺所說,”影的臉上露出了欽佩的神情,“雖然屬下以前也派人盯過那邊,卻從來沒發覺這些,王爺料事如神。”
顧念垂下了眼睛。
不是他料事如神,是他想驗證夢裏的事,卻又怕驗證的結果,最後便拿些夢裏面那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讓暗衛查。
沒想到,本以為無稽的笑談,現在看來都是真的。
王家女兒真的每年都會乘車去別處游玩。
香膏确實是王淑雅所制,只不過死後方子被王娴雅得到,她改了兩樣,制成新膏拿來送人。
還自稱是自己弄出來的。
王淑雅活着時,身邊曾有一股力量保護,後來她死了,那股力量轉到了妹妹王娴雅手裏。
要不是他提起,影還以為那幾個人都是普通下人。
遮掩得太好,堂堂影衛都差點走了眼。
夢裏的事情,到底還有多少會應驗?
顧念猛地想起了第五夜做的那個夢,顧恩其實不是他的親弟弟……
他的手一緊,生生捏斷了筆杆,筆頭跌落到上好的素色宣紙上,墨水濺得四處都是。
好好的一張紙就這麽廢了。
顧念卻仿如不見,語氣平平地問:“那……那個人的事查出來了嗎?”
“回王爺,十六還沒回來,不過屬下估摸着也快了。需要屬下再派幾個人去嗎?”影問。
“不必了。就等着十六回來吧。”顧念說。
他現在說不清自己的心情,到底是盼着十六早點兒回來,讓他把顧恩的身世弄個清楚明白的好,還是就像現在一樣,不聞不問。
是怎麽樣,不是又怎麽樣?
難道顧恩不是父親的孩子,就能證明顧家沒蒙羞?
母親因他而死,父親活着時也因他為非作歹被氣暈過很多回。這總不是假的。
顧恩要不是顧家人,只能說明父親太蠢,竟讓個外姓人把整個顧府攪得雞飛狗跳。
顧念猛地煩躁起來,站起身。
“好了,你先退下吧。”他說着走了出去。
天色已經很晚,該睡了。
原以為今天還會有什麽料想不到的新轉折,沒想到再出現在夢裏,一切看起來那麽眼熟。
父親帶顧恩回來,自己背詩。
顧恩對他先是谄媚,其後有了自己的院子,漸漸趾高氣揚。
不過一開始的顧恩沒那麽蠢,至少在下人面前雖然愛擺架子,起碼知道收斂一些。
但看到顧恩把府裏攪得烏煙瘴氣,等人們都走後少年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眼中充滿痛苦,顧念有些迷茫。
顧恩真的有過這時候?攪得阖府不寧不是他本意?
如果沒有前四十多夜的轉世洗腦,顧念看到這個時第一反應只會不屑一顧。
現在他卻努力回想當時的情景,只因為這一夜的情景,就是他這一世。
可他卻實在想不起來那時候的顧恩到底什麽樣了。
正在這時,他看到世子和王淑雅訂了親。
大概終究是受了夢的影響,看到前未婚妻時,他竟然有種厭惡感。
王淑雅和他訂親後,時常來王府陪母親說話。顧靜性子沉悶,并不常出現,兩人關系很是平淡。
之後,顧恩見到了王淑雅。
顧念很難形容顧恩那時候的表情。
當時王淑雅正在花園裏陪老荊南王妃談天說笑,說到興頭時臉上出現兩朵飛霞,看起來特別明豔。
顧恩就站在一堵花牆後面,默默地看着這個女人。
他的手深深地抓進花牆裏,花刺穿破他的皮膚,流出鮮紅的血,他卻像根本沒察覺一樣。
他全身顫抖着,另一只手攥成拳頭,整個塞進了嘴裏,似乎這樣就能堵住要沖口而出的仇恨和哀嚎。
那個女人,是他四十多個前世的噩夢之一,是他要毀掉的魔鬼。
毀了她,才能讓哥哥順利地過一輩子。
顧念奇怪地感覺到了顧恩當時的想法。
原來,弟弟當時是這麽想的?
顧恩抓着花牆的手慢慢無力松開,整個人滑坐在地面上,随着他的手滑落,花牆上出現一抹暗紅。
微風吹過,傳來王淑雅的笑語嬌聲。
顧恩猛地擡頭,咬着牙,兩只眼睛已經變得猩紅,看得出整個人都徘徊在理智崩潰的邊緣。
顧念莫名地可憐起夢裏的弟弟來,忍不住走上前一步,想抱抱他。
可惜他的手和身體像以前多次嘗試過的那樣,穿過了對方。
果然是個夢,連最簡單的擁抱都做不到。顧念在心裏嘲笑自己。
不過,離得近了,他聽到了顧恩的低低碎語。
“死,死,只要你死了……就好,母親會好……父親會好,哥哥會好……會好……”這時候的顧恩,大概真的被四十多世的記憶逼得瘋了。
就在顧念看得心有些疼時,顧恩突然站起來,轉身跑了出去。
顧念怕他做傻事,急忙跟着他走,發現他竟然去了賭坊,擠進那堆賭徒中間,大聲叫着,把身上所有的碎銀子都押到臺面上。
明明是以往他最讨厭的場景,這時的顧念卻分明從少年的舉止中感到無奈的發洩。
除了這麽做,顧恩已經不知道到底怎樣才能拯救自己,拯救整個王府,拯救王府裏的每一個人。
或許,麻痹自己是最好的做法。
不親近誰,不靠近誰,不在誰心裏留下痕跡,之後消失時,也就不會傷了哪個的心。
外面下起小雨,顧恩把全身上下的銀子輸了個精光,這才搖晃着身子,慢慢走出賭坊。
他臉色慘白,兩頰卻帶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紅,兩只眼睛閃閃發光,一眼望去,就像是暗夜裏要擇人而噬的狼。
堂堂二少爺就這麽一步一晃地回了荊南王府,因為下雨,下人們幾乎都躲在屋子裏。顧恩緩緩走到之前偷看的花牆邊,意外地發現一個小小的身影。
是顧靜。
顧靜正看着花牆上被顧恩抓壞的地方,那裏沾染的血跡讓她有些不安。
雖說被雨水沖刷過,顏色已經淡了很多,相信再過一會兒,就看不出什麽痕跡了。
“你在這裏幹什麽?”顧恩輕輕問。
顧靜吓了一跳,回頭驚恐地瞪着少年。
那模樣讓顧念想起以前陪陛下在獵場圍獵時,見到的一只走投無路的小鹿。
見是顧恩,顧靜的恐慌消失了很多,松了口氣說:“原來是二哥啊。我看這裏好像有人受過傷,會不會是花匠不小心弄傷了自己?”
“不是,是我,你不用擔心。”顧恩說。
顧靜立刻着急起來:“二哥怎麽傷到了,傷在哪裏?快讓我看看!”
顧恩被她纏了半天,沒辦法,只好草草地伸出受傷的手晃了一下:“你看,沒什麽事,快回院子吧,下雨了。”
顧靜看到他的傷口,有些地方竟然還有尖刺沒拔出,急了:“怎麽沒事?都傷得這麽厲害。”
說着,她的眼圈紅了,拉着顧恩的手回了自己屋子。
顧恩看她拿着針,一點點地幫他把手掌裏的刺挑出來,又細心地上好藥,用幹淨的帕子包好,整個過程就像在做什麽重要的事情,小臉板着,一絲不茍。
大概是被她傳染,顧恩原本一直躁動不安的情緒慢慢舒緩下來。
最後,顧靜松了口氣,露出一絲笑容:“好了,哥哥,這幾天要當心,別沾水。”
顧恩伸出沒受傷的手在她頭上揉了一把:“小小年紀就像個管家婆。”
顧靜的臉一下子氣得紅起來:“你說誰是管家婆?”
“誰接話就說誰啊!”顧恩說着沖她做了個鬼臉,轉身跑出去,只留下顧靜一個人在屋子裏抱怨。
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