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朝賀是通過皇後、命婦, 拉近君臣關系,算是後宅影響前朝。沈欣茹在上首坐下,前邊重臣命婦就有些躊躇, 這麽重要的機會, 她們當然想多和貴妃說兩句話。
可她們知道, 沈貴妃做姑娘時,就是清冷高傲的性子, 當然不是說沈欣茹傲慢無禮, 只是笑容再客氣, 禮節再周全, 骨子裏那種疏離感, 怎麽也遮不住。
等到入宮卻變成驕奢蠻橫,當時認識沈欣茹的命婦, 都覺得很難想象。這兩年倒沒什麽,可獨占皇帝就讓人難以言表。
前邊的命婦有些躊躇,不知該怎麽開口。沈欣茹嘴角挂着微笑,靜靜坐在上首, 她代表的是皇後,不可能先寒暄。金碧輝煌的大殿有些壓抑,宮女內侍靜默無聲,兩下命婦不敢亂開口。
‘啪’一聲火炭爆開, 驚得人心一跳。許是火盆太熱,身上毛孔蟄蟄癢癢,細細密密滲出汗珠, 身上的華服變得厚重悶熱。
終于後邊有位命婦,捏着袖子強笑開口:“娘娘風采令人驚嘆。”
沈欣茹看了下她的位子,和藹笑道:“鴻胪寺少卿窦夫人?”
那夫人驚訝的睜大眼睛:“娘娘知道臣妾?”她們沒見過。
沈欣茹微微一笑:“渾漠大捷,柳大人傳奏,聲音洪亮意氣風發,陛下很滿意。”
原來陛下對他們家大人很滿意,窦夫人高興地話都說不利索:“應、應、應當的。”嘴角怎麽都壓不下去,他們家第一個被貴妃誇贊!
沈欣茹微笑道:“聽說窦夫人和禮部柳郎中,定了兒女親事,柳公子孝順知禮,蘭小姐貌美溫柔,窦夫人好福氣。”
哎呦,娘娘連這個都知道,這是天大的面子,窦夫人笑的合不攏嘴:“承娘娘吉言。”
沈欣茹微微一笑,吩咐:“墨蘭,把本宮準備的賞賜送過去,願你們永結兩姓之好。”
“是”墨蘭揮手,就有靈巧的宮娥過去。
這下不僅窦夫人,禮部柳家黃夫人也跟着起身,兩人一起屈膝:“謝娘娘賞賜。”
“起來吧,聽說黃夫人添了一個孫子?”沈欣茹微微笑,這下輪到黃夫人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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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妃這麽平易近人嗎?這也不說,單這份用心能力,也沒幾個人能比過。前邊命婦不再耽誤,太尉夫人率先開口:
“臣妾記得上次見娘娘,娘娘還是閨閣小姐,十五六歲生的清雅無雙一眼難忘。臣妾是個沒見識的,以為這就到頭了,今日再見娘娘,恰如牡丹盛開,雍容華貴讓人折服。”
太尉,正一品,在兵部之上掌天下兵馬,絕對的重臣。
沈欣茹神色沒什麽變化,依然和藹,微笑道:“周夫人過獎,月中太夫人咳嗽,本宮讓人送去禦制枇杷露,效果如何?”
枇杷露竟然是貴妃送的!宮中來人賜藥,他們一直以為是陛下送的。周夫人收起胸中驚訝,起身屈膝:“多謝娘娘賜藥,婆婆好了許多,只是老人家恢複的慢,早晚還是斷斷續續。”
“有用就好,張太尉為國盡心盡力,老夫人那裏還要辛苦你。不過周夫人是京中有名賢婦,每次老夫人身體不适,都要睡在外間日夜照顧,當為朝中楷模。”
不知道這京城,還有什麽是貴妃不清楚的,周夫人心裏一突。她明白這既是震懾也是鼓勵:震懾所有人都老老實實,鼓勵大家努力向上。
不愧是太師女兒,這份厲害有幾個小姐能做到。後位非她莫屬,周夫人謙卑笑道:“為人子女應當的……”
大殿裏你一言,我一語熱鬧起來。沈欣茹面帶微笑,或者寒暄,或者聽她們贊美,眼角餘光掃一眼空位,大嫂還沒來,發生什麽事了,再晚就要錯過儀典。
沈欣茹正在想,殿外響起通傳聲:“沈學士府,虞夫人、沈小姐觐見~”
傳聲畢,所有人看向殿門口,這可是貴妃娘家人。虞夫人、沈金蕊一前一後進來:“臣婦虞氏(臣女沈金蕊)叩見貴妃娘娘,娘娘新春大吉,萬事如意。”
頭上發簪雖然正,但是發髻卻有點微微蓬松,不是那麽緊致光滑,衣服也不是嚴正的樣子,微微有點風吹痕跡。沈欣茹收回打量的眼神,微笑道:“虞夫人、沈小姐免禮平身。”
“謝貴妃”母女兩行完禮起身,在宮人引導下落座。
沈欣茹發現侄女瘦了,原本圓圓的嬰兒肥沒有了,腰身更加纖細。生下嫣兒時,沈欣茹還見過侄女一次,還是圓潤飽滿的樣子,這才三個多月發生了什麽?
虞氏落座沒一會兒,沈欣茹帶着衆人,去壽康宮給太後賀新春。秀珠走到虞身邊,悄聲:“夫人,娘娘請你儀典後,去落雁宮小坐。”
虞氏盡量笑道:“多謝娘娘美意,只是家裏有點小事要處理。”秀珠沒再多說什麽,只是眼光在沈金蕊臉上轉了一圈。
內外命婦朝賀完畢,設宴賜菜,等人走完沈欣茹卸妝,換上家常衣裳,在床上躺一會兒才有精神。七日天之內,記下三百位朝臣家中人口,錯綜複雜的親戚關系,還有各家忌諱光彩的事情。
就算她性聰慧,善強記,也是要命的,沈欣茹甚至連一些重要的管家,陪房也記在心裏。
“娘娘?”秀珠悄悄進來,沈欣茹起身,秀珠連忙幫她披上外衣,又端來一盞花茶。
沈欣茹喝了半盞,才覺得舒服些:“怎麽了?”
沈欣茹沒說什麽怎麽了,但秀珠顯然知道,她低聲回到:“夫人說家裏有事不能過來,不過奴婢發現蕊小姐哭過。”
沈金蕊打小就愛說愛笑,是個活潑性子,極少哭。
沈欣茹斂目:“去查。”
沈金蕊和母親坐馬車回來,陸文淵還跪在太師府門口。只一眼讓她又是心疼又是氣,吼他:“走啊,我說了不喜歡你,你賴在這裏幹什麽。”
陸文淵消瘦的臉頰轉過來,看一眼沈金蕊紅紅的眼眶,眼眶裏淚花閃爍。他什麽都沒說,只是低下頭繼續跪在太師府門前。
臘月的積雪推在一邊,寒冷的空氣讓人呵氣成霜,光禿禿大樹下,那個單薄青年垂着頭靜靜跪着。
原本不是這樣的,陸文淵原本不是這樣的,他羞澀內斂,眼睛裏卻總閃着希望的光芒。
沈金蕊心痛欲裂,走過去一把推倒陸文淵:“我叫你走,你再不走,我叫五城兵馬司來趕你,你們承恩侯府的面子還要不要?”
陸文淵不說話,也不看沈金蕊,挪着刺痛的膝蓋重新低頭跪好。
就是這樣不說話,就是這樣不說話!沈金蕊又痛又急,這麽冷的天,這麽濕寒的青石板,他不要腿了!
沈金蕊拿陸文淵沒法子,‘蹬蹬蹬’跑上臺階兇門房:“讓你們去承恩侯府通知,怎麽這麽久還沒人來!”
門房也很無奈:“奴才們一早就去了,可承恩侯府說,他們不要陸公子了,送給咱們太師府。”
……沈金蕊
虞氏一直坐在車上,承恩侯府幾次三番來說親,蕊兒都說不喜歡,可現在看來也不是不喜歡,陸文淵在京城一衆公子哥裏,也許不算耀眼,可正和太師府口味:好學、謙虛、內斂。
虞氏掀開簾子:“蕊兒,娘看陸公子不錯……”
!陸文淵驚喜擡頭,看向虞氏,眼裏星光燃起閃爍着感激。
沈金蕊卻更心痛:“我不要,我不……”喜歡兩個字沒說出口,沈金蕊心口的疼無限擴散,晃了晃身子軟軟倒在地上。
“阿蕊!”陸文淵吓壞了,爬起來就要撲到沈金蕊身邊。可是他跪了太久,膝蓋刺痛麻軟根本不聽使喚。
虞氏坐在馬車裏,看到陸文淵連跌帶跑滾到女兒身邊,一把抱在懷裏,叫:“阿蕊!阿蕊!你別吓我。”
這要不是喜歡,什麽是喜歡。
虞氏吩咐:“把小姐擡回家,拿牌子去宮裏請太醫。”最後看一眼,緊緊抱着不撒手,臉色蒼白的陸文淵。他臉上的驚恐,實在讓人不忍目睹,虞氏心裏一軟:“陸公子随我進去吧。”
沈金蕊晃晃悠悠醒來,入目是上造的桑皮緞帳子,身下是綿軟雲錦,鼻端是融融橘子香。這裏不像她的閨房,像姑姑的寝殿。
“醒來了,先把藥一喝。”溫柔平和的聲音。
沈金蕊轉頭,看到柔和漂亮的姑姑,看到正在收拾銀針包的太醫:“我怎麽在這裏?”
沈欣茹替她掖好被角,笑的溫和包容:“我派秀珠去家裏,剛好看到你昏倒在地,她就把你接到宮裏了。”
陸文淵呢,有沒有被訓斥,不會還跪在太師府門前吧!沈金蕊面上閃過焦急,但是很快壓下去:“給娘娘添麻煩了。”
“這又不是朝賀,叫姑姑就行。”沈欣茹一邊說,一邊接過藥碗喂沈金蕊。
沈金蕊有些不好意思,坐起來接過藥碗一口喝掉:“過年姑姑這麽辛苦,都是金蕊不懂事,給您添麻煩。”
秀珠适時奉上金絲梅,沈金蕊撿起一粒,擡頭對秀珠笑道:“謝謝……”金絲梅掉在錦被上,咕嚕咕嚕滾下去。沈金蕊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坐在桌邊的齊越笑道:“都是一家人,不用多禮。”
沈金蕊心裏一跳一跳的,她不知道皇上在這裏,她更不知道……陸文淵也在。頭發有些散亂,錦袍像是被人用腳踩過,皺巴巴東一塊西一塊灰塵。只一眼,沈金蕊就低頭,她怕自己眼裏露出什麽情緒。
齊越看看低頭不語沈金蕊,再看看旁邊滿眼心疼的陸文淵,眼裏多幾分耐人尋味。
“你們姑侄聊,朕還有事。”齊越站起來準備把地方讓開。
沈欣茹起身屈膝:“恭送陛下。”
陸文淵長揖:“恭送陛下”
沈金蕊來不及下床,在床上彎腰:“恭送陛下”其餘宮女內侍也紛紛行禮。
等人走了,沈欣茹才對沈金蕊開口:“太醫說你急火攻心,到底怎麽回事?”
沈金蕊嘴唇動了動,低頭:“沒什麽。”
陸文淵跛着腿過來,有些小心翼翼:“娘娘能讓文淵說嗎?”
沈金蕊飛速擡頭:“不能”
這麽理所當然憑什麽?憑她知道陸文淵喜歡她,至于她說的不喜歡,都急火攻心暈過去了,能沒有感情?
這是一對有情人,沈欣茹了然,轉身對陸文淵微微一笑:“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