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鄭敏兒一身胡服手提馬鞭,步步生風走在回宮路上,身後跟着伺候的宮人。她看起來比之前要黑一些,但是雙眼熠熠生輝,臉上神采飛揚。
春梅提着裙子小跑迎來,也不知怎麽回事,原本規規矩矩的宮人,在鄭敏兒這兒,呆着呆着就不規矩了。
“娘娘、娘娘,壞了!”
“你家娘娘還沒壞呢。”鄭敏兒把手裏馬鞭往後一扔,身後來福連忙接住。
鄭敏兒沒正經攬住春梅肩膀“怎麽了,把我們春梅急的。”
“娘娘您正經點吧!”春梅滑出來跺腳“陛下回來了。”
鄭敏兒沒怎麽在意:“萬歲遲早得回來,有什麽奇怪的?”轉頭吩咐身後來福,“拿去擦幹淨,浸浸油。”
“好嘞”來福抱着馬鞭,笑嘻嘻順另一條路跑了。
瞧瞧,好好的五品內監,跟主子瘋跑一段時間,連規矩都沒了!春梅痛心疾首,不等她糾正主子,鄭敏兒眼睛忽然亮了,這種亮光,通常都是暗搓搓,算計各種好處。
“你說陛下回來了?”
“是”春梅收回心事,努力撿起宮規宮儀。
“回來幾天了?”
“三天”
三天……鄭敏兒琢磨:也就是說陛下和沈姐姐,出去了八日,這日子可不短。漾起滿臉壞壞算計笑容:“你回屋,把禮物都拿來。”笑容雖然小壞,但是蠻可愛。
自家主子常出其不意,給貴妃買回來各種禮物,她自己興奮的不得了,覺得貴妃一定會喜歡。春梅朝天翻個白眼,心裏充滿蒼涼:貴妃娘娘喜歡才怪。
不過更讓她蒼涼絕望的是,主子已經跑了,她只能重新擔心:“娘娘,你就這樣過去,碰見皇上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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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敏兒停住腳,低頭看看自己胡服,利落幹練。這樣去是不好,不好做戲。
沈欣茹回來三天,三天沒出琉璃宮,一則因為路途颠簸累,二則齊越的示愛給她太多壓力,讓她覺得喘不過氣。
“娘娘,修儀娘娘來訪。”秀珠繞過七彩芍藥,蜀繡屏風進來。一回來秀珠就看出自家小姐,掩蓋不住的疲憊,而且這幾天都心事重重。
因此鄭敏兒來訪,秀珠還是很開心的,鄭修儀天性開朗,希望她能讓小姐放下心思開心些。
“請”沈欣茹從貴妃榻上起身,揉揉額角往外走。
“沈姐姐,你怎麽才回來,我都想死你了!”鄭敏兒帶着一身夏日陽光大步走進屋子。
秀珠一邊扶沈欣茹坐下,一邊笑着湊趣:“修儀娘娘多虧不是男子,要不然多少小姑娘,得被你騙的丢了魂。”
沈欣茹坐穩,秀珠笑着拆鄭敏兒臺:“娘娘別被她拿嘴哄了,修儀娘娘自在的很,一出去四五天不見人,不知道在哪兒逍遙去了。”
鄭敏兒擠開秀珠,表忠心:“沈姐姐別聽秀珠诋毀我,我在宮裏天天想你,想的不得了才出去的,就是出去也時時惦記你。”
油嘴滑舌,沈欣茹又好氣又好笑,乜斜:“我記得之前我在宮裏,也不見你天天來看我。”都跑出去瘋玩,不過沈欣茹厚道,沒戳破。
“那不是有陛下,我不好過來。”鄭敏兒涎着臉笑“我真惦記沈姐姐,看我給你買回多少禮物。”回頭吩咐春梅:“快,呈上來給貴妃姐姐看。”
春梅領着幾個宮女,手裏捧着托盤進來。臉色看似平靜,其實滿臉死就死吧,破罐子破摔進來,秀珠驚奇的睜大眼睛:這都什麽?
鄭敏兒興沖沖拉過春梅介紹:“這把雕花弓最适合沈姐姐,上好的桑柘木、水牛角,由制弓大師胡一辰親手制成,已經藏過一年可以直接上手。”
紅漆托盤上,橫着一柄三尺有餘新弓,造型流暢弧度優雅,處處顯示着柔韌的力與美。沈欣茹用手摸了摸,弓面上刻着繁複雲紋,典雅不失莊重。
只有一個問題,沈欣茹看看自己雪塑玉雕的手:她要一把弓幹嘛,射齊越?
“漂亮吧”鄭敏兒是真正的贊嘆,眼裏的喜愛幾乎能流淌出來。
“你喜歡就留着,不用送我。”沈欣茹真心實意說。
鄭敏兒嘆息一聲最後看一眼,就好像老父親舍不得自己女兒:“算了,這弓太輕,我用鐵弓。”
所以送我幹嘛,難道我像是會用的?
鄭敏兒舍棄傷心,打起精神:“還有這個你看看”另一個宮人上前,托盤裏一雙将近兩尺高的牦牛靴子。
沈欣茹……
“我跟你說這個,店家說是渾漠汗王穿過的”鄭敏兒哈哈哈笑“純粹胡說,不過這真是渾漠汗國的東西。”
所以我要一雙男人靴子幹嘛?沈欣茹禮貌推辭:“你喜歡可以留着。”
鄭敏兒興致勃勃揮揮手,招另一個宮女上來,嘴裏解釋:“我要那個幹什麽,在北關打仗常能繳獲許多,不稀罕。”
其實我也不稀罕男人靴子,沈欣茹無話可說。
“還有這個你看看水牛馬鞭……”面對鄭敏兒的興奮,沈欣茹忽然對後邊禮物不抱幻想了。
齊越過來時,鄭敏兒正眉飛色舞講她騎射比試。
“陛下駕到~”汪成全悠長的調子,在琉璃宮外響起。沈欣茹臉色一僵,起身斂衽接駕:“臣妾(們)恭迎聖駕。”
齊越回來忙了整整三天,才将積攢的公務處理完,結果一回來,鄭敏兒就在禍害他老婆。
“平身”齊越對鄭敏兒笑道“鄭修儀不在蘭苑,怎麽跑來琉璃宮。”
鄭敏兒雙手交疊小腹前,順眉順眼帶着幾分委屈:“陛下偏心只帶貴妃姐姐出去玩,臣妾在宮中實在寂寞,好不容易貴妃姐姐回來,還不許臣妾來玩。”
這話說得……齊越氣的想笑,他一回來劉松明就火燒屁股來回禀:修儀娘娘帶着護衛出去玩,三天還沒回來。來岳安這将近一個月,要說玩的最開心的,非鄭敏兒莫屬。
再者剛還和阿茹吹噓,她如何神勇奪得魁首,贏下柘木弓,這會兒倒深宮寂寞了?
“朕聽劉總管說,你這一出去就是好幾天?”
“那有什麽辦法?陛下又不招幸我。”
這就讓齊越難受了,一時不好接話,畢竟鄭敏兒如何安頓他還沒想好。
鄭敏兒委屈巴巴扯沈欣茹袖子:“滿宮裏誰不知道臣妾是貴妃跟班,結果到現在連點肉湯也沒沾上。”
沈欣茹也難受了,就算鄭敏兒是為鄭家軍權進宮,可畢竟是她牽線搭橋的。
“陛下……”沈欣茹猶疑的看向齊越“修儀妹妹進宮多日……”
齊越臉發黑,這是把自己當什麽了,安慰妃子的工具?
“其實也不是很寂寞,陛下恩準臣妾出宮散心,臣妾玩的還是挺開心的。”鄭敏兒連忙攔住話頭,她只想沾點便宜,可沒想老虎臉上拔胡須。
齊越下意識松口氣:“你比朕的日子還舒服,每天帶着禁軍護衛走狗鬥雞。”
鄭敏兒小心觑着皇帝臉色:“其實還是有一點寂寞,如果有的盧……”瞟瞟皇帝淺笑的臉,試探“或者絕影……”
齊越笑了,原來打扮這麽老實裝委屈,是想要朕的好馬。
這笑容感覺不太好,鄭敏兒連忙語速加快:“特勒膘也行!”
排名第九的馬,齊越淺笑:“鄭修儀帶幾百兩銀子,騎駿馬配禁軍,每天出宮還不開心。朕看你以後不要出去,就在宮裏讀讀書修養性子。”
“貴妃姐姐、貴妃姐姐”鄭敏兒急的找外援,皇帝怎麽這樣小氣吧啦。
沈欣茹被扯的東倒西歪,看向齊越替鄭敏兒求情:“陛下……”
“不行”齊越直接手背後拒絕“天下将士萬千,有多少人想要好馬?”還有一點齊越沒說,渾漠汗使團即将進京,到時候少不了一些活動比賽。渾漠汗國出好馬,他堂堂大衛天子沒幾匹好馬,怎麽讓那些人敬畏。
沈欣茹只能抱歉看鄭敏兒:皇帝無私事,她不好随意勸說。
得,白換衣裳了,馬毛沒撈到一根,還面臨不許出宮的危險,不過鄭敏兒一點不怕,她找到皇帝的軟肋。
“哎……以後不能出去玩了,只能天天來找貴妃姐姐玩兒。”鄭敏兒抱住沈欣茹蹭啊蹭,貴妃姐姐還是一如既往好蹭。
“……”齊越掀着一點臉皮笑“鄭修儀邊關長大,猛然拘在宮裏是不習慣,朕允你自由出入。”
鄭敏兒頓時開心的笑成花,連忙行禮:“多謝陛下,臣妾告退”得了好處就該有眼色,鄭敏兒開心來,高興走。
齊越這才坐到沈欣茹身邊:“她看似嘻哈,其實很聰明,極會察言觀色。”
是嗎?沈欣茹無語的看向旁邊,旁邊幾案上是鄭敏兒送來的禮物。怎麽形容呢,個個奇形怪狀,沒有一個适合送給貴妃的。
齊越跟着看過去,眼睛在男式靴子、馬鞭、柘木弓上一一看過去:“這就是她聰明的地方,送禮送合适固然重要,可是愛妃缺什麽呢?”
沈欣茹确實什麽都不缺,不管是她想要的不要的,齊越都給她送到眼前。齊越站起來走到禮物前,提起靴子裏外看看:“就好像這關外靴子,她在北關住了十多年,真要送你靴子,完全可以讓人做一雙女式的送給你。”
放下靴子齊越走回桌邊,端起茶水喝一口,放下茶杯:“可她卻在街上買一雙送給你,這樣一來顯得她時刻惦記你,二來也是最重要,讓你印象深刻記得她。”
還真是,沈欣茹長這麽大,收過無數禮物,唯有這雙靴子這輩子也忘不了。原來心思這麽多,沈欣茹點點頭,果然是能上沙場、出奇兵的奇女子。
“雖然聰明卻有分寸”齊越笑的有些牙酸“不算讨厭。”就是總在朕的底線哪裏試探,如今穩穩拿捏住朕的軟肋,總往你身邊湊。
再怎麽說其實也是小事,影響不到天下事,齊越放下心思拉沈欣茹起來:“朕聽說這幾天你一直在宮裏沒出去,陪朕出去走走,總呆在宮裏于養生不宜。”
兩人随意到花園散步,齊越繼續和沈欣茹說鄭敏兒的事:“其實鄭敏兒這樣的女子,朕是有幾分欽佩的。聰明又活的自在從不悲天憫人,一樣入宮,你看她過的何等恣意。”
沈欣茹想起總是活力四射的鄭敏兒,嘴角幾分會心笑容:“阿敏聰明,總能讓自己開心。”
“你要是無聊可以和她玩”雖然有點酸,但是齊越希望沈欣茹多些笑容,多些運動,這樣身體才好。
身體好,才能孕育下健康子嗣。
周玉梅已經八個月了,肚子卻沒見很大四肢尤其瘦。皇帝不在這些日子她日夜擔心,以前擔心皇上容不下孩子,現在擔心留子去母。當初她怎麽就一時魔怔,想要富貴險中求?
宮女小心扶着周玉梅手,最近周玉梅總是心神不寧,疑神疑鬼吃不好睡不好,伺候的太監宮女都提着十二分心。龍嗣出任何問題,他們伺候的都落不了好。
“娘娘,陛下和貴妃過來了。”宮女在周玉梅耳邊提醒幾次,她才緩過神,擡眼正好看到皇帝看過來,原本還帶些淺笑的帝王,這一次眼神冰冷看着她。周玉梅腿一哆嗦,差點沒吓得軟倒,再擡眼卻發現皇上和沈貴妃說說笑笑,似乎沒看到她。
周玉梅滿頭冷汗偷偷溜了,第二天打聽皇帝去文儀殿處理政務,周玉梅幾乎是硬闖進琉璃宮。其實前幾日貴妃一回來,她就求見過,只是沈欣茹不見,只讓人傳話讓她好生休養。
“娘娘,救救嫔妾吧。”臉色蒼白的周玉梅跪在地上,眼裏是怎麽樣也遮不住的惶恐“嫔妾願意告訴娘娘後宮秘密。”
“起來吧,本宮并不想知道什麽秘密,你回宮好好休養,安穩誕下龍嗣就是功勞。”
周玉梅膝行兩步,臉上冷汗涔涔,她覺得如果這次抓不住沈貴妃,等她的就只有死路:“陛下他給後宮用藥,致使後宮絕嗣!”死亡的威脅,讓周玉梅說出會被誅連得秘密。
饒是沈欣茹聰慧淡定,也半天沒反應過來,齊越他瘋了!皇嗣不是他一個人的事,是社稷綿延,是萬民依靠,是朝政、是國事!
周玉梅看沈欣茹抿嘴表情淡淡,還以為她不信,焦急道:“奴婢外家是種花草出身,懂一些花香、藥理,剛開始陛下只是用點避孕香料,後來用迷蝶香。”
“迷蝶是什麽?”
“迷蝶本身是合歡香,不過陛下加了幾味藥材,會讓人……”周玉梅捧着肚子,有點膽怯聲音低低的“會讓人做春夢,以為自己換好過。”
沈欣茹心裏一片空白,臉上到看不出什麽:“那你是怎麽回事?”
“嫔妾……嫔妾……”周玉梅冷汗一滴滴流下來,沈欣茹坐在椅子上巍然不動,靜靜看着她。
“嫔妾,”周玉梅擦一把冷汗“去年祭竈,陛下多喝了幾杯,嫔妾撞見就引回自己宮裏……”周玉梅低頭,不敢說了。
去年臘月二十三,似乎是自己小日子提前,沈欣茹收回一閃而過的心思,淡淡開口:“陛下飲酒向來節制,不可能醉的失去神志。”
“是、是”周玉梅又擦一把汗“可那天陛下好像心情不好,喝的稍微有點多,我……我……嫔妾點了迷蝶香……去掉藥材的”最後幾個字特別輕,可沈欣茹卻聽得一清二楚。
所以齊越中了自己的合歡香,和周玉梅……沈欣茹淡淡看着周玉梅,怪不得齊越不想留下這個孩子,實在是外婆、母親、舅舅都太不堪。可還沒出生的孩子有什麽罪過呢?
“娘娘,求娘娘救救嫔妾。”周玉梅一邊磕頭,一邊嗚嗚哭,看起來好不凄慘。可沈欣茹并不同情她,這種人今天能多麽卑微,得勢後就能多麽耀武揚威。沈欣茹同情的是那個孩子,還沒出生就被父親厭棄,母親又只拿他榮華富貴的敲門磚。
罷了,沈欣茹心軟了:“起來吧,你的孩子本宮可以替你照料。”
“那嫔妾怎麽辦?”周玉梅哭的涕淚橫流“如果陛下生氣要留子去母,嫔妾怎麽辦?”
你當初設計的時候,就沒想到這裏嗎?沈欣茹閉閉眼:“起來吧,本宮保你一條命。”将來不拘放到哪個行宮,不讓她教壞皇子就是。
出了琉璃宮,周玉梅一掃多日陰霾,抱着肚子笑容輕松:孩子,娘給你找到靠山了,等你做了皇上,到時候……周玉梅臉色憔悴蒼白,偏偏嘴巴咧開笑,将來她一身明黃做太後,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娘娘、娘娘不好了”一個宮女踉踉跄跄跑來。
“什麽不好了,本宮好得很!”晦氣東西這個節骨眼兒上臊我,周玉梅一巴掌甩到宮女臉上。反正這條路花草蔭蔭,別人看不到。
宮女委屈得很卻不敢捂臉,低着頭回禀:“家裏姨娘來信,前些日子老爺被貶,三公子被人打折腿。”三公子就是周舍安,周玉梅一母同胞的弟弟。
宮女還在低頭回禀:“那些人亮的是禁軍副統領腰牌,三公子罪名是冒充皇親國戚,老爺教子無方德不配位。”
前些日子,禁軍副統領,周玉梅眼前一黑,前些日子皇帝不在行宮。宜歸崖、一定是去宜歸崖然後碰到的,皇帝打折弟弟的腿,這樣狠手能饒過她?周玉梅軟倒地上。
這天晚上大衛第一個皇子出生,只是因為胎裏太弱又早産,出生不過一個時辰,貓兒樣哭了兩聲就走了,眼睛都沒來得及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