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半彎殘月水晶一樣斜挂在樹梢,原本應該靜谧的夜晚,沈欣茹卻有些心緒不寧。手裏的《列國志》放在桌上,墨蘭立刻輕手輕腳上來伺候:“娘娘:”
“沒事你們都退下吧。”沈欣茹眉目淺淡。
墨蘭左右看看,四下宮人都畢恭畢敬垂頭默然,再悄悄看貴妃淺淡眉目:“是”屈膝行禮領着一衆宮人退下。
齊越不喜歡她,為了應付事最多勉強四五天來一回,昨晚剛來過今晚必然不會來。沈欣茹就像過了一個關口,心裏很清靜,讓她不清淨的是陸淺月,那麽年輕的生命就這樣終結。
腦海裏浮現出繁華錦繡堆裏,那張憔悴消瘦的臉頰,眼睛已經沒有多少神采,卻還帶着向往。
“我喜歡金燦燦的東西,”
“人最不應該委屈自己……”
“我後悔進宮了……”
“好想回到姑娘時……”
缥缈的語音一遍遍在耳邊響,沈欣茹想當生命到終點的時候,自己會想些什麽呢?
想父親安穩百年,想沈氏一門清譽永在……內心最深處還想哥哥不再書生意氣,成為一代治學大家。
月底的殘月細細如眉,瑩瑩輝光清涼如水,涼氣慢慢從裸露的脖頸臉頰浸入 。沈欣茹雙手捧起臉頰,絕麗美人顯出幾分鮮活。
溫暖一點點在血管蔓延,已經進宮她不會退縮,也不會像陸淺月那樣走到絕路後悔。前路再怎樣只要她心靜如水,就可以走出一條路,放下綿軟柔荑她又是錦熙朝‘受寵’貴妃。
“墨蘭?”沈欣茹轉身沒有人回應,映入眼簾的是團龍錦袍,齊越不知什麽時候來的,也不知觀察她多久。
汗毛和雞皮疙瘩一個個立起來,沒時間沈欣茹多想連忙後退蹲身:“臣妾恭迎聖駕。”下意識後退太多,蹲身時撞到窗下牆根。
因為用力過猛沈欣茹撞的往前一個趔趄,可本能反應讓她穩住身形繼續向後,緊緊貼在牆角行禮。抗拒的太明顯,齊越眼裏瞬間湧起怒火,忍了半天才咬牙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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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既然想做假就好好做,不要讓朕看出端倪。”
每一個字都帶着濃重黑色,似乎下一秒就要變為怪獸把沈欣茹拖入深淵。
面對突然翻臉的齊越,沈欣茹怕的不行心髒突突突亂跳。她想不明白,不是齊越要她作假的嗎,她這樣驕奢蠻橫還不夠嗎?
不等沈欣茹想清楚,齊越已經大步上前,一把撈起沈欣茹,夾在胳膊下幾步走到床榻前扔下,不給沈欣茹翻身機會撲上去,裂帛聲在簾帳中響起。
……
沈欣茹半身還在床下,腰無處借力折的生疼,鬓發半散濃密水藻一樣在雲錦上搖曳,像是無根浮萍任憑風吹浪打,一根嵌着拇指大鴿子血的金簪,在黑發間慢慢滑落随着發絲抖動。
颦起柳眉閉着眼睛臉色痛苦,脖頸長長後仰像是瀕死的天鵝,齊越盯着那絕望而美麗的弧度吻下去。
沈欣茹雙臂緊緊貼着錦褥,死死按耐雙手,十指痙攣般張開握住張開握住,卻找不到救贖,最後只能死死抓住身下被褥忍耐。
第二天昏暗的光線中沈欣茹醒來,床帳裏依舊只有她一人,面無表情揭開錦被,錦被下是揉皺的床榻還有一身狼藉。
蓋上被子合起眼睛,躺了許久沈欣茹才艱難的撐起身體,穿上爛布一樣的寝衣裹上大氅。
墨蘭見主子出帳連忙迎上來屈膝:“陛下走時吩咐準備好湯浴,桃膠炖血燕一直在竈上。”
沈欣茹沒什麽表情越過墨蘭,墨蘭跟在後邊繼續小聲禀告:“陛下擔心娘娘休息不好,不但讓人撤走了廊下黃鹂,還讓小太監們遠遠驅趕鳥雀,不許飛到落雁宮啼叫。”
墨蘭一路絮絮叨叨跟到偏殿才停下腳步,沈欣茹進門關門自始至終沒有一句話,等泡進湯池躺在太陽花瓣上,才把自己放松在溫熱的桂花香湯裏。
齊越到底又怎麽了?自從前年誤會解除後,再沒要自己連續侍寝過。不對,沈欣茹忽然想起來,去年端午節前後有陣子,齊越連續半個月和自己同吃同住。然後就發生了兄長上萬言書,撤內閣立丞相的事。
想到這裏沈欣茹愣了一下,所以是又要發生什麽事了?他這樣事無巨細吩咐宮人,寵愛之态幾乎讓人側目。
跟什麽有關呢?
沈欣茹泡了一個多時辰,渾身泡的軟綿綿臉色紅潤才出來,路過等身銅鏡沈欣茹瞥了一眼,雪白的肌膚上青紫斑斑觸目驚心。
冷漠
面無表情穿上新衣,把破布一樣的寝衣團成一團扔進熏香爐。香爐用來熏香根本什麽火星,沈欣茹看着白绫寝衣逶迤在香灰上,半晌一點點透出青色輕煙,然後轉成濃煙。
濃煙顏色裏越來越沉,最深處不知什麽時候變成暗紅火苗,起初幾乎看不出,可是火苗一旦成形很快升騰起來變成燎原的紫藍。
沈欣茹看着寝衣最後只剩下一堆灰燼,出去吩咐墨蘭:“把香爐裏的灰全部清掉。”
墨蘭屈膝應了一聲“是”又接着快速啓禀“陛下來了,正等娘娘一起用午膳呢。”
“什麽?”沈欣茹第一反應是轉身再泡一會兒,第二反應是胃好撐,不想吃了。
墨蘭眉梢眼角有點快樂,她雖然察覺出娘娘不待見陛下,可是有什麽關系,陛下寵娘娘滿後宮獨一份。
“陛下來了有一會兒,正看娘娘平日看的書呢。”
沈欣茹渾身冷飕飕,汗毛又豎了起來,渾身肌肉忍不住緊繃:大白天跑來,齊越到底想幹嘛!
忍着渾身抗拒沈欣茹雙手交疊在腰間,挺直肩背緩緩走進正殿,她是帝師之女,當然要有自己的氣度,不怕!
有個害怕的小人兒,被沈欣茹狠狠壓在最角落。塞到看不見的地方,她不怕!
“臣妾迎聖駕來遲,請陛下贖罪。”大大方方蹲身行禮,淺笑吟吟她能做到。齊越不是嫌她裝的不好嗎?那她努力點,能不能晚上別再折磨她。
心裏嘆口氣,就算再不承認還是怕啊。
齊越放下書起身扶起沈欣茹,臉上的笑容溫柔而和悅,似乎怕吓到什麽:“是朕不讓他們打擾愛妃,愛妃何罪之有。”
沈欣茹手微微顫了顫,按耐住想要抽回來的沖動,随着齊越坐下,她跟齊越實在無話可說。
齊越感到掌心柔荑僵硬冰涼,眼神一暗卻還是強硬握着,他是她的夫君,她必須适應他的存在。
直到沈欣茹坐下,齊越才笑着松開手撩袍在另一邊坐下,溫聲問道:“愛妃喜歡看《列國志》?”
沈欣茹總算能喘口氣放松身體,微微欠身:“無聊時拿來解悶談不上喜歡不喜歡。”所以你快閉嘴走吧。
“那愛妃喜歡什麽書,朕讓人找來。”齊越對沈欣茹笑的春風習習。
沈欣茹斂目沒看見那春風笑容,連着遭遇兩晚虐待,她實在不想看齊越那張臉:“陛下國事繁忙臣妾不過打發時間,怎麽好勞煩陛下。”
“愛妃的事怎麽會是小事?”齊越笑語溫柔。
沈欣茹發現即便害怕晚上的事兒,她也快忍不住想把齊越轟走了,淺笑起身:“陛下還沒有午膳,用膳吧。”吃完飯趕緊滾。
齊越站起來笑道:“好”
兩個人移步到偏廳,沈欣茹心裏松口氣,還好宮裏餐桌很大,她可以遠遠坐着保證挨不到齊越一絲一毫。
伺候齊越在上首坐下,沈欣茹轉身準備去下首坐,只是還沒邁開步子,胳膊被人從後邊抓住。力量不大不小,既保證她無法走脫,也保證她不會疼。
“愛妃坐朕身邊。”
沈欣茹身體僵硬一下,回身斂目坐下。年輕秀麗的宮女們輕巧的送上清水毛巾,帶着紅袖标的太監每樣菜都撿出來一點,先用銀針然後親自試毒。
齊越擦幹淨修長手指,将毛巾随意扔到金盤裏,轉身對沈欣茹笑道:“餓了吧,不要着急,早上沒吃先喝點粥養養胃。”說着齊越親自伸手,捏起細如白玉描金湯勺,舀一盅香米粥放在沈欣茹眼前。
“喝吧”笑意宴宴
沈欣茹低頭捏起長柄銀勺,心裏百般揣測:齊越這麽反常要幹嘛,白天忍着厭煩做出這樣柔情蜜意,晚上要怎麽折磨自己才能心裏平衡?
到底出什麽事了!
糯軟的香米粘稠濃滑,可是沈欣茹一點胃口也沒有,反倒因為心事,一點點生吞下去,好像吞了一肚釘子。
齊越臉上笑容漸漸消失,伸手挪開香米粥:“不想吃算了。”
“是”
兩個人寂然無聲用膳,偶爾勺子碰到碗碟發出輕微‘叮’聲,在寂靜裏顯得格外刺耳。
齊越舀一勺芙蓉豆腐到沈欣茹面前,笑道:“朕記得愛妃喜歡這個。”
“啊!”突然出現的東西,吓的沈欣茹輕聲驚呼,筷子都掉了‘叮當’一聲。
沈欣茹連忙起身屈膝:“臣妾禦前失儀,請陛下賜罪。”
齊越冷笑:“賜罪,賜什麽罪?”
沈欣茹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又聽到齊越語氣和藹:“起來吧,是朕不好忘了食不言寝不語的規矩。”
一會冷一會熱到底是什麽事?沈欣茹總覺得有一把刀懸在頭頂。
一個小太監悄悄進來在墨蘭耳邊低語,墨蘭聽完點點頭小太監退下。墨蘭走到沈欣茹旁邊屈膝:“娘娘,周美人來了。”
“哦,本宮現在去見她。”說完沈欣茹放下玉箸轉頭對齊越抱歉笑笑“太後娘娘前幾日責備臣妾對周美人不上心,她是有身孕的人不能輕慢。”
齊越看着沈欣茹身形變輕松,轉頭對汪成全沒好氣:“朕用膳也不得安寧嗎,朕倒才聽說一個不見影的皇嗣比朕還重要!”
“奴才知罪現在就讓美人回宮。”汪成全幾乎是小跑出去,因為太慌還在門檻上磕了一下。
汪成全是從小伺候齊越的大內總管,他能慌?電光火石間沈欣茹忽然明白了,齊越嫌驕奢蠻橫的惡名不夠,還要給她加個罔顧皇嗣的名聲。
皇嗣,齊越第一個孩子,難不成兄長又要做什麽?所以齊越要給自己加上不可寬恕的罪名?
不怪沈欣茹這樣想,因為這是落雁宮,因為有後娘才有後爹。
沈欣茹坐不住了,有些罪名她不擔:“陛下只當自己在乾清宮用膳好了,臣妾出去看看。”
起身屈膝毫不留戀,只是不等她走出殿門,身後呼呼好大一陣風,齊越‘咚咚咚’越過她,冷笑:“朕倒不知道朕的貴妃比朕還看重那些後妃!”
“臣妾恭送陛下”沈欣茹落落蹲身,氣飽其實挺好的,省糧食。
齊越走了沈欣茹重新坐回餐桌:“把這些都撤了,上兩個素菜一碗米飯來。”
“是”墨蘭小心翼翼領命。
“給……”沈欣茹想還是別上茶水點心了,萬一周玉梅出什麽問題“請周美人略等一等本宮膳畢去見她。”
“是”領命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出,這就是寵妃氣的陛下一臉黑,照樣該吃吃該喝喝,最後還得陛下回來哄人。
周玉梅在偏殿等的七上八下,眼見沈貴妃豔光四射在宮人們簇擁下過來,連忙蹲身行禮:“嫔妾見過貴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
“平身吧,陛下說了讓你免禮,本宮受不起。”沈欣茹迆迆然在上首坐下:“你要是還為那件事,可以不用說了,想要皇子本宮自己會生,還是你覺得本宮身體有問題?”
“嫔妾不敢”周玉梅連忙跪下臉上惶恐,心裏卻認為沈欣茹太拿大了。滿皇宮唯一可能有孕的只有沈欣茹,偏偏她三年不孕沒毛病才怪。
“只是嫔妾是個福薄的人,怕養不住這孩子求娘娘收留。”周玉梅可憐兮兮。
沈欣茹吹吹豔紅指甲,眉目不擡語氣漫不經心:“本宮養你的孩子,将來自己孩子豈不是屈居次位?”
“娘娘!”周玉梅扶着肚子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