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駿惠,你且小心,那魔功… ”
“令儀,沒事啦,雖然這功法名字聽着挺可怕,但也不過就是些皮肉上的折磨,安心,老家夥不會讓我死的。”
“我總覺得,”想了半天小溫瓊華也說不出來哪裏不妥當,只能說,“總之,當心些總沒壞事。”
“令儀我曉得的,”莫道桑雖然還是個小孩子,卻已經很有一股安撫人的魅力,“說到底,畢竟只是一群不懂教化的野蠻人,不明白收人先收心,這種程度,還奈何不了我。”
“駿惠不要說了,萬一被他們聽去了就不好了。”
“這一年苦了令儀你了,若是當初我不帶你回家,也就不會現在…”
“這不是你的錯,你無須自責。”
兩個小少年這時還天真地以為,作惡多端的魔教真的不懂得要先從心下手來馴服他們,所要面臨的,也不過如此了。
直到事發的那一夜。
當溫瓊華被一股力道從床上拽起看見那張蒼老的臉的時候,他還以為這老教主要做什麽幺蛾子,滿心都是被打擾好眠的不滿。
雖然莫道桑一天天都一口一個老家夥老家夥地叫着,但溫瓊華從小受到的禮儀讓他實在不能待人太過無禮,于是就借了一個老字過來,再湊着他的教主身份,造出了這麽一個稱呼。
由此可見,溫瓊華對這教主,實在是厭惡到了極點。
然後他就被這麽倒提着,一路起起落落出了屋。
這個過程實在不是很好受,好在他晚上因為駿惠沒來沒有吃多少,不然八成早就吐出來了。
借着微弱的光線,溫瓊華能看出這是往西邊走,那邊是整個魔教的盡頭,座落着老教主的殿宇,同時,也是駿惠住着的地方。
溫瓊華心底,驀地就升起了一絲不詳的預感。
想要趕快過去卻又不想過去。
但任他如何掙紮亂想,周圍的風景都在始終後退着,這個時候,到不到,什麽時候到,都完全不是他能決定的。
溫瓊華不禁對這時候無力的自己升起了濃濃的挫敗,他很努力了,還是不夠,完全不夠。
承澤殿終于出現在視線裏,最先入目的卻不是往日那頗有名家風範高高懸挂的匾額,而是緊閉的大門外,透過門檻滲了滿階的血色。
順着風湧過來的味道,毫無阻礙地竄入鼻腔,泛起水的腥氣。
溫瓊華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麽大的勇氣敢忤逆這個心狠手辣的老教主,他直白到違背了本性的視線狠狠地瞪着提着自己的人,聲音簡直想要在面前的人身上咬那麽一口:“你把駿惠怎麽了?”
“怎麽了?你很快就知道了。”老教主的聲音竟然有着難以言喻的喜意,然後,他揮袖,門便立刻洞開。
面前的景象,即使溫瓊華再怎麽鎮定早熟也免不了渾身顫抖。
但他自己卻不清楚,他懼怕的到底是那滿殿的殘塊,還是大殿正中提着劍,青筋纏頸雙目赤紅的少年。
莫道桑身上的黑衣似乎更深了,此刻完全濕透貼在了身上,将他年級雖小卻因日日習武而格外挺拔的身形毫無保留地展現出來。
聽到動靜,他終于從停滞中轉過身,然而,那雙眸子中沒有任何名為人性的東西。
于是老教主暢快地哈哈大笑起來,随手就将溫瓊華扔了過去:“成了哈哈哈哈,魔功,”然後他的視線癡迷地盯在莫道桑身上,蠱惑着,“來吧,再來一劍,斬斷你這最後的一段情吧,只要再來一劍,你身而為人的時候就再沒什麽好留戀的了。”
莫道桑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僅僅想要破壞,在溫瓊華終于進入這座殿的那一刻起,他就将全部的氣機鎖在了他的身上。
然後,毫不留情地揮出一掌,将空中小小的身子砸到地上。
确認獵物沒了反抗能力,他便一步步向那邊走。
溫瓊華今晚不知道第幾次痛恨起自己的無力,五髒似乎都移了位痛得他視線都變得模糊,但最痛的還是心髒那裏,無法描述像要被撕裂一樣。
他掙紮着,最後也只喊出駿惠兩個字,還是那麽得微小。
他躺在地板上無法動彈,眼睛也不大能派上用場,即使他死死望着那個身影的輪廓也瞧不清楚此刻好友臉上的神情,但卻因為貼着地板的緣故,劍刃劃過磚石的摩擦聲在他耳中變得格外清晰。
他反倒想笑了,他還開過駿惠這把比自己還高的劍的玩笑,現在,他就要死在這把劍下了嗎?
老教主似乎興奮得發了狂,笑聲最後竟是哽咽的,他半步不離守着這一室煉獄,就像是在守着什麽稀世珍寶。
莫道桑終于走近了躺倒的人,腦中各種紛紛雜雜的聲音刺激得他只有看到別人的血肉分離才會感到半刻舒爽,自然,面前這個人也不例外。
他能看到他嘴唇一直在動,可卻已經無法理解了。
手将龍淵拉離地面,他的臉上終于浮現了表情,卻是瘋狂與期待。
溫瓊華一直試圖說着什麽的嘴唇終于阖了起來,同時,心也徹底沉下去,身體寒涼如冰。
他就那麽盯着那把劍,一點點落下來,劃在他的身上,認真到甚至能預測出那把劍會在自己身上留下多大的一個傷口。
他怕是真的要死了。
劇痛從胸口蔓延到全身的時候,意料之外,他除了不解與恨,甚至生出了一種解脫的快感。
他們本就不該相遇的,如果他們不相遇,怕是兩人早就都體會一把了這種輕松的感覺了吧。
溫瓊華閉上了眼,這一刻,痛反而都可以忽略。
他在等着,等自己被像殿內其他人那樣徹底終結,最後卻等來了劍刃落地的聲音。
他于是又睜了眼,他看不清莫道桑是什麽樣的表情,只感到一股股厚重的內力綿綿不絕傳入自己的身體。
這樣完全不在乎後果的挽救,終于讓他衰敗下去的生命力得到了維持。
甚至溫瓊華還能思考下大概老教主看到劍劃下就走了吧,不然現在這樣的場面,他一定不會允許的。
他想去碰碰跪在身邊的孩子的頭,告訴他不要那麽難過,可手指根本不聽使喚,連話都說不出來。
眼前似乎出現了幻覺,意識都起起浮浮不甚清晰。
等到他徹底清醒的時候,面前挂着陌生的繡着雲紋的床罩。
胸口包紮完好滿身幹爽,雖然還是無力他卻能感到自己已經沒有了沒有生命危險,簡直難以想象那樣的傷口,有誰能救得了他。
他很想問問發生了什麽,他身體裏多出來的力量是怎麽回事,還有,他如果不死駿惠一定會被難為的吧。
那個老教主折磨人的法子多麽狠毒他也是領教過的。
他想等駿惠來看他,給他解惑,卻就這麽養了一日又一日,身邊仍是只有那麽幾個侍奉的侍女侍衛。
問話一概不知,他已經要急瘋了。
可這樣的身體,根本連這床榻都下不去。
然後突然有那麽一天,他們開始喚他左護法,言行間的恭敬更加明顯。
他預感到了什麽,于是不再問了。
這麽過了一年,當他終于養好身體能出門的時候,接到命令去的第一個地方卻是山頂新蓋的一座華麗宮殿。
與魔教所有人都遠離的教主宮殿。
他在那裏,第一次跪拜了自己待之如弟的童年好友,也就是現在一身邪氣的魔教教主。
也見到了和自己同樣階位的新晉右護法。
然後,被賞了一掌,再在床上躺了半年。
不過這半年,他也有了自己的勢力,于是知道了當年自己被發現的時候胸口有一道凝結的傷疤,從肩頭到小腹。
教主某夜一個人便闖進了承澤殿,然後第二天早上大家被召見卻見主座無人,正奇怪之時,他從外面進來,劍上滴着血就那麽堂而皇之坐上了教主的座位。
他在位,下面的人稍有忤逆就是劍刃劃下,毫不遲疑。
從此魔教上下更是噤若寒蟬,整個教派的人都奉行起了嚴刑酷吏,恍若人間煉獄。
直到溫瓊華和林聞天逐漸掌控了整個教派,這樣的局面才有所好轉。
記憶到這裏戛然而止。
溫瓊華抱着懷裏的人走在山道上,慢慢能看到了矗立在山頂上迎着風的宮殿。
那麽華麗,卻連他都覺得陰寒不願多待。
推開殿門,将人放在他那張寬敞到不像話的床上。
然後起身,見到那雙紅色怯怯的眼睛時他才意識到莫道桑已經醒了。
或者根本沒有暈,畢竟他們之間,實力實在太過懸殊。
氣氛一度凝結,誰都沒有開口。
終于,溫瓊華嘆了口氣,像小時候那樣摸了摸他的頭:“駿惠,我去給你拿些吃食。”
莫道桑不說話,只是手指又緊了緊,溫瓊華順着他的手掌,看到自己被握皺的衣角。
于是他語氣更輕緩了:“駿惠不要怕好不好,我很快就回來。”這一刻,他反倒更希望他是那個不會哭不會忍耐的魔教教主了,至少那樣的他,感受不到痛苦。
莫道桑遲疑着,強迫自己松開了手,只不過又很快就抓緊了身下的床單。
溫瓊華只好狠狠心果斷離開,用最快的速度去掃了些食物回來,然而還是晚了。
面對着瑟瑟發抖的錦被,他根本無從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