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文熙坐在窗邊看着樓下,手中的書停在第一頁,一直沒有翻動,晚霞把他的臉染上溫黃,睫毛在臉頰上投落下一層淡淡的影子,路口的車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他眨了眨眼睛,卻始終沒有看到皮修那個老妖怪的身影。
文熙一手握着書,一手緩緩撫摸着今天被刺穿的地方。
被冰冷的刀身穿透身體的一瞬間,他感覺到了一種熟悉感和轉瞬而逝的疼痛。雖然只有一瞬間,但也足夠讓他恐懼和害怕。
文熙低頭看着自己完好無損的腹部,手指下的皮膚沒有一點溫度,他是鬼沒有痛覺,普通的刀具也無法傷害他。疼痛感是藏在記憶深處的過往回憶,而不是今天刺穿身體的那柄刀帶來的。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當初自己就是被這樣一刀刺穿腹部然後死去?
文熙坐在椅子上努力回想,試圖找出一星半點,卻只得到難以忍受的頭疼。
什麽都想不起來,挫敗感和痛苦在心裏交織,伴随着一種奇妙的感覺在心裏彌漫。
不能長時間曬太陽,每天需要喝那苦到讓人皺眉的定魂藥,文熙不曾覺得自己同凡人有什麽區別,甚至催眠自己可能有一天還有機會還陽。
可是今天的一刀,将他這麽多天來的自欺欺人徹底撕裂扯破。
他死亡沉睡時間卻依舊流淌,當年那些愛過恨過的人都已經逝去在了從前,就是現在想去報複或是報恩,輪回幾世他們也都不是從前的樣子了。
文熙抓着書的手握緊又松開,或許自己真的應該等到秋天來臨的時候,聽老妖怪的話去投胎輪回。屆時塵歸塵土歸土,一碗湯下肚什麽都不記得了。下輩子平凡人家父母雙全,幸福平安度日也無不可。
文熙想着突然聽見耳邊一個聲音問:“在想什麽?”
他一驚,回頭便看見皮修站在身後。
“你怎麽……”
皮修握住他捂着肚子的手皺眉問:“怎麽捂着這裏,是不是難受?”
“沒、沒有。”文熙握住他炙熱的手:“你回來好慢。”
皮修挑眉:“已經很快了。”
他抱着小東西起來讓鬼坐在自己的腿上,自己則坐在了文熙一直坐着的椅子上。他扭頭看向窗外的路口問:“是坐在這裏等我回來嗎?”
文熙沉默了一會才應了一聲。
“一直看着?”皮修問。
文熙捏着手裏的書說:“其實也沒有一直看着,我也是一邊看書一邊等而已。”
“真的?”皮修抽出他手裏的書扔到一邊:“那下次等的時候不要看書了,一邊玩手機一邊等,就不會這麽無聊了。”
文熙一頓:“其實還好,也不無聊。”
“真的嗎?我看你把書第一頁都捏出印來了也沒翻到第二頁去,一定是書太無聊了讓你看不下去。”皮修的聲音帶上了笑意,看着文熙開始發紅的耳朵,忍不住又将這小東西摟緊了點。
文熙半天沒說話,皮修也陪他沉默。
但沉默了沒多久,皮修先耐不住開口問:“為什麽今天要沖上來幫我擋?”
“我怎麽知道你皮糙肉厚不會受傷?”文熙咳了一聲,故作平靜軟聲說:“更何況要是你出了事情,我可怎麽辦?沒你照顧我,過不了兩天我就要煙消雲散啦。”
皮修聽着輕笑了一聲,手搭在了文熙的肚子上,溫熱的感覺讓他忍不住往後縮了縮,卻同背後的老妖怪貼得更近。
“下次不會了。”皮修低聲說。
文熙靠着他仰頭去看他的臉:“那些人沒有為難你吧。”
“誰能為難我?小東西,你也太小瞧了我一點。”皮修笑了一聲:“還有一個問題,為什麽開始一定要同我一起去?”
“就……”文熙頓了頓,聲音變得更低:“從前祖父被他們帶走的時候,也同我說他馬上就回來。”
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他以為短暫的分別成了永遠的訣別。
文熙有些恍然:“後來抄家的人就來了,我正在書房裏看書,然後……”
“噓——”皮修捂住了他的嘴:“不要說這些,我不喜歡聽。我可不想當你爺爺。”
文熙被他捂着嘴悶聲說:“你的年紀當我太爺爺都足夠了。”
皮修沒說話,只是手緩緩往上移,将文熙的眼睛遮住。老妖怪的手又微微用力,讓小東西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黑色柔順的頭發擦過皮修的臉頰,他微微低頭看着文熙白皙的脖頸,眼睛黃了一瞬,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
“下次不要再這麽沖動了,要是你的魂體出事,到時候更麻煩。”皮修說完松開手抱着文熙起身,把他放在了沙發上。
面前的茶幾上放着一個蛋糕,文熙看着好奇,直到皮修叉了一塊伸到他嘴邊,這才問:“這個就是網上他們說的蛋糕嗎?”
“嘗嘗。”
文熙張開嘴,又輕又軟的奶油包裹着甜在他的舌尖炸開。皮修看着小東西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笑了一聲。
其實小東西也挺好養,關鍵時候還有點良心不是個白眼狼,養着也不算太虧,沒想象中的賠錢。
皮老板想着手下動作不停,親手喂完了文熙一塊蛋糕,又順手擦幹淨他嘴角的奶油。
背後的珠簾這時清脆撞響,小掃把背着書包走過來,一臉的不情不願。
“爸。”小掃把叫了一聲再次發表自己的厭學言論:“我、我不想上學!”
皮修把蛋糕盒子扔進垃圾桶裏,擦了擦手問:“又怎麽了?是你同學又搶你掃把了還是又往地上扔垃圾被你瞧見了?”
“不、不是!”小掃把憋紅了臉:“他們笑、笑我名字!”
文熙奇怪:“你名字是什麽?”
“我、我就是沒、沒名字!”小掃把跳腳。
文熙:……
皮修:……
皮老板一拍腦袋,小掃把的名字這得是歷史遺留問題了,當年撿孩子回來的時候,大家取名都是根腳是什麽叫什麽,賤名也好養活,皮修也沒多想,嘴裏小結巴小掃把輪着來。
現在孩子長大懂事了,不能再繼續糊弄下去了。
皮修摸出手機說:“等着,我給你在網上找個名字。”
文熙一把抓住他的手:“網上随便找的能行嗎?”
“怎麽不能行?”皮修看了眼屏幕:“網上有那種一鍵生成幾百個名字的,從裏面選個順口的就行。”
小掃把大叫:“不、不要!太、太随便了!”
“那你自己想叫什麽,告訴我,我給馮都打電話叫他改。”皮修看了眼時間,把手機放回口袋,“先寫作業,寫完作業再想。我先下樓去盯着,別賈素珍又給我搞海碗行動。”
“我不、不要自己想。”小掃把走到文熙身邊,抱着書包看着皮修下樓的背影生氣。
文熙摸了摸他的頭:“別生氣,先把作業寫了。”
小掃把看他,突然叫了一聲媽。
文熙眉心一跳,心裏是一百個一千個不想應。雖然是六百多歲的鬼,比小掃把大了不少,可看模樣,自己也沒到當他媽的年歲。
“以後叫哥行不行,別叫媽。”文熙頓了頓:“我同你爸不是成親的關系。”
小掃把搖頭:“媽給我取、取個名字,我就叫、叫你哥。”
文熙一愣:“你要我給你取名字?”
“爸爸沒、沒文化!不要他!”
沒文化的爸爸在樓下連打了兩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噴嚏,驚得整個店裏都安靜了兩秒。蘇安立刻抽紙奉上,告訴老板要注意身體。
皮修擦了擦鼻子,心想又是哪個狗東西在背後罵自己,小心被自己抓出來頭都擰掉。
精神小夥來鬧了一通,店裏的桌椅板凳壞了幾個,皮老板同狗腿子蘇安一合計,兩個人都肉疼得不行,抓着賬本算盤精厲聲說:“老板!要嚴懲!嚴懲啊!”
皮修痛徹心扉,心想早知道有這種不怕死的沖鋒戰士來找事,自己就不把紅木家具搬出來搞情調了。
蘇安按着計算器:“老板,他們醫藥費需要我們出嗎?”
“出個屁,就是喪葬費老子也不出!”皮修眉頭緊皺,心想今天晚上得讓賈素珍上臺唱兩句,還得加價不加量,一首曲子價格得上升25%。
他正想着就瞧見一聲悶響,臺柱子賈素珍呆愣愣站在走廊上瞧着大廳門口,手上的菜單散落了一地。
“怎麽了?”皮修順着她的目光朝門口看,就見吳祖同一女生有說有笑進來,兩個人挨着坐在了他常坐的老位置上,一擡頭就是賈素珍的唱戲臺子。
皮老板心一跳,壞了,今天讓賈素珍上臺力挽狂瀾的計劃估計是落空了。
“你先別激動。”皮修叫來猴大:“給你素珍姐姐倒杯水,我去點菜。”
賈素珍眨了眨眼睛,擠出個笑來:“沒事,奴家就是剛剛手軟了一下。”
皮修拿着菜單過去,沖着吳祖一笑:“怎麽,今天還帶朋友來了?”
“這是我同學。”吳祖在店裏看了一圈:“素珍姐怎麽不在?我這同學也喜歡聽黃梅戲,上次聽我說了這次特意跟着我來的。”
皮修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倒也不是很漂亮,但眼睛是又水靈又大,像會說話一樣。
“這是同學?不是女朋友?”皮修挑眉問。
小女生臉一下紅了,吳祖倒是義正言辭說:“不是,就是我同班同學而已。”
皮修嘴一咂,心想這劇情還是襄王無意神女有情加上人鬼情未了和神話,屬實新潮時髦時代的弄潮兒,得勁。
點完菜皮修轉身回了廚房,任驕忙得熱火朝天,猴三的尾巴都伸出來在幫忙颠勺,一看老板進來了,哀嚎着問:“老板,狐貍哥什麽時候回來啊?我尾巴肌肉都練出來了,毛也燎沒了一節,再颠下去真沒毛女朋友都找不到了!”
“沒事,沒毛就沒毛,你多練練尾巴上的肌肉,現在母猴都喜歡有力量的,看上去就踏實。”皮修安慰得虛情假意,應付了幾句朝着坐在一邊掰蒜的賈素珍走過去。
“不是女朋友,他沒那意思。”皮修說。
賈素珍的手一頓,輕聲說:“早晚會有的,奴家從前就想過,有朝一日他同他的娘子一起來聽我唱戲,意料之中的事,不過是早一日晚一日而已。”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末,站起來同皮老板說:“老板,今日吳郎的菜讓奴家來做吧。奴家活着的時候就學過,這些天任師傅也指點了一些。奴家保證不會污了您的招牌。”
皮修瞥了任驕一眼,見他點頭,便嘆了口氣說:“行吧,你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