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皮修坐在太師椅上閉着眼睛,掌上兩個保健球轉着,面前的桌子放着冷飲,喝了一半露出幾塊冰來。
空調的溫度太低,坐在他對面的幾個人欲言又止,想要把空調溫度調高一點,卻又不敢開口,只能拉緊自己的衣服。
房門被推開,皮修睜開眼睛将手上的保健球扔回了一邊的籃子裏。
文熙自覺走到皮修身邊,可太師椅太小皮修屁股太大,沒自己坐的地方,只能靠着扶手問:“等很久了?”
皮修看了他一眼,今天這書生鬼的頭發沒有全部紮着,披散了一半在肩膀上,少了點寡相,倒是比平日又好看了點。
“倒也不是很久,不過你也夠慢的。”皮修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沒椅子了,先站着吧。”
文熙沒說什麽,只是看向對面直直盯着自己的幾位笑了笑。
“就是他?”一個戴眼鏡的男人出聲問。
皮修點頭:“他身上有饕餮的味道,你們應該都聞到了吧。”
“怎麽找到的?”其中一個女人挑眉:“他這種年份的老鬼可不多見了,你該不會是因為這個破飯館開不下去,跟着人去挖墳去了吧?”
挖墳這種事對人來說是高危險工作活動,但對皮修這種大妖怪就跟玩泥巴一樣,都是灑灑水,小問題啦。
皮修冷笑一聲:“這是我那天去扔垃圾,垃圾剛脫手,這家夥骨殖壇就掉我懷裏了,跟他媽空投一樣。”
女人一愣,喃喃問:“你這是垃圾分類正确中獎了?”
“什麽空投不空投的, 先把畫看了再說。”
角落一個矮子從短袖裏抽出一副長畫卷遞過來,文熙看着愣是半天沒接。
他盯着那矮子問:“你這幅畫是從哪裏抽出來的?”
“袖子裏啊。”那矮子不明所以,還沖着文熙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這叫袖裏乾坤,你這種凡人鬼肯定沒見過。”
文熙這才接過畫,點頭道:“的确是沒有見過。”
他還以為這矮子是從胳肢窩裏抽出東西來,想一下實在是太辣了。
桌上的冷飲被挪開一邊,文熙打開畫卷,一副夜宴圖展開于桌上。
侍女伶人如雲,觥籌交錯恍惚,文熙只看了一眼就愣住,半晌沒有出聲。
“怎麽了?”
皮修見他沒有說話,站起身走到桌邊一看那畫也愣了,過了會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來:“我草了你媽,這種畫怎麽認人?”
古代工筆畫,線條纖細又沒,只是乍一看上去人臉都一個樣,圓臉盤子細眼睛,男的有胡子女的長頭發。
那一男一女也沉默了,只有那矮子還在為自己解釋:“我又有什麽辦法!那個時候的人畫畫就這樣!又不像現在有照相機,咔咔兩下完事,就這幅畫我還是上一次去逮饕餮的時候從他書桌上拿的。”
那矮子拍桌:“這上面有他!他親口說的!這上面有他,那次我和他喝酒,他說如果我能找到畫上的他,他就把從你這你騙來的寶貝都給我!”
皮修:……
矮子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立刻往後退了幾步盯着皮修,顫抖着聲音說:“皮修,我告訴你,我是上了戶口的,你要是吃我犯法!”
太師椅旁邊的矮凳被一腳踢開,砸在牆角裂成了幾瓣,那矮子吓得頓時立正站好,就差擡手給皮修敬禮了。
“老子管你什麽上不上戶口!”皮修臉上隐隐顯出黑色鱗片,眼睛也黃得吓人,上去就是一腳,踹得那矮子人仰馬翻。
旁邊的一男一女趕快上來攔住,女人上來剛剛拉住皮修的手臂就感覺手心一燙,頓時叫了一聲。
“你再不冷靜就要被天道炸了!”
文熙聞言立刻往後退了好幾步,生怕皮修爆炸濺他一身血肉內髒,雖然是鬼,他也想當一只愛幹淨的鬼。
男人不怕燙,拉住了皮修往後拽,扯着嗓子喊:“他好歹也是一方財神!要是你真的一口吃了他會出大問題的!”
皮修盯着那矮子:“李詭祖,你給我過來!”
李財神貼牆站着不動:“你放我一馬,等東西找回來,我給你走關系,讓你不用交稅!”
“交稅?交什麽稅?”皮修眼睛徹底黃了:“老子自己的東西找回來還他媽要交稅?想錢想瘋了吧!”
開個飯館按照人類的規矩交稅就算了,他一個被騙受害人找回財物還要交稅?
人類是不是想錢想瘋了?
“你的那些寶貝都是國寶,不能放進博物館收藏肯定要交稅!”李詭祖讨好笑了笑:“別生氣皮老板,寶貝都沒找回來,你要是氣死了,不是得不償失?”
皮修喘了幾口粗氣,總算是沒了往前面沖吃人的意思。
“一分錢的稅我都不會交!”皮修将桌子上的冷飲一飲而盡,嚼着冰塊恨聲道:“一分錢,一個銅板,都不要想從我身上扣下來!從貔貅的身上掏錢,簡直是白日做夢!”
文熙聞言一愣,原來這妖怪是只貔貅,他眼神忍不住往皮修臀間看去。
都說貔貅只進不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站在那裏幹什麽!過來!”皮修突然回頭,朝着文熙伸手。
剩下三個人都一臉驚訝看着這書生鬼握住皮修的手靠過去,白色衣袖一抖手間就多了把黑漆描金的扇子。
“我怎麽感覺溫度高了點。”文熙展開扇子給皮修扇風,笑着說:“大夏天火氣這麽重幹什麽?”
女人見文熙被皮修直接伸手抱在懷裏,一臉驚訝問:“你不覺得熱嗎?”
文熙看她一眼:“我是鬼,對溫度沒有你們這麽敏感,只是覺得比開始熱了點而已。”
“不應當啊,就算是鬼也……”女人喃喃道。
皮修靠着文熙身上那點冰涼才慢慢冷靜下來,他側了側頭将臉靠在這書生鬼胸膛,感覺到脖子後面有只冰涼的手慢慢按壓,又開始覺得不滿足,嫌着書生身上的衣服礙事。
李詭祖見皮修冷靜下來了,這才敢上前兩步說:“有月老和西王母作證,你的東西找回來我分文不動,稅也一分不用交,前提是你得把饕餮找出來!”
“這還用你說!”
皮修一把搶過文熙手裏的扇子自己扇起來,文熙見狀便收手乖乖坐着,眼睛卻看着桌上那副工筆畫問:“這幅畫是饕餮的?他是哪一個?”
“這個。”
李詭祖拿着畫過來,指向角落裏屏風後正同一婢女湊在一起說話的白衫人,一臉期待地看着他問:“見過嗎?”
“沒見過。”文熙老實搖頭。
說實話,哪裏有人會長這樣?
不過這畫裏別人的他倒是認識,但都是坐在宴席上的賓客,哪裏會去在意這不起眼角落裏面的小人物。
皮修一臉不耐煩地說:“行了,就你那破畫,人長得都不是人樣,叫他怎麽認出來?”
西王母坐在桌邊嘆氣:“這要如何是好?”
“急什麽?饕餮能給他定魂,自然會回來找他,只要他來,不愁抓不住那混賬。”皮修想着生氣:“到時候老子要他連本帶利把當年騙走的東西給我吐出來!”
要不是饕餮這個狗東西,他至于現在在這麽個破地方開個飯館,守着那麽點少的可憐的流水過日子嗎?一個月還要準時給銀行還貸款,交水電費,給那些小妖怪發工資。
皮修睜眼開了靈智,這個從來都是只進不出的貔貅,哪裏有過這種憋屈日子?
拜饕餮這個畜生所賜,他現在是什麽人間疾苦都嘗過了。
“你同饕餮是什麽關系?”年輕的月老看着坐在皮修腿上的文熙,左看右看都是個人樣,倒是長得挺好看,跟四腳着地的饕餮原型沒點關系。
月老膽大假設,小心論證:“你是他的……姘頭?”
文熙頓時黑了臉:“我和他沒關系!”
皮修一下茅塞頓開,抓着文熙的手腕伸過去說:“你看看他的姻緣線,是不是同饕餮連在一起的?”
這句話一出口西王母和月老臉色都是一變,仿佛看到一道綠光破天而降,正好落在皮修腦門頂上。
西王母忍不住出聲問:“現在你抱着他,然後問他和饕餮有沒有姻緣。皮修,你是不是有點毛病?”
“他身上涼快我抱着他怎麽了?你們真想看着我就這麽熱死?”皮修抱着文熙掂了掂:“一個男鬼我還能吃了他?”
文熙扶着他的肩膀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敢怒不敢言只能咬着牙問:“畫像上是個男的,怎麽能和我有姻緣?”
“他每出來一次換張臉,誰他媽知道他公的母的?”皮修怒道。
西王母一愣:“對啊,這麽多年我們還不知道他是公的還是母的。”
文熙也愣了,公的母的都分不清,你們找什麽狗屁人呢?
月老見過大風大浪,淡淡道:“公母都沒關系,只要有緣,畜生和人都能拴在一起。”
文熙怎麽聽怎麽覺得這話像罵人,但還是老老實實伸出了手,讓這位年輕月老看看他的姻緣線。
活着的時候祖父也曾給他定過一門親事,是一位侯府家的小姐,聽說她長得嬌俏動人,家裏教養也好,同自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興許這姻緣線還連在那小姐手上,自己還能和她的投胎轉世再續前緣,同話本裏說的一樣,做一對不懼世俗的鬼夫妻。
月老拉着文熙的手一看,果然有條紅線,但等他沿着紅線去找另一端的時候頓時傻了眼,盯着皮修半天沒說話。
“看我幹什麽?我臉上有錢?”皮修眉頭一皺。
月老愣愣道:“他的姻緣線怎麽同你牽在一起?”
只要有緣,畜生和人都能拴在一起。
文熙兩眼一黑,心想這還真是不懼世俗的姻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