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就是你們帶來的東西?”
赤身圍着廚房圍裙的男人手上抓着一尊翠綠的觀音菩薩像。
白色圍裙并不幹淨,沾染着黃色黑色的油污,剃着寸頭的男人雖然英俊,但眉眼都是戾氣,而他手中的觀音卻手持蓮花微笑,腳下佛座連雲。
玉料水頭足,因着主人常年放在手邊把玩,帶着一層油光在燈下生輝,同抓着它的兇男人一點也不相配。
張明被從小認識的王家老大帶出來做這筆大生意,聽着這面前不像生大老板像黑社會的人問話,心裏又後悔又害怕,連忙點頭說:“是,這是俺娘家裏祖傳的東西,幾百年的老物件了,放出去可是無價之寶。”
王大也連連點頭:“皮老板,從前這是擺在佛前供奉的好東西,染了百年香火,這麽多年也沒失了人氣,這是我聽了你的要求,能找出來最合适的東西了!”
皮老板在光下轉着觀音像看了一圈,皺着的眉頭始終沒有松開。老張和老王滿臉忐忑,生怕從他嘴巴裏說出什麽不好的話來。
“開個價。”
老張說了個數,皮老板難得笑了一聲,只是這笑還不如不笑,平白讓房間裏另外兩個人心驚肉跳。
皮修:“底下的蓮座缺了塊,背後的金底也沒了,這個價你覺得值嗎?”
“這……這……”
老張咬咬牙,又說了個數,見着這姓皮的夥夫又要笑,連忙說:“再低也不行了!不是俺娘死了,這玉俺肯定不會出手的。”
皮修看了他一眼:“行吧,要現金還是支票?”
老張一愣:“現……現金得卡車才能運走吧。”
皮修從褲子口袋裏掏出張支票填上,放到老張面前:“行了,拿了就快走吧。”
老張看着支票上的數字咽了口口水,顫聲問:“這、這能兌現嗎?”
皮老板聞言眉頭一豎就要發怒,老王見狀趕快扯着老張拿支票走了:“說什麽胡話呢?皮老板可不是那種人。皮老板,我們就先走了,您生意興隆,生意興隆啊。”
張明被自己老哥哥推着三步兩步出了店門,迎面來的熱風讓他放松下來,一摸腦門全是汗,全是剛剛被吓出來的。
“王哥,這是個什麽老板啊?”張明握着支票的手還在抖,他回頭指了指那有些破舊寫着飯館兩個字的招牌,招牌下的露天的廚房朝着外面排放着油煙,門口的白色瓷磚都已經被染成了黃色,怎麽看怎麽都是被城管罰款的樣子。
張明:“一下能拿出這麽多錢,該不會、不會不幹淨吧?”
姓王的瞪他一眼:“你懂個屁,現在有錢人都怪得很,而且你剛剛沒看這餐館裏面?那裝修家具樣樣都是好東西……”
王哥壓低了聲音:“外面這麽破爛,是做給別人看的,怕查呢。”
張明恍然大悟連連點頭,他也聽過最近城裏這麽些事抓得嚴,到處都是打黑的,難怪要選這麽地方,旁邊就靠着農貿市場和汽車站,尋思是大隐隐于市啊。
王哥一攬他:“走走,趁着銀行沒下班把這票子兌了。”
兩個人走遠,站在門口長得跟猴一樣的服務員立刻沖去包廂門口敲了敲門:“老板,他們走了,猴二已經在後面跟着了。”
“知道了,跟一陣就回來,別被發現了。”
“好的,老板。”
房外的聲音走遠,皮修坐在桌邊眉頭皺着沒松開,桌上的玉觀音被拿起摸了摸。
“就這種貨色也好意思大開口?”
他冷笑一聲将玉觀音又扔在了桌上。
被兩個人類拿了一大筆錢走讓皮修心裏煩躁,生氣又不能發作。
現在不同以往,人類占了人間氣運大頭,輕易動不得,不是從前他一口想吃幾個就吃幾個,能夠為所欲為的年代了。
更何況他對骨頭多的兩腳羊也沒興趣。
憤怒讓皮修身上的一陣一陣燥熱,十六度的空調風吹在身上也如同隔靴搔癢,還是熱。他在椅子上又坐了一會,皺着眉一臉嫌棄抓着觀音像出了包間。
猴精服務員見他出來,連忙弓腰行禮:“老板。”
“忙去吧,我上樓坐會,有事叫我。”
皮修一擺手撩開挂在二樓樓梯前的珠簾,剛邁出一步,耳後所有的嘈雜喧嚣統統消失,背後飯館大廳裏熱鬧也沒有,只剩下安靜。
他沿着樓梯往上走,拐彎的時候将身上的圍裙脫下挂在樓梯上,赤裸着上身繼續往前走。
二樓是個大開間,樓梯口上也挂着珠簾,翠玉和珍珠交替串着,風吹着撞擊在一起發出的都是金錢的聲音。
皮修掀開簾子的時候電視裏的女明星正在哭,快斷氣的聲音的鬧得皮修頭疼,倒是電視前面的人看得開心,雙腿盤坐着,連看也不看皮修一眼。
皮老板也不生氣,只把觀音像往桌上一放,沖着電視前坐着的人說:“別看了,滾過來。”
那人一身白色長袍,打扮得像個古時候只會死讀生,長發用白布包着加着根木簪子固定,臉色比他身上的白袍子還要白上一些。
他聽見皮修的聲音一抖,愣是坐在沙發上沒動,盯着電視抿緊了嘴。
房間裏安靜了一瞬,皮修的呼吸聲開始有些粗重,他把空調的溫度開到最低,再次開口:“別讓我說第三次,過來!”
那書生飄過來,只看了皮修一眼,立刻捂上了眼睛,抱怨說:“你怎麽光着上身,一點也不斯文。”
皮修冷笑一聲:“老子沒把你這鬼一巴掌打得魂飛魄散,已經是一百個斯文了。”
“沒羞沒臊,青天白日赤身裸體……”
書生嘴中碎念,面上一百個不情願,但還是老老實實飄去在皮老板身旁站定,只是舉着左袖子遮住視線,不讓皮修一身腱子肉刺他眼睛。
“我看你是左手不想要了。”
皮修冷笑一聲伸手将着書生鬼提到身前,冰涼的觸感讓他皺緊的眉頭松開些許。
“幹嘛啊?”
書生意思意思掙紮兩下就不動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皮修這麽按在懷裏坐在腿上,他一副認命了的樣子,靠着人不動了。
皮修單手抱着他,滿意了他這副聽話的樣子,又緊了緊手臂讓這書生冰涼的鬼身緊貼着自己降溫。
桌上的觀音像被塞進手裏,書生一低頭便是一愣,問:“這是你從哪裏找來的?”
“找着兩個人類買的。”皮老板見他拿在手裏不放,便道 :“以後白天你就進這玉裏休息,這玩意雖然成色不怎麽樣,好歹受過幾百年供奉,修複你這漁網一樣破爛的魂魄足夠了。”
“兩個人類?”書生緩緩道:“我差點要忘記我也不是人了。”
“你可不是人幾百年了。”皮修冷笑一聲:“這世界上像你一樣的有幾百年歲數的老鬼可不多了。”
書生摩挲着手中的佛像不說話,突然掙紮着問:“你買這個花了多少錢?”
“啧。”皮修不耐煩地勒緊書生的細腰,往自己身上又壓了壓,炙熱的胸膛貼上書生身上的冰涼,讓他舒服地舒了口氣:“別鬧,讓我抱會,今天真的要熱死人了。”
書生冷笑:“我看你也不是人啊。”
“我看你是鬼也不想當,想直接投胎轉世了。”皮修冷着聲音道:“這破觀音像花了一大筆錢,你這書生除了給老子降降溫也沒有別的用處,留着你,算是我心善,再不聽話直接說,老子親手送你再死一次,知道了嗎?”
書生敢怒不敢言,冷笑了一聲,身體又乖順地軟下來,任由皮老板抱在腿上不動了。
房間裏安靜下來,皮修抱着鬼一會覺得舒服多了。
別的不說,這書生鬼渾身冰涼,怎麽揉搓也不升溫,抱在懷裏跟抱個冰枕一樣,降溫效果比空調還管用,實在是夏日必備良品。
皮修舒服得嘆了口氣,深覺自己把這姓文的書生撿回來養着還不算太虧。
他又見這書生拿着觀音不撒手,心下覺得人類就是沒見過大世面,這麽個破爛玩意還當個寶,實在是窮酸破樣,有點嫌棄。
可這書生抱着舒坦讓他不想放開,心情矛盾之中,皮老板開口問:“诶,你上次說你叫文什麽來着?”
書生頓了頓才回答:“文熙。”
皮老板哦了一聲,心想叫文西怎麽不叫東西?當真是人輕命賤,連名字也取得不行。
想是猜到皮修心裏的想法,文熙又開口解釋是:“熙是熙熙攘攘的熙。”
“熙熙攘攘?不是東西的西?”皮修挑眉:“小東西名字筆畫還挺多。”
文熙握緊了拳頭不說話,便又聽見這姓皮的夥夫問:“有字和號沒有,你這種老鬼死的年代,人類不是最喜歡給自己取外號嗎?”
“沒有。”文熙不想說。
皮修:“看來是有。”
文熙還是不說話,這姓皮的也不勉強,只是抱着他站起來往沙發走,把裏面的電視劇又換了個臺,從狗血電視劇換成了動畫片,連聲音也調到最小。
皮修抱着他,伸手捏着他的後頸強迫文熙擡頭。
“我之前讓你想的事情,記起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