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調解(一)
林芳逸在之前下派鍛煉的時候, 見識過這樣的場面。是以她全場一打量, 便将這群人的身份辨識的七七八八。這個領頭鬧事的光頭, 并不是裴志勇的什麽親戚, 十之七八便是死者家屬花錢雇來的混混,以充門面。
那個光頭顯然沒有預料到林芳逸的眼睛這麽毒, 一眼就辨明了他的身份,愕然之下, 原本唯恐天下不亂的氣焰頓時被壓了一頭。
此時, 派出所的車子也已經趕到了。當看到戴着大蓋帽的警察開始維護起現場的秩序, 沈氏地産這邊一幹人等原本緊繃的神經也暫時放松下來。
“什麽情況?”,帶頭的一個民警例行公事開始詢問。
“工地上出了安全事故, 因為死者沒有按照安全規章操作, 所以失足墜地,目前已經去世了。”,林芳逸快速組織着語言:“公司之前已經派人與死者家屬溝通責任認定和賠償事宜, 但顯然沒有與之達成一致。”
她頗為苦惱地看着現場筆錄的民警:“警察同志,我公司是有誠意與死者家屬坐下來談的, 但是您看眼下這個局面, 總是聚在這裏也不是個事兒, 而且也容易導致群體性事件不是。”
那帶隊的警察頗有些意外的擡頭看了她一眼,顯然因為她口中的“群體性事件”這等專業用語讓他産生了一絲詫異,随即口氣上也開始客氣起來:“那你們願意接受調解嗎?”
“自然是願意的。”,林芳逸表現的十分真誠:“出了這種事,大家都不想的。既然警察同志能夠幫我們雙方進行調解, 我們自然是百分百願意的。”
那些被雇來鬧事的混混們看到警察,一時間也不敢再嚣張跋扈,都只有默默地跟着死者家屬站在一起,等待着警察的詢問。
“你們。”,那個帶頭的民警看了衆人一眼:“願不願意接受調解?”,他略略有些不耐煩,任誰看到一大群披麻戴孝哭喪着臉的人心情都不會很好:“如果不願意,你們就去法院起訴。但是這裏不允許聚衆鬧事,不然我們會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條例對你們進行處罰。”
“嗚哇,警察同志啊,你可要給我們做主啊!我家志勇不能就這麽白白死了啊!”,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中的其中一個婦女顯然是死者的母親,一聽到民警問他們願意不願調解,卻是牛頭不對馬嘴的哭喊起來。
“大媽,你先不要哭。”,面對這樣喪子之痛的母親,民警顯然也有些恻隐之心:“如果你們雙方都願意接受調解,那我們就安排調解員給你們調解。你放心,一定是按照法律法規的有關規定,公平合理的給你們雙方調解的,不會讓您吃虧。”
“嗚哇,警察同志啊,我們志勇真是個好孩子啊。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就這麽走了哇!”,死者母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天搶地地哭的好不凄慘:“你們這群黑心的王八蛋,只顧着掙錢,可憐我家志勇哇,他才二十八歲呀!”,她指着林芳逸,惡狠狠地罵道:“呸,看着都長的人模狗樣的,其實都是披着人皮的畜生啊!畜生啊!”,她作勢從地上站起來就要朝林芳逸她們沖過來,卻被保安組成的人牆死死擋在了一邊。
“你罵誰?”,林芳逸身邊的一個保安見她罵的難聽,忍不住瞪着眼責問道。
“阿強,沉住氣。”,林芳逸低聲阻止道。眼下最重要的,是讓這群死者家屬接受談判,盡快将這些花圈喪布之物撤去,若是因為一時之氣與之沖突起來,恐怕愈發不能善了了。
“大媽,有話好好說,不要罵人啊。”,那民警見雙方極有可能起沖突,趕忙安撫着死者的母親:“事情已經發生了,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大家坐下來好好商量一下志強的身後事。現在既然這邊的負責人已經在這裏了,那麽是不是大家坐下來,好好談一談。”,他顯然也是有經驗的:“人死不能複生,你們只這麽哭鬧,也解決不了什麽問題,你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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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人群中擠出一個幹瘦老頭兒,看面相倒是什麽忠厚老實:“警察同志,我是志勇的爹。我想問問,什麽是調解?”
“調解啊,就是雙方坐下來,把各自的想法和要求都說出來,然後我們會派人給你們做中間人,如果雙方的意見達成統一,就相互簽下文書,按照這一致的意見進行處理。”,民警見出來了一個能講道理的人,而且還是死者的爹,不由得松了口氣:“大伯,調解比打官司方便,我看你們也不是本地人,要是打官司的話,還得請律師呢!”。
“這調解要錢嗎?”,志勇的爹顯然比他只會哭喪的娘要見過世面。
“大伯,調解不要錢,免費的。打官司才要錢。”,民警和顏悅色地回答道:“你們要是願意,現在就跟我去派出所登個記,我們會盡快給你們安排調解的。”
“好,那就聽警察同志的。”,志勇的爹做了決定:“走吧,我們也只是想要一個說法,志勇不能白死。”。
沈冰被志勇母親的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苦震驚的臉色發白。她從來沒有直面過這等喪子之痛的場面,而當她看到林芳逸面無表情緊咬着牙關擋在自己身前的模樣,心底一股莫名的感動漸漸升起——林芳逸不可能面對這樣的場面而當真無動于衷,她緊繃的身體和隐約發白的臉色無一不表露着她正在佯裝鎮定,可縱然如此,她依然挺直了身子,像一道屏障一樣擋在自己的身前。
很多時候,其實人與人之間,并不需要太多的語言表達情感。只要你有心觀察,自然會從對方的言談舉止中看出自己在對方心裏的位置——當過了耳聽愛情的年紀,能真正打動人心的,便是那些實實在在的行動了。
“好,既然你們雙方都有調解意願,那就先請跟我回派出所登個記吧。”,帶隊的民警走向了圍在一起的人群:“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他指着諸如花圈黑布之類的喪事物品:“不許再在這裏聚着了。”,跟他一起過來的幾個小警察也開始趕人,看熱鬧的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兩邊的當事人留在了現場。
“哎,你們這麽多人,不需要都去。”,帶隊的民警看着死者家屬方面一下子跟過來二三十個人,不禁也楞了一下:“直系親屬過去就行,哎,你是志勇的爹,你是他的娘,你們上車吧,哎,你是誰?”,一個抱着孩子的年輕女人擠到了車前,卻被民警一把攔了下來。
“可憐吶,她是我們志勇的媳婦啊!還有他的兒!”,志勇母親又想開始哭嚎,卻被民警一下打斷了:“志勇的媳婦?那上車!”,他一邊把死者家屬方面請上了車,一邊看向了林芳逸等人:“那你們?”
“我們自己有車,馬上跟過來。”,林芳逸早有準備,此時一輛黑色的本田車正緩緩行駛過來:“警察同志,你們先走,我們在後頭跟着。”
她一邊做出要上車的舉動,一邊扭過頭低聲對沈冰道:“你也別跟去了,不是什麽好去處。我去登記下就回來了,反正今天也是不可能調解的。”。
沈冰有些不放心,面上有些躊躇,林芳逸低聲道:“沒事的,只是去登個記,很快就能回來。”,沈冰想了一想,也不肯表露出對她的過于關心,于是便道:“讓阿強、阿章跟着你去吧。萬一有什麽事,也好有個照應。”
林芳逸見她如此,也只好應承下來。其實她心中頗不以為然,既然是去派出所,光天化日之下,還怕對方胡來不成。只是眼看沈冰顯然是有些被剛才的場面唬壞了,她也不願意再讓她擔驚受怕,于是點頭道:“嗯,就讓阿強和阿章跟我去吧,你們快回去,有什麽事我給你打電話。”
目送着林芳逸的車子緩緩駛去,沈冰的心一直懸在了半空。何婉晴在她身邊喋喋不休,一直在感嘆方才一觸即發的局面有多麽吓人,可沈冰卻是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此時的她,滿腦子都是林芳逸,不知道她去了派出所之後,會面臨怎麽樣的局面?不知道對方面臨喪子之痛、新寡之苦的死者家屬,會不會失去理智對她不利,沈冰越想越慌,止不住的後悔自己怎麽竟讓她一個人去處理這般為難的事情。
“Laura,我還是不放心Mia。”,沈冰在辦公室坐立不安呆了十幾分鐘,卻是實在待不住了:“你叫個車,我們一起過去看看她怎麽樣了。”
何婉晴一聽沈冰想要去派出所找林芳逸,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沈總,方才對方那母親的樣子你又不是沒看到,實在是太滲人了。既然林助理已經去處理了,您還是不要再過去了,想必林助理一定能夠處理好的。”。
“正因為對方的情緒很容易過激,所以我才不放心Mia。”,沈冰沒有功夫斟酌語言,自然而然表達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雖說有阿強和阿章跟着她,但萬一起了沖突,她畢竟只是個女生。”。
“沈總,林助理是去派出所處理問題,對方斷不敢在那種地方撒野的。”,何婉晴苦口婆心地勸說着:“再說了,萬一真起了沖突,您要是在現場,那可怎麽是好?”,她有些硬着頭皮道:“您要是真的不放心,那就讓我過去看看吧。”
正當沈冰一意孤行準備親自駕車去派出所找林芳逸時,卻聽手機鈴聲陡然響起,正是林芳逸的來電!她甚至無暇顧及何婉晴還在現場,便一把接起了電話,全然不掩飾自己臉上的擔心:“Mia,你還好嗎?”
電話裏傳來了林芳逸平靜而又鎮定的聲音:“沈總,已經講好三日後去派出所調解了。放心,不會有事的,我已經在回公司的路上了。”
在沈冰耳裏,林芳逸的聲音似乎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能夠輕易平複她內心的不安和慌亂:“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沒有,在派出所裏,沒人敢不規矩。”,電話裏的林芳逸似乎還有一絲曾經在體制內工作過的自豪感:“不過看着他們倒也實在可憐,公司是否能考慮一下在合理的範圍內,給予他們較高标準的補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