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回到府裏, 王子騰心神不定, 他坐在書房內,手指不住地敲擊着書桌,篤篤篤, 一聲聲脆響似乎要把他腦海中的疑惑一個個敲碎了。
王陳氏這廂收到王氏派來報喜的帖子,臉上的神色卻不見得多高興, 這要是以前,王陳氏還會替賈珠高興幾分, 但是王氏可害苦了她, 現在她兒子出息了, 與她何幹,王陳氏是恨不得把這報喜的帖子撕了, 但是沒有王子騰的許可,她不能輕舉妄動。
先是揚州立下功勞被賜以戶部郎中,而後又在京城內開了家日進鬥金的異寶閣, 前者還能說是運氣好,後者可不然了, 王子騰低垂着眼眸,陷入了深思,這賈赦到底是如傳聞中一般韬光養晦,還是怎樣,一切都尚未有定數,他得親自去見見賈赦。
想定了主意後,王子騰推開了書房的門, 招呼了管家過來,打算給榮國府遞上一張帖子。
管家卻道︰“老爺不必下帖子了,榮國府珠大爺得了秀才,過幾日正要設宴宴請親朋好友。”
王子騰詫異了一下,很快想起了他妹妹王夫人膝下的賈珠似乎今年正是下場考試的時候,這倒也好,省了遞帖子的麻煩事,而且也不容易引人側目。
秀才功名在衆家權貴眼裏算不得上什麽,但是十三歲的秀才也算是出類拔萃了。
這日一早,榮國府府內就忙開了,賈母更是罕見地早早就起來了,四王八公近些年漸漸沒落,賈家雖然身為四王八公之首,但早已沒了昔日寧榮二公在時的威風了,賈母哄着哭鬧着的寶玉,心裏感慨萬分,沒想到啊,今年卻是不同了,這老大竟然悶不吭聲地做出了一番事業來,而珠兒也成材了。
“寶玉不哭,不哭。”賈母順着寶玉的背輕輕地拍着,流蘇端着一碗牛乳過來,才剛走近。
寶玉的哭聲就止住了,賈母哭笑不得,點着寶玉的鼻子說道︰“偏你是個貪吃的。”
王氏正款款走進來,聽到賈母這話,臉上帶着笑容附和道︰“寶玉這般還不是老太太慣着的。”
今日是慶賀賈珠中了秀才,賈母勉強給她幾分笑容,淡淡道︰“坐吧,珠兒現在大了,今後你也該享享清福了。”
王氏已經習慣了賈母時不時的敲打,陪笑着說道是。
閑着絮叨了一番家常後,王氏像是突然想起一般,笑着說道︰“老太太,有一事我前幾日忘了告訴你,我大哥已經升了京營節度使,今日也會到我們府上來。”
王子騰升了京營節度使?賈母拿着勺子的手停了下來,把勺子遞給了流蘇,“這事怎麽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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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媳婦的不是,這幾日忙着給珠兒調養身體,而且府裏又到了發放月例的時候,媳婦一時忙忘了。”王氏帶着淡淡的笑意說道,賈珠得了秀才,他沒要求什麽,王氏卻是把發放月例這件事攬了回來。
賈母嗯了一聲,沒說什麽。
時近晌午,榮國府的親朋好友也都陸陸續續來了,循例,依舊是賈赦等人在外院接待王子騰等人,而賈母等女眷則是在內院接待一幹女眷,這次宴會,王氏也有意給賈珠相看個媳婦,都說成家立業,自然是得先成家後立業。
今日榮國府也是請了戲班子,內院的戲班子早已咿咿呀呀地唱開了,而外院賈赦等人也都邊聊天邊看戲。
賈赦左手邊坐着的是秦見深,他本來沒打算邀請秦見深來的,畢竟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秦見深卻是自己提起了這事,賈赦随口邀請了一句,他就應了。
事後,賈赦摸着下巴尋思了半晌,總覺得好像秦見深把他給套路了似的。
直到現在,賈赦仍有這種感覺,他偏過頭看向敷衍着賈政的秦見深,不知為何,秦見深像是察覺到了一般,朝他看過來,兩人的視線交接,秦見深朝他點了下頭,捧起手中的酒杯。
賈赦輕笑了一聲,同樣捧起酒杯,隔空敬酒,一飲而盡。
陳四站在秦見深身後,腹诽道︰是誰說自己前幾日那話是胡說,巴巴地趕着來看人家,不是看上了,是什麽?
他心裏也心疼他家老爺,畢竟他家老爺自當年那起事情之後就徹底變了性情,雖然有小少爺,但畢竟不是親的,這人啊,還是得找個知冷知熱的陪着,這日子才算是有盼頭。
賈政正想敬秦見深一杯,他雖然不喜老大,但是對秦見深卻是打從心裏的敬仰,秦見深當年打馬游街的時候,赫赫狀元郎,風姿潇灑倜傥,賈政當時就想結交秦見深,只是苦無門路。
他酒杯剛捧起來,卻聽得外頭報道王節度使來了。
賈政忙把酒杯放下,迎了出去。
賈赦卻是仍坐在座位上,今日是家宴,說好了不按官位來分主次,不然這秦見深也不會是坐在下首了,王子騰倒是好大的聲勢——王節度使。
不過,賈赦卻沒想到,他不去迎那王子騰,王子騰卻是沖着他而來的。
賈政也萬萬沒想到,他親自去迎接大舅兄,結果大舅兄王子騰開口卻是問道︰“今日,恩侯不在府上嗎?”
賈政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了,只是慶幸這會兒旁邊沒有其他人,不然自己的顏面也就丢光了,神色不自在地說道︰“大哥自然是在的。”
王子騰一挑眉,正要問出為何不出來相迎的時候,瞧見了賈政的神色,倏然間心明神了,看來現在是風水輪流轉,昔日這榮國府明面上是賈恩侯襲爵,但實際上當家人是賈政,現在一切都歸了原位,他這妹夫這陣子應該也不好過了。
王子騰沒有順着這個話題往下說,反而是岔開了話題,将話題轉到了賈珠身上。
賈政臉色果然好看很多。
王子騰步入大廳的時候,賈赦正偏着頭和秦見深說着話,王子騰一眼就認出了秦見深,眉頭不着痕跡地微微一皺,這秦見深怎麽在這裏?看上去和賈恩侯的關系還不差的樣子。
“舅舅。”賈珠眼中露出欣喜,王子騰對這個佷兒也是頗為欣賞,親昵地拍了下他的肩膀︰“珠兒果真是長進了,這回可給你爹娘長臉了。”
賈珠被他誇得臉色泛紅,只道︰“舅舅過譽了,佷兒這點兒成績不算得上什麽。”
王子騰和賈珠、賈政二人說着話,視線卻時不時地從賈恩侯身上掃過,他自恃自己官職高,自然沒有親自去和賈赦搭話的道理。誰知道那賈恩侯不知和秦見深說着什麽,兩人有說有笑,竟然是連看都沒看這邊兒一眼。
賈赦不是沒有察覺到王子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但是敵不動我不動,況且以往原身就是和王子騰關系不怎麽融洽,他也不必先去和王子騰搭話。
王子騰坐了半晌,都久等不來賈赦過來。
賈政毫無發現王子騰的異樣,反倒是賈珠發現了,他是個心裏細密的,一下子就想破了。
“舅舅多年未回京,對這京城的事怕是還有些不知曉吧。”賈珠腦子轉的快,他人微言輕,雖然中了秀才,但是要想化解他們二房和大房之間多年的恩怨,僅憑借他一人是萬萬不可能的,但是舅舅卻是不同了,太太對這嫡親哥哥向來是言聽計從,而老爺也能聽得進舅舅的話,有舅舅的幫忙,這事就順利得多了。
王子騰的視線由酒杯上滑到了賈珠身上,在看到賈珠的眼神後,附和地點了下頭︰“是啊,這京城變得向來快,不說別的,當年我離開的時候,你也還是七八歲而已。”
賈珠點頭道︰“确實,舅舅怕也還不知道我大伯父現今是在戶部任郎中呢。”
“是嗎?”王子騰臉上的笑意有幾分真切了,他瞅了賈政一眼,這當爹的還沒個兒子有機靈勁,怪不得在那員外郎的位置上這麽多年了都沒變。
王子騰朝賈珠微微贊許地點了下頭,手拿着酒杯朝賈赦走去,臉上帶着笑容︰“賈兄不厚道啊,這得了郎中的事,怎麽不好生慶祝一番?我現兒才知曉此事,這杯算我敬賈郎中。”
伸手不打笑臉人,賈赦拿起酒杯,“王兄客氣了。”
王子騰有了借口,自然接着把自己的來意說了出來︰“聽聞賈兄書房內有一冷暖玉棋子,我也是個棋癡,今日不知可否一見?若是能和賈兄切磋一番,那就更好。”
賈赦看了他一眼,腦海中有無數個念頭,面上卻是帶着笑道︰“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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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棋子泛着暖暖的光澤,就手生溫,王子騰遲疑了片刻,将手中的白子落在棋盤上,白子先行。
“賈兄,許久未見,卻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了。”王子騰坐在賈赦對面,意有所指地說道。
賈赦面色不變,淡淡然地說道︰“王兄說笑了,在下的那點兒小功勞比不上你在蜀地所立下的功勞,要說刮目相待,還得是你才對。”
王子騰從從四品的外官擢升到從三品的京官,這可不比尋常的晉升,向來京官要比外官金貴,而且京營節度使這個位置可是熱手得很,史家兩兄弟都沒掙上,偏生讓王子騰吃下了這餡餅。
王子騰摸着胡須一笑︰“賈兄太謙虛了,我雖不在京城,卻也知道賈兄所做的不少事情,不說揚州那事,就說那異寶閣,便不是尋常人的手筆。”
原來是沖着這來。賈赦心裏明了了,慢慢地摸出一枚黑子,落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王兄的消息倒是靈通。”異寶閣日進鬥金,賈赦早就知道遲早會有人觊觎,因此對異寶閣屬于自己這件事從未隐瞞過,京城勢力錯綜複雜,一個沒有後臺的聚寶盆遲早會被人搶了,賈赦在做出暴露自己身份的決定的時候就知道遲早會有人來找他,但是他沒有想到,先來找他的居然會是才來不久的王子騰。
“卻也不是我消息靈通。”王子騰下了一枚白子擋住了賈赦的去路,他的棋風大開大合,頗有大将之風,“這事乃是恭親王告知我的,不然我也不知此事。”
恭親王?!賈赦撚着黑子的手指微微頓了下,眼神若有所思地從王子騰的臉上掃過,怪不得王子騰能半路殺出來,原來是倒向六皇子那邊兒了。
“賈兄那異寶閣樹大招風,若是能有六皇子做靠山,日後自然無人敢觊觎。”王子騰笑着看着賈赦,他是成竹在胸了,賈赦已經把三皇子得罪死了,聖人現在也只有三皇子、六皇子,他只能選擇倒向六皇子,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王子騰看了一眼棋盤,大勢已定,賈赦輸定了!
賈赦瞧出了王子騰略帶得意的神色,忽然勾唇一笑,手中的黑子落地︰“王兄,你輸了。”
他的黑子穩穩地落在棋盤上,卻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棋局,原本頹喪的局勢一下子轉向,賈赦以半子獲勝。
王子騰瞥了一眼棋局,心中雖然詫異,但是卻也不至于輸不起一局棋︰“那賈兄的意下如何?”
“恭親王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異寶閣不過是小本生意,用恭親王來為這小生意操心,在下過意不去。”賈赦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恭親王傳言中可是個禮賢下士、風流倜傥的人物,現在看來也只不過是沽名釣譽之輩,要想占便宜也不是這麽個占法,半點兒東西不出,就想坐收利益,無非是看他徹底得罪死了三皇子,落井下石罷了。
王子騰皺緊了眉頭︰“你可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麽?”
他本來對這件事只覺得是十拿九穩,手到擒來,誰知道賈恩侯居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當然,王大人醉了,我可沒醉。”在商言商,賈赦的稱呼已然變了,原先他還算是把王子騰當作姻親,現在既然談得是這牽涉到利益的事,自然是要變了稱呼的。
王子騰為官多年,顯然聽得出賈赦話裏頭的意思,他冷笑着看着賈赦︰“賈郎中怕是不知道吧?你之前揚州的事已經得罪死了三皇子,三皇子雖然近日來被聖人冷落,但是他好歹是聖人的兒子,父子倆豈有隔夜仇?今日你拒了六皇子,往後三皇子出手對付你,怕是沒人敢為你出頭了。”
賈赦的手指輕輕地撚起棋盤上的旗子,一顆顆放入其盒子裏,“是嗎?不見得吧。”
他仰起頭來看向王子騰,臉上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