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那夜裏又落大雪,伴着風,是場硬雪,不松軟,更談不上鵝毛,從浴室窄窗裏可以看見冰粒劃過玻璃,呼嘯撲撞。李枳手上包着保鮮膜,周身熱水裏放了桂花精油,被黃煜斐摟着,澡正泡得舒爽,有些昏昏欲睡,他放在窗臺上的手機忽然響了。
爬過去把手機抄到手裏,再爬回來,坐回黃煜斐懷中,他困迷迷糊糊的眼睛才徹底睜開。是宋千,還是視頻邀請,剛想按挂,卻被身後那人攔住:“接吧。”
“不、不好吧,”李枳清醒過來,“咱裸着呢!”
“泡在水裏就沒事了,”黃煜斐把他往下又按了按,好好地攏在臂彎裏,“脖子、肩膀他還是可以看的,鎖骨的話,便宜他一次咯。”
“那你可得把我抱好了,別讓我亂動。”李枳笑。
水汽氤氲的,手機屏幕上蒙了一層白霧,宋千的面容也看不太清,只聽得他周圍很吵,像在喝大酒。緊接着是他的招牌嗓門:“靠,跟這兒泡鴛鴦浴呢,這會兒你還接!李枳小朋友你臉皮還真是越來越厚了。”
“別吵,”李枳揉了揉眼睛,這會兒他臉紅紅的,看起來格外的潤,“你不急吼吼找我,我接什麽?”他又偏了偏頭,“哥,往下點,把臉露出來,讓他看看啥叫鴛鴦浴。”
“嘿喲,您真行,演完就跟小情兒跑路了,”宋千笑嘻嘻地對着瓶嘴吹了口啤酒,“吉他幫你存老板那兒了,慶功宴也沒指望你來,我們吃的沸騰漁鄉啊,饞不?”說完他就不搭理李枳了,舉高手機,轉身招呼桌上諸位過來說兩句。
還是老班子人馬,加了個餘翔,安靜地坐在宋千邊上。眼看葉滄淮已經喝得不省人事了,抱着趙初胎,一個勁兒又哭又笑,手貼在人家肚子上來回地摩挲,趙初胎則仍然非常淡定地喝着她的半杯果汁,“預産期是六月,老葉要帶我回青島住一陣子,”她沖着鏡頭溫溫地笑,“等小李做好手術,我倆估計還回不來,菩薩果要暫時歇業喽。”
“那,”李枳斟酌了一下語句,“祝姐姐生産順利。”
黃煜斐在他後面,也乖乖地說:“生産順利。”
趙初胎摸了摸臉頰:“唉!順利啥呀,看把我臉腫的,懷個孕真麻煩死個人,我現在也算是高齡産婦了。”她盯緊屏幕,“小李,你也一定要順利,恢複好了等夏天,記得給我家小崽子包紅包,我讓他認你當小舅舅。”
“沒問題,”李枳嘿嘿樂起來,“肯定包個大的。”
趙初胎又和黃煜斐對上眼神,秀眼一挑:“到時候這孩子得有四個舅舅了,還有小黃,這麽叫你可以吧?跟我家小李要好好的,春水哥跟你聊的那些可別忘了。”
話畢,像是換了個人拿手機,鏡頭一轉,孟春水很近,挽着袖子正在對付一個大螃蟹,只是沖他倆點了點頭,眼中有笑意。趙維宗則從一側探出半張臉,他眼睛紅紅的,居然還泛點濕潤:“別誤會啊,我這是辣的,那什麽藤椒肥牛太有欺騙性了。”他頓了頓,又道,“看現在多好,人二十多的時候就是喜歡瞎折騰,犯軸,我也不想成天自稱過來人了,總之,既然想明白了就好好過,小李那個病,肯定沒大問題的。”
“嗯,明天我哥就帶我去醫院,”李枳仍是笑着,“還有,真的很謝謝你們,一直熱心幫我也沒嫌我煩,不聊那麽幾句,我到現在可能還明白不過來呢。”
“還是你自己弄懂的,成長就是不停撞南牆呗,正常。”
“一定要謝的。你們的經歷給了我們很大的鼓舞,”黃煜斐忽然道,帶着點調皮神情,“十年後我和李枳也會是這樣。”
“媽呀,大閃光彈又點上了,”趙維宗哈哈大笑,把手機塞回宋千手裏,“不說了,不說了!”
往後這一邊吃着魚,另一邊泡着澡,大家夥又聊了幾分鐘,各自說了說接下來的打算。宋千閑下來準備繼續搞他的公衆號和廠牌,多挖點名不見經傳的小樂隊出來,幫人出點作品,他還準備等餘翔有空領着他去克拉瑪依燥一回,開着紅旗越野穿越大沙漠。
陳雨濃則決定去往肯尼亞,見一位在那裏工作的野生動物攝影師,并開啓一場曠日持久的網絡奔現兼約炮。“法國佬都很浪漫吧,說不定真能變成戀愛呢?他特意為我學了中文,聽了黃家駒,老娘的幾句Je t'aime也不是白練的!”她紅唇褪色,抿着綠瓶二鍋頭,這樣說道。
這麽看來,好像每個人都有那麽點方向,他李枳也不是沒有。未來也有東西在等着他,那些好的他抓緊了,那些壞的可能也就沒那麽怕人了。挂掉視頻之後,出了浴缸之後,李枳心中久違地充滿了坦然,好像一張皺巴巴的紙,終于完全展平了,不再畏懼色彩和線條。
屋裏特別暖。他穿着絲絨睡衣,單膝抵在沙發上,幫黃煜斐吹幹頭發,右手已經恢複到可以握住機柄的狀态,左手捋上發絲,又烏又亮,滑滑硬硬的,帶點韌勁,長點的話肯定就像是緞子了。暖氣邊的黑貓已經不見,連帶着貓窩貓糧貓廁所,據黃煜斐說是送去了寵物店,被附近小區的一個老太太領養,斷掉的腿也快要長好了。
李枳由衷開心,他覺得那小家夥的命好歹也有自己救的一部分,又覺得那麽凄慘的情況還能活得下來,被人好好地疼着,生命雖然無常,但也能給人驚喜。
黃煜斐從他手裏拿過吹風機,換他坐在沙發上。李枳乖乖垂着腦袋,熱風,還有指尖,在他頭皮上溫柔地游走。覺得差不多要幹了,他就不怎麽安分地仰臉看黃煜斐。那人臉上貼着張大面膜,還是金屬箔質的,閃得很有趣兒,李枳就笑,笑他臭美,笑他“鐵面無私”,黃煜斐就揭下“鐵面”,也在笑着,帶股護膚品的淡香,俯下身和他接吻。
臨睡了,固然不必再分床,連被子也要用一條。李枳喝了溫牛奶,拱在黃煜斐邊上,他聞見輕薄桂花香,還有枕邊人特有的的松香和苦橙,身上軟得要命,也完全沒有冬夜的冷澀。他很快就睡了過去,隐約覺得自己會做個好夢。
夜裏三點不到,黃煜斐就醒了。他近來睡眠淺,聽得見懷裏人喘得不對勁。扭開床頭燈,李枳出了一腦門的汗,面色如紙,醒不過來似的緊閉雙眼,手上卻沒顧着傷,死死攀住他的手臂,明明張着嘴,卻沒有氣息流動的動靜。
像溺水的人,被關在在真空裏,黃煜斐近乎心碎地想,又像有什麽話卻發不出聲音。他撥開黏在李枳額頭上的亂發,拇指撫過蹙着的眉頭以及單薄的眼皮,“寶貝,放輕松,”他沉下聲音,貼在李枳耳邊說,“你……醒醒,小橘,你能醒的。”
遇到這種情況,強制把人弄醒甚至會有危險,只能等他自己因缺氧而憋醒,這是周醫生和科裏森醫生都特意囑咐過的。黃煜斐只得等待李枳醒來,眼前散亂的漆黑發絲、耳釘上反射的細小燈光,燙得他火急火燎,除了抱住呼吸困難的人擦汗,還不敢使勁抱,他仿佛比李枳還要無能為力,像個廢物,或者施刑者。
好在李枳并沒有那麽一觸即碎,很快睜開雙眼。伴随一陣難止的咳嗽,他肺部鼓入空氣,支撐他思緒逐漸清明,一擡眸,便是黃煜斐的眼睛。
那人問他:“喝水嗎?”
“嗯,要喝。”李枳剛說完這麽一句,就繼續咳嗽起來,他沒辦法,氧氣能燒人,在他幹涸的氣管間飛竄,哪怕快要把心肺都咳出來,他也必須費好大勁才能停住。好不容易挪開捂嘴的手,定睛一看,濕淋淋的,還帶血跡。黃煜斐也看見了,沒說話,只是難過地走開,再帶着溫水和毛巾回到他身邊。
他看着李枳沉默地一口一口把水咽下去,他想那清水也必定是帶血腥味的,他又幫李枳仔細擦了手心,那手小小的,握起來發涼,毛巾上的小塊殷紅,挺淡的,有點發粉,黃煜斐看在眼裏,親眼所見總比閉目想象還要有沖擊力,心裏那種難過的感覺甚至快要把他打懵。
“沒事兒,就這麽一點,也不是從我肺裏出來的,就是喉嚨,”李枳把他拉回床上,讪讪地笑了笑,“表層毛病,我還是有救的。”
“嗯。”
“你別着急,哥。”
“疼嗎?”
李枳一愣,搖了搖頭:“不疼啊。”
“必須把你治好,必須治,”黃煜斐抓起他的手腕,怕他就此消散似的,“我不能——”他頓了頓,“你不能再流血了,小橘。”
“哎,咋又像要哭了似的呢,我記得我哥說過自己不是常哭的人啊,”李枳聲音很啞,把腦袋埋在他胸前,“跟你說個秘密,我剛才做噩夢來着,有個影子老來騷擾我,拿把小刀剜我心髒,這回竟然差點讓他得逞了。我還奇怪,今天應該做好夢來着,他怎麽又來了呢?”
老來找,也就是說有多少個這樣的晚上,李枳是一個人度過的。這一認知本身就夠鋒利,夠紮人,經不起細想,更何況還要黃煜斐親眼見識那人噩夢纏身時的情狀。他無措地抱緊了李枳:“夢裏全部都是假的,害不到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李枳柔和道,拍着他的後背安撫,“我聽見你對我說,放輕松,影子慫不拉幾的立馬就跑了,然後我很快就醒了。所以哥,你也放輕松呀。”
“對不起,”黃煜斐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道歉,或者是道歉的理由有太多,比如他竟然要李枳反過來安慰他,“做完手術,等病好起來,小橘就不會再總做噩夢。”
“我确實是要好好治病,肯定也能治好,但你又說啥對不起呢?睡傻了?”
黃煜斐确實快傻掉了,記憶中他鮮少因心緒沖湧而語無倫次,還不如一個為初戀所困的愣頭後生。摸着手下溫軟,摸到咚咚的心跳,黃煜斐的心髒也跟着跳,在胸腔裏埋着,撞着,都有點疼了,他喃喃重複:“沒有,我沒有睡傻。”
“那就別道歉,搞得我又開始不好意思,一塊過日子不能這麽見外吧,”李枳往上挪,正和他對着臉,吐了吐舌頭,“我全盤招了又不是為了聽哥成天跟我這兒莫名其妙地道歉。也是我太不争氣,想好好跟你睡一覺的,結果鬧這麽一出兒。”
看見李枳臉上恢複血色,人也精神了,也聽見他纖細的呼吸聲,黃煜斐怔忪了一下,親掉他嘴角殘留的一點暗紅斑駁,恢複了平靜:“不怪你。也不道歉了。”
“嗯,多親我幾下。”
黃煜斐很實在,親了好幾口才問,“繼續睡嗎?”又不等李枳答,接着親幾口,“明天早上要早起,去醫院。”
李枳被親得直樂:“不想睡,只要一出這毛病,我就得來回折騰一夜,睡了又憋憋了又醒,還不如幹躺着。”
“那我也不睡,我陪老婆。”
“好啊,”李枳松松地笑了笑,伏在他身側,柔順地靠上去,“咱聽會兒郭德綱吧。最近阿甘那個字幕組停更了,VPN還挂了,生肉我翻不了牆。”
主刀醫師科裏森是個頂利索的小老頭,細框眼鏡,淺棕瞳仁,摻點灰色的金發一絲不茍地貼在頭皮上,身量再矮小,白大褂也整潔筆挺。他很是熱情負責,當李枳在隔壁被周醫生以及一群護士圍着做各種檢查時,他就拉着黃煜斐在會議室裏仔細說明李枳當前的各種情況。
黃煜斐聽得極認真,甚至還抱着平板,在李枳病歷冊的掃描件上記了許多筆記。有些化學藥品的英文名稱,他很久沒寫了,想不到如今竟在這種狀況下再次出現在筆尖。
他想把醫生的每句話都記下來,好像少一個字母都是自己的失職,可他記得最清楚的還是那句:“病人将面臨兩個高危期,一是手術整形上氣道期間,二是術後恢複自主呼吸期間,倘使他對機械依賴太重,氣道無法協調,自主進行呼吸運動,那手術再成功也是白費。”
黃煜斐不語,只淡淡地注視他,靠着椅背的姿态纨绔又疏離,也看不出滿不滿意。
“這主要看病人意識層面的求生欲,以及身體素質,”矍铄的外科醫生繼續解釋着,有些擔憂地觀察這個被同行的老朋友描述為“和睦并善于自省的精神病患者”的年輕人,看他俊朗的臉、扭曲的神情,揣度道:“你還好嗎,斐?”
“我很好,”黃煜斐笑了笑,忽然跳脫問道,“您最近住得還習慣嗎?賴斯醫生叮囑我科裏森醫生有潔癖,我之前要他們徹底消毒過兩遍。”
“啊,非常棒,我沒想到你會為我準備公寓,食物也非常精美,”科裏森點頭,帶着種美國人常見的傲氣和友善,甚至說了句中文:“賓至如歸。”
黃煜斐也點頭,仍挂着那抹暖而硬的笑容:“還是給您添了很大的麻煩,Leeze的情況我知道了。他現在的确很脆弱,并且在承受我們無法理解的痛苦,還請您務必小心,不要出任何差錯。”
“盡我所能、所學。”醫生也露出職業的微笑,“斐,請不要怪我多說,你好像對那個男孩抱有更複雜的感情,我是說,不只是伴侶之間。”
伴侶,科裏森醫生用的是“partner”,并非“lover”抑或“fere”。
“那是什麽?”黃煜斐饒有興致,坐姿還是無限惬意,但氣勢壓人,“我以為我們是情侶這件事足夠明顯。”
“Kind of faith.”醫生回答得不假思索。
黃煜斐再次沉默,低頭像在決定什麽,身上那股子硬勁兒也逐漸消弭。半晌他才開口,聲線沉穩,并且幹脆,好像他口中念的是蒲柏 :“I truly have faith in him, not to admit me, but to make judicious decisions that pushes us towards our fate.”
許是因為還不夠熟練,這話他沒有辦法用中文說。早在幾年前,确定自己還要回到這個國度時,黃煜斐就開始習慣在說其他語言時用中文在心中重複一遍,正如他回國後練普通話那般勤學。但這話他用母語确實不知道該怎樣切實達意,正如“faith”可以包含太多含義。
好在科裏森只聽英文。好在李枳固然聽得懂。他要等一切塵埃落定,把這份心情對李枳好好地表達出來。
這天李枳又抽了很多血,比上回他單獨檢查時抽的12管還多上一半。左右兩手的靜脈上有大小好幾個針孔,棉簽按着,止血也不算快。已經穿上了病號服,潔淨的灰藍條紋,全身上下帶着股消毒水的澀味兒,李枳在醫院頂層的隔離體檢室裏嚼着紅棗枯坐。
他喉鏡做得很想幹嘔,不願吃什麽東西,可他也不願露出一副病恹恹的模樣徒增煩惱。
吐到第九顆棗核,他終于等來了黃煜斐。那人推門進來,西裝筆挺——早上出門前黃煜斐硬說今天是重要場合,必須打寬領帶——現如今那藏青色的領帶還是那樣服帖地挂在胸前。
“感覺怎麽樣?”
“哇,我哥今兒個真的好帥,”李枳放下紅棗袋子,張開雙臂要抱,“感覺……拿個小鏡子捅我喉嚨,還抽我好多血,要榨幹了!”
黃煜斐抱了抱他,在他身邊坐下,又握着小臂細細地瞧,那些小孔可真紮眼。“病房已經準備好,”他輕輕捏着傷沒好全的手,親吻那些針眼,像要堵住從中無聲逸走的生命,“裏面條件還不錯,足夠我們住。”
“我們?要陪床?”李枳失笑,“這不用吧,耽誤你工作,我又不是小孩兒。我說真的。”
黃煜斐溫和道:“至少手術之後半個月,我一定要陪你,阿姐把我從公司趕出來了,要我照顧小橘。”
“她這次來大陸,不是湊巧吧,”李枳眨了眨眼,“哥,是不是我等結果的那個星期,你就全知道、全計劃好了,所以把姐姐叫過來管生意?”
“是啊,阿姐本來就愛好做生意,心腸也熱,容不得三房人受苦,”黃煜斐拉他站起來,牽着往診室外走,“小橘是我們三房非常重要的一員,阿姐也是疼你的。”
“……我說什麽好呢。”李枳和他隔了一掌的距離,仰臉看着潔白的天花板,“我要是說覺得自己是個麻煩,就太混蛋了吧。”
“說什麽都好,”黃煜斐把他攬近了,按好了電梯樓層,“術後小橘會有相當長一段時間沒有辦法出聲,這兩天多和我講講話吧。”
事實證明,黃煜斐所說的“條件還不錯”,實在是太過謙虛了。李枳先前絕不知道跟自家只隔了一個紫禁城的協和醫院還有這種高級病房。大客廳,大浴室,大廚房,當然還有一張大病床,以及病床旁同樣寬敞的陪護床。窗明幾淨,四處都是明晃晃的白,沒一絲灰塵。
各項術前檢查分外繁瑣,醫生們還要最後上幾次讨論會,李枳住了兩天,和黃煜斐一起,悄聲說了許多的話——不敢太放肆,據說隔壁住的那個喉癌老頭是個脾氣不好的市領導。其他事情,他幾乎什麽也沒有做,就困在這精致的套房裏,等待躺上手術臺的一刻,接受自己的命運。
最後定在12月19日進行手術——這是多惱人的作弄!一整年前,黃煜斐二十二歲的最後一天,他們還在澳門的別墅裏相互試探着,生動地觀察着對方。黃煜斐抽着李枳的薄荷煙,在窗前看雨後綠蔭,漫不經心地說着“有信心讓你愛上我”。
而一年後的此日,也就是天亮之後,黃煜斐就要瞧着李枳被推到無影燈下了。隔一扇門,李枳的咽喉将被抹開一個半徑很小的口子,有東西會被割下來,也許還有東西會被填進去。
琢磨到這裏,李枳不願再多想,握緊了手裏的小盒子,鮮紅色的絲絨有一點紮人。他已經把滿手的“EMO魂”摘幹淨,手心裏這東西他也早就買了,大概是十月初,對他來說那是筆不小的數目,一直想着找個有意義的日子讓它見天日。後來自己瞎跑,他還琢磨着要不要拜托宋千在自己死了之後把它寄給黃煜斐,可又因為覺得太缺德而作罷。
現在,要把它送出去,是最後的機會也說不定。他想自己不能再縮了,就算是要拴住人一生的東西,他也不該因為怯懦而給這段關系留下遺憾,正默默念叨着待會兒想說的話,卻見門被人大力推開,黃煜斐吃完飯就沒了人影,現如今冒着冬夜寒氣,風塵仆仆地走到他跟前。
大衣都沒顧上脫,他匆匆把李枳從病床上拉起來,和輸液架一塊拖着,在自己跟前站定,“小橘你看,”他摘掉左手的腕表,随手往床上一扔,露出腕骨上方那塊薄薄的肌膚來,單單一個“枳”字,用的挺複古的朗宋,橫平豎直地印在那兒,還帶着新鮮的紅腫,“這樣我們牽手,一左一右,兩個字可以碰在一起。”黃煜斐明晃晃地笑。
李枳略顯愕然,“幹啥啊,不是說文身很疼嗎。”他輕輕地說,在那紋樣周圍撫摸,仿佛不敢按上去,“哥你不用這樣的。”
“怎麽不用,我必須這樣,我想要這樣,”黃煜斐快速道,抽回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枳,“我現在講的、做的一切,都是深思熟慮過的,你都必須答應我,小橘。”他一字一句地這樣說,然後急惶惶地從風衣內袋裏掏出個小東西,又急惶惶地打開。
嵌在兩只磨砂金屬環中的是兩枚鑽石,在過亮的燈光下,一樣大小,一樣隽永的光芒,耀眼得凜冽。
“和我結婚,”黃煜斐的聲音也是凜冽的,“我把它從家裏拿來了,現在戴上它,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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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生希望小橘戴着婚戒上手術臺。
感謝大家的評論~讓我們為明天的李枳加油=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