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後來特別嗨,宋千直接跪了,在李枳跟前朝聖一般,搖搖擺擺地彈唱。然而李枳沒嗨,或者說他是看到了誰然後嗨過頭了有點做夢的感覺,直到第一場結束,他時不時就要擡頭,直勾勾盯着觀衆之間某處,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被他那樣惡劣敷衍過的人,以為已經失去的人,竟還會來看他,還會對他露出笑容。
可是安可過後,宋千講段子過後,四人謝幕過後,大合照過後,觀衆紛紛離場過後……那人還是站在那裏,單憑那身影就能告訴李枳,這一切都是真的。志願者都去外面忙下一場的檢票,場子裏已經不剩別的閑人了,宋千也很有眼色地把其他兩位樂手鼓搗下臺,推着萬裏的輪椅,一塊去後門外頭吹風抽煙。偌大一個酒吧,一時間變得那樣靜,彌漫些許薄霭,有種狂歡驟止的狼藉感。
餘下的兩人試探着看着對方,幾乎是同時開了口。
“你先說。”黃煜斐還是站得不遠不近。
“我沒想到你會來,我以為你——”
“答應過你我會來看,”黃煜斐打斷他,“所以,沒問你還願不願意,我就擅自來咯。”
“我願意,我沒有不願意,”李枳口舌不怎麽利索,甚至覺得詞窮,他搭在琴上的手出了一掌心的汗,“謝、謝謝你。”
“我也沒有不想見你,小橘。”
“啊?我剛才那麽說是因為早上……我知道你肯定很忙吧。”
黃煜斐愣了愣:“早上?”
李枳也愣了愣:“看看微信?”
黃煜斐低頭盯着手機看了一會兒,他微信只加了李枳一個人,他并不覺得李枳會主動聯系自己,于是現在才登陸。臉色短暫地變了變,似乎一時間做不出什麽表情,他捏着鼻梁才揚起臉來,只是問道:“這幾天過得好嗎?”
李枳看出來他換了手機,站在高處,也大概清楚他剛才做了怎樣的操作,心中壓着的石頭多半落了地,甚至有點想笑,于是也簡單地答:“還好。你呢?”
“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真是,不知道該開心該郁悶,”黃煜斐被彩燈照着,濃的光,淡的光,他的面容忽明忽暗,“想和我談談,我可以理解為你後悔了嗎?如果小橘來追我,我不會拒絕。”
“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要跟你談談,”李枳不知自己所雲,“是要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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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在猶豫啊,”黃煜斐垂下眼睫,神情稀松地呼了口氣,他把一口未動的啤酒放在場地一側的吧臺上,轉身就走,“也是我說了奇怪的話,沒有過腦子,很抱歉。”
李枳瞧着他孤零的背影,胸口起起伏伏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自己到底在做什麽?還在猶豫?那絕不是他的本意,開口之前他也絕對沒有想到會發展成現在的情況,又要搞砸,這真的就只能怪他了——期期艾艾到底猶豫什麽?
臨了總是少邁一步的難道是別人嗎?
因人愛他,就擅自決定人家什麽也不能知道,一到關鍵時刻,就總是結巴掉鏈子的蠢貨,還能是誰?
李枳對自己感到憤怒,那個人就站在那兒,他該看到命中注定,他深知不能再這樣下去。
“黃煜斐!”他求救般大聲叫住他,“你等一下。聽我說完,你不要馬上走。”
黃煜斐還真就站住不動了,在離出口幾步遠的地方,他不回身,不出聲,就那麽站着。
“你不是一直沒聽過我唱歌嗎,”李枳厚着臉皮,他覺得自己是決絕的,“我現在要唱了!就給你一人聽,雖然很差勁,也很長時間沒唱了,但我不準你走。”
黃煜斐沒說什麽,只是轉過身來。李枳把電吉他放下了,正抱着那把玫瑰木的蜂鳥,半彎着腰調着嵌在地上的效果器。他蹙着眉,動作很重,有點氣鼓鼓,又有點不着調,黃煜斐沒忍住笑了,摸了摸鼻尖,在李枳擡眼看他之前恢複了那種沒波瀾的神情。
前奏響起,連着整個場子前後的音響,應當宏大,真正聽來卻是格外寂寞的和弦。又好像是十分熟悉,黃煜斐知道自己絕對聽過。印象中那是首需要樂隊演奏的Indie Guitar,至少兩把吉他,李枳現在一個人,只把節奏部分挑出來彈,至于旋律,他用嘴唱,很大聲地,梗着脖子對着過高的話筒,蓋過了伴奏。
這确實是黃煜斐第一次聽到李枳唱歌。
歌詞大抵如此:
Pardon me,
(不好意思)
I didn't realize what's in your eyes
(我未曾看懂你眼底為何意)
My arms are open wide
(我雙臂大張)
But I can't ever decide what I want to do
(卻不知該做什麽)
I'm staring at the sky
(我仰望天空)
But I can't tell which way my thoughts are traveling
(也說不清我的思緒如何游走)
I’m trying to listen to your words
(我嘗試去聆聽你的話語)
But I can feel my head and it's unraveling
(但是我的頭腦一團混亂)
……
英式發音淺淺地唱着,闖進耳朵,這是多磨人的歌詞!在說你自己嗎。黃煜斐盯住他,狠狠地看,也狠狠地聽,聽每個音節。
李枳并沒有像以前總是推說的那樣跑調、破鑼嗓子,相反,稱作開口脆也不足為過——他的歌聲秉持了他演奏吉他的特點,音極準,節奏鋒利幹脆,有傲氣,帶着點冷,可卻又有截然不同的韻味——相較于弦樂的明快倔強,他聲音啞啞的,垮垮的,兜不住感情,卻清透,給人一種無辜真誠、憂郁缱绻的感覺。
就好比一槍崩了誰又失聲尖叫之後,平靜擦拭冒煙槍管的那塊絲絨白布,好比亂世藏在女伶發髻裏的鑲金匕首,好比夜光杯裏帶毒的葡萄美酒,的盧馬上将斷未斷的琵琶冷弦……在黃煜斐聽來簡直是一種不經意的、直要人性命的撒嬌。
你看着他,只覺得他眼中看到的,也理應只有你一個。
——雖然這屋裏确實只剩下他倆。
又好比是什麽呢?黃煜斐走近了些,思路有點跳脫,又好比是性冷淡的人對你說,上我。
幸好你從來不在別人面前唱歌。黃煜斐默默想。
這時李枳唱完了一段,踹了腳地上絆他的亂線,抛棄話筒直接坐在臺沿,他咳嗽,他散漫地撥弦。那短短一小段bridge彈得可謂是相當風流,不蔓不枝,不軟不硬,浮動在一屋混沌之中惹人清醒。他彈得太準了,正如他以前單憑反複聽就能扒下來的,千奇百怪樂隊的千奇百怪和弦。黃煜斐忽然篤定,自己确實在李枳的歌單裏聽過這旋律,并且循環過一段時間。
歌單叫做“餓”,歌名叫做Sleep Apnea。應該是李枳在那個播放器裏聽歌排行的前幾位。
是Beach Fossils的一首算不上老的歌。
李枳最中意的樂隊之一,帶着股布魯克林特有的頹,是灰的,又有粗糙的浪漫,灰中帶紅。
當時他們相識不久,感情也是那樣簡單,“你喜歡我我喜歡你”就能概括,甚至顯得天真而淺顯。黃煜斐想從一切方面盡快了解李枳,聽它只是因為好聽,李枳喜歡,其他什麽也沒有多想。但現如今,這歌名卻讓他心口猛地震了一震,甚至有些許如釋重負之後的脫力感,惹得他一愣一愣地瞪着臺上,目眦欲裂——
Sleep Apnea,這歌名沉甸甸的,竟然,也确實,意為睡眠呼吸暫停。
也就是這個詞,他一直在等李枳親口對他說,他等得要發瘋了,要沒轍了,要承認自己畢生最大的失敗和無能為力了,而現在,這個人竟然就這麽唱了出來。
坐在不足十步遠的臺上,偶爾輕輕看着他,平靜地,熱烈地,小心地,焦急地,唱了出來。
意味着什麽?為之瘋狂的寶藏就埋在自家地下?還是他成功了,等到了,不再被李枳當傻子了?原來,所以,這家夥一直那麽喜歡聽它,在心中欣賞和體會的,向來不只是音樂而已!
看着折磨自己的病被人唱出來,一遍遍過耳,那是用一種怎樣的心态在聽歌啊……黃煜斐可以揣測,卻很難感同身受,正如李枳曾經吃過的苦,以及從一個曾經單純的少年變成現在不習慣接受好意的樣子,到底經歷過什麽,他能做的也只是道聽途說。
歌聲又起,還在延續着,李枳也還在看着他,眼睛很亮。黃煜斐忽地又想笑了,他想了太多于是就像什麽都沒想,亦不知自己該憤怒還是該慶幸,為自己粗心和李枳的執拗,為過去的糾纏和當下的明朗。他只覺得當下又能抓住了,而這歌詞簡直是坐在臺沿那人的心聲:
……
Sometimes I no longer know
(有時候我開始茫然)
What it means to care about things you want to do
(在意你的向往之事,究竟含義為何)
Everybody's living or they're dead
(人,不過一生或者一死)
And I'm still in my bed
(我現在,還留在我的床上)
And I don't have a clue
(毫無頭緒,撲朔迷離)
I won't lie and tell you it's alright
(但我還是不願去騙你,謊稱一切都好)
I won't lie and tell you it's alright
(但我當然不會再騙你,謊稱無事不利)
記憶中,這應當是最後的唱詞了,李枳之後也确實沒再開口,把嘴唇咬得發白,鋪着他漂亮的和弦。方才唱得口幹舌燥,喉嚨也疼,現在越往後彈,這曲子剩下的越少,他就越不敢再擡頭,不敢定睛瞧瞧黃煜斐臉上的神色。但這終究不是什麽長詞濫調,不到五分鐘,确實也是很短的時間。
他收完最後一把音,像流幹了水,稍有遲鈍地揚起臉。
這才發現黃煜斐已經走到他的跟前。
“想說什麽?”那人問他,“還是歌詞已經說明白了?”
“……想說我有病,”這感覺簡直像裸奔,李枳心說我唱歌你不喜歡嗎,雖然後面有點跑調但我現在這種嗓子只能唱成這樣了啊,他深低着頭,有點破罐子破摔,“很久以前聽到這歌就覺得是在唱自己……就是,字面意思上的那種有病,睡眠呼吸暫停,經常憋醒,很容易睡着的時候缺氧猝死,腦子缺氧壞掉也是可能的,我十六歲就查出來了,最近變得嚴重,我準備治。”
“嗯,還有什麽想說的?”黃煜斐淡定得出奇,“你說什麽,我都聽着。”
這反應和李枳想的不大一樣,但他還是鼓足了勇氣,他什麽也憋不住了:“這病我先前瞞着你,是因為沒把它當回事兒,我覺得有藥可以吊着,簡言之就是僥幸心理,也不想麻煩。後來瞞着你,是因為藥沒用了,醫生說我活着都有危險,我膽小……還連帶着把你想得一樣膽小,是我的錯。”
黃煜斐不說話,只柔柔地看着他,隔了一步遠。
李枳猛灌了幾口水,“咣”地放下杯子,認真口述他的檢讨:“我也很仔細想了,為啥我在你面前就沒法坦率呢,一遇上事兒,我為什麽就要跑呢,後來明白了,因為我不夠好,我和你看到的,其實根本就不是一個人。”他委屈了,總覺得可以在黃煜斐面前掉淚,可他忍住沒有犯慫,繼續道,“有些事我努力改了,但很多還沒成,我可能需要很長很長時間。所以你對我越好我就越害怕,害怕失去你,更害怕讓你失望,害怕你跟我一塊堕落。可是我還是讓你失望了。”
黃煜斐輕聲開了口,像是不願把李枳眼眶中的水殼震碎:“小橘很想哭了吧。你眼淚馬上要滴下來了。”
“我哭夠了,昨天坐在公廁洗手臺上,狂哭,哭到打嗝。真的,別笑話我,我可能是累到崩潰,也可能是想你到崩潰。但我真不能再哭了,不能再那麽沒出息,”李枳霍然擡臉,癡癡地盯着他,“現在我也不怕了,以前的做法,是我幼稚愚蠢,也對你太不公平,要你坦誠可自己卻不誠實,要你信我自己卻不信你。我還碰你底線,犯賤一樣……所以,現在,”他張着嘴,定了定神才接着說下去,“我完完全全地展開在你面前了,我的毛病,我說不定命不久矣的事實……”
賭咒般,他又大聲補充道,“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接受!”
“為什麽,”黃煜斐仍舊平靜得離譜,天知道他是強裝的,因為這一刻他等得太不易,也太出乎意料,“為什麽小橘突然想明白了?我先前一直一直懷疑,你一輩子也不會在我面前這樣坦白。”
“為什麽……”李枳愣了愣,燈光下眼睫垂下來,有點醉朦朦的,“你不在的這兩天,我才發現自己是這麽的……無可救藥。或者我從一開始就是無可救藥的廢人。本來想,如果能暫且這樣活着,那就先活着吧,然後這種消極怠工就遭了報應,它讓你傷心,我也不好過。
“所以現在呢?”
“現在,”李枳把吉他從身上摘下來,放到一邊,腰板也小學生聽課似的挺得老直,像是調整了一個莊重的狀态,“未知的以後仍然讓我非常害怕,但是,現在,只要想到你,我就有了非得走下去的理由。我不想失去這個理由。”
黃煜斐忽然笑了,笑得不熱,也不冷。
李枳看見他笑,在發光似的,慌慌張張地捂住眼睛,他太不争氣了,琢磨不明白眼前人,居然又想亂哭,還不想讓眼淚給人看見,不想啪啪打自己臉。指縫裏他悄悄瞥着一臉無奈笑容的黃煜斐,小聲問:“你還要我嗎?”
黃煜斐兀地一怔,笑容僵住,他竟然先哭了,鈍鈍地說:“我一輩子愛你。”
李枳也是一怔,為這淚水,為這話語,他狂喜,又驚訝,把捂眼的手放下:“那就是說,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讓你傷心的那些,那些錯事兒,我再也不會做了。”
“如果你也願意給我機會——”黃煜斐淚腺好像只有幾滴的容量,他面部的表情也并不受其影響,頓了頓,溫柔又幹爽地說,“錯的不只是你,小橘。我們都錯得太離譜。”
“……嗯,是啊,”李枳濕潤的眼睛大睜着,他還是快哭了,見黃煜斐哭,好像自己也有了道理,眼底蓄着什麽洶湧的東西,稍一動眼睫就會接着滾落而下,“所以我們都很疼。所以要說對不起嗎?”
“不要對不起,手給我就好了,”黃煜斐終于走近了他,一步也不隔,腰胯直接抵在他膝蓋上,他的掌心很熱,去捉李枳纏着紗布的右手,“你彈琴的時候,我看到上面有字……”
李枳羞了,也別扭了,那人說了那些話,又突然這樣碰他,如此溫柔,搞得他竟有點受寵若驚,他幾分鐘前還以為那人已經不願意再碰他了。于是終究是不忍再拗着勁兒,任由黃煜斐握着那截腕子仔細端詳。
一個“斐”字,用的是一種挺複古的朗宋,橫細豎重,端端正正白黑分明地印在包着腕骨的那一小塊皮膚上,勾線的邊沿,還帶點新鮮的紅腫。
“文在這兒就是因為覺得能讓誰都看見,”李枳小聲解釋,“看我彈琴,都是主要看手吧,我晃一晃腕子,誰都知道我喜歡的人名裏有這麽一個斐字。而且據說,不用麻藥文身下輩子就能變成胎記!文身師傅跟我說的,可靈了。”
黃煜斐聽得哭笑不得,什麽不用麻藥,什麽胎記,他覺得李枳傻乎乎的,一點也不機靈,果真是個未經世事的幼稚鬼,卻沒任何怨言要對他——肚裏那顆心早就軟成一灘水了,他只摩挲那紋樣,仿佛不認識那個自己寫過無數遍的漢字,啞聲道:“下輩子太遠,至少這輩子不要再讓我心疼了。”
“這輩子啊,”李枳笑了笑,縮回手道,“也成,我努力活下去,明天我就去醫院,感覺也不至于太早狗帶。還有你可別搞什麽先我一步下去等我……上回聽你這麽說,吓都能吓死。”
“怎麽不肯叫我哥哥了,一聲也沒有,”黃煜斐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只是細致地瞧他,空下的手又去捉人,“我還在管你叫小橘。”
“我還能叫嗎,我這玩意,還有那個資格麽。”
“當然有,別把自己想得太糟,”黃煜斐道,焦慮地張大雙目,“你又不是玩意。”
“啊?”李枳笑了,他忽然一肚子壞水,故意逗身前人,“确實,我不是東西!”
“我的意思是說人和玩意不一樣,你在我這裏也不是玩物,臺上臺下,都是很棒的人,比我好太多,”黃煜斐正兒八經地解釋,“小橘每天都在顧慮什麽,快點啦,叫哥哥。”
“哦,哥。”李枳放松下來,但也沒再嘻嘻哈哈,他做夢也惦記着再能喊出這個稱呼,現如今可算是得償所願。
“不誠懇,再叫一遍。”
“哥,哥哥,”李枳乖乖叫着,兩個音節,脆脆地從他有點起皮的唇間蹦出來,“這到底什麽趣味,雖然我好像一直覺得不錯。總覺得我昨天還這樣叫了。是夢嗎,還是什麽。”
“怎樣的夢?”
“可能不是夢,幻覺吧。我逼迫自己閉上眼睛,但我還是能看見你,又帥,又很危險,”李枳沉着聲音,如同仍在沉醉的夢呓,“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我們面面相觑,嬉戲打鬧,我大叫,好像只叫了一句‘哥’,你突然盯住我,愛意,”他忽然激動了,“那絕對就是愛意!”
“愛意。”黃煜斐重複。
“嗯,對,簡直淹得我要窒息!我好高興,你壓住我,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話……”他反扣住黃煜斐的手腕,緊緊攥住,“但我又睜開眼睛了。誰把我眼皮扒開似的,只能後悔。”
黃煜斐克制住抱住他揉的沖動,道:“我好像也有過類似的幻覺,以為自己終于瘋掉了,”他笑,“但我沒有再吃那種降免疫力的精神病藥。”
“表揚你,”李枳露出虎牙,“我也不吃藥了,我那藥的副作用是影響神經,成天這麽神經兮兮的,又笨,我倒是很有借口了。但現在吃藥也沒用了。”
“小橘應該對自己的病情有些信心,我們不需要吃藥的,”黃煜斐一點也見不得他這種灰心模樣,不再兜圈子,“明天去協和醫院,會有美國最好的醫生來給你主刀。”
“啥意思?有個周醫生我本來準備——”
“一個老朋友引薦的,是這方面的專家,”黃煜斐呼了口氣,“他已經和周醫生他們團隊開了九天的專家會了,對你的情況都了解。你只要去,所有流程都能立刻啓動,很快就能把手術做上。”
李枳瞪大眼睛,他反應了幾秒,又幾秒,幾乎要瘋魔:“原來你早就知道了?”說完這話他又呆了好一陣,似乎正經受巨大的沖擊,有什麽堵住的東西正在塌陷,又好像這一切全都合乎情理。他終于明白過來,既然如此,這些天糾結的那些胡扯的那些,在黃煜斐眼中豈不是全跟看戲似的,當真和他先前隐約擔心的一樣!可他也沒什麽立場跟這兒撒野,質問人家為啥不早點戳破。
是他理虧,他也了解黃煜斐那點倔脾氣,怕不是因為自己用分手來亂搪塞人,還成天胡說八道,氣得等着他來坦白呢。太可惜了,李枳想,可又覺得很是安心,于是有點悻悻的,愧疚的,小聲問:“要是我今天還沒說實話,哥,你準備怎麽辦?”
“直接打暈,弄去醫院。”黃煜斐倒是誠實,“做到這一步還換不來一句你的坦白,我未免太可憐。眼睜睜看你一個人去做那種手術,我更可憐。”
“哈哈,打暈也挺好。”
“不是開玩笑,我确實有這個準備,”黃煜斐湊近他的臉側,“不覺得吓人?”
“有點,還真有點吓人,”李枳差點和他抵上鼻尖,眼睛亮晶晶的,“上回你姐姐突然把我捏暈,已經心理陰影了!”
“……既然這樣恐怖,小橘不準備逃走?”黃煜斐輕聲道,帶着種邪性,冷調的彩光下,惹眼得仿佛不真實,“那是你的拿手絕活吧。我好費力才學會的放手。”
李枳忽地着急了,他想,什麽放手?都這樣了,誰都不能退,你往後退一步,我就立馬人間蒸發。兩手都抓住黃煜斐的手腕,李枳有點不講道理:“又、又沒說你吓人,是打暈我有點吓人,哥,如果你真的想要放我跑的話,我就滾,但我知道你不想……你肯定不想吧?”
黃煜斐見他這認真模樣,發覺他是真在害怕自己的猶豫和不确定,就想逗逗他:“可是,你現在也看到了,我就是會做出監禁這種事情的極端性格,你不願意的時候,我還綁住你,不好好同你講話,反而逼着你一整天做那種事。現在想起來不會害怕嗎?”
“哈,”李枳直率地笑了,“相反,自從我認識你以來,今天是我最不怕的一天。”
“怎麽講?”
“我得先問,哥,黃煜斐,你真還在想我逃跑的事兒嗎?”
“沒想了。”
“那還願意碰我嗎?不是抓手腕,是那種碰。”
“可以啊。”黃煜斐面不生波,內心則開始澎湃——還能碰嗎?這本身是他這個疑似強暴施加者該問的問題。李枳對他還真是一點仇都不記。他不敢置信地瞧着眼前透亮的寶物,警告自己不要得意忘形,格外冷靜地重複:“我是願意碰你的。”
“那就摸我,”李枳如獲特赦,當即跳下臺沿,沒半步就撞在黃煜斐身前,先有點試探,只是攀上他的肩膀,可沒過兩秒就忍不住似的整個人纏上來,好像那是他天生的本能,“你快抱抱我,還親我,好嗎?”他只覺得眼前人簡直裝了磁鐵。”
“怎麽淨會撒嬌,”黃煜斐手掌自然地搭上他的腰,纏紗布的沒纏紗布的,分在兩側,都不輕不重地隔着T恤的棉布捏兩下,“好啦,抱你啦。”他輕輕笑道。
“緊點。”李枳蹭他,“再抱緊點。
黃煜斐幾乎要舉手投降,這樣甜滋滋的無可奈何,他只在李枳這兒嘗過。他佯裝自如:“小橘還沒講為什麽不怕了。”
“因為,我在你面前沒有秘密了。哪怕一個也沒有。今天才知道心裏沒鬼的感覺真爽。”李枳腰上暖暖的,他被摟緊了,沒感覺到抱他那人有一絲一毫的嫌惡膩煩,和以前任何一次都一樣。終于把膽子徹底放大,他勾着黃煜斐的頸子,急急地湊近人耳側,又咬,又吻:“我好像是個沒規矩的人,腦子也不怎麽好使,正需要你來管我。還以為我哥生氣了,不會要我了,所以現在好開心。”
黃煜斐頂着他往臺沿靠,撐好了,把人整個攏在懷裏:“我一直要你,但我可不要做小橘的家長,暫時還沒有那麽老吧。”
李枳一笑,忽閃着睫毛,像在說一個秘密:“我哥一點兒也不老,但是我的身高、體重、血型、敏感位置……我的黑的白的好的壞的,我在想什麽,我要幹什麽,我的一切,你全都知道了,也只有你知道,所以永遠也不能不管我,”他低語,燙乎乎的,帶着肆無忌憚的耍賴意味,“必須把我看緊了,現在,要殺要剮,我就全聽你的。”
這情話,炙熱的,就算帶毒,黃煜斐也能盡數吞下去,不過吞下之後還得燙回去一下。“收回剛才的話,小橘不在臺上的時候,就是很糟糕。你知道我拿你完全沒有辦法。”他這麽說着,站直身子,瞥見那副有點惴惴的、等他下文的神情,就捏住李枳下巴颏兒,對着那團白臉蛋毫不心軟地咬了一口,留下個濕漉漉的紅印子。
“疼!”李枳喊,“我怎麽又糟糕了呢!沒辦法,沒辦法還咬人!”他委屈地癟着嘴。黃煜斐就揉着那傻不拉幾的牙印哈哈大笑,抓起半瓶葡萄糖水,灌了一大口,模樣像在喝酒,喝空了,就順手把李枳的寶貝保溫瓶穩穩放回臺沿。
緊接着他擁回李枳來接吻。
四片嘴唇一碰上,就膠上了似的親個沒夠,李枳不撇嘴了,熱情地含他,咬他,不知羞似的黏糊着他,發出鮮明的水聲,整個人都透出股赤裸裸的開心勁兒,馬上要化在他懷裏。
“幸好我也是個混球。”黃煜斐在喘息間如是補充。
————
要說沒辦法,他倆是都拿對方沒辦法。
感謝評論~下一章有後臺激情普雷和男友襯衫,十幾厘米身高差什麽的不來一回好可惜=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