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李枳吓了一跳:“怎麽可能,誰不要你了,誰想和你分手了!我不分,你也不許跟我分,咱倆還啥都沒做過呢!”
黃煜斐笑:“哈哈,你好慌啊。”
“那當然了,你正着迷誰呢,突然聽他說分手!”
黃煜斐笑得更開心了:“着迷誰,小橘說清楚些。”
李枳張了半天嘴,才憋出一句:“當、當然是你了,”又小聲嘟囔,“明知故問,大狗熊。”
黃煜斐不笑了,柔和地凝望李枳的慌張和羞赧:“那麽,以後也請不要提分手這件事,小橘可以答應大狗熊嗎?”
“我答應,我不會提了。”
“也不要想我們可能會沒戲。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我不想。一琢磨這個,我也難受。”
黃煜斐摸了摸他的臉:“太好了。昨天我在班機上想,惹到你生氣,你又一次變成不屬于我的,我該怎麽辦。那種感覺就像馬上要被炸掉一樣。我一個人,炸成泥。非常糟糕,讓我想起小時候的事。”
李枳手指一燙,才發現風吹得緊,煙已經燒到了尾巴。他擡臉望住黃煜斐的眼睛,恍惚間覺得,這雙眼睛并不如印象中那樣直白并且精力充沛,時刻都笑眯眯的,相反,裏面藏了某些很深很沉的東西。
或許是痛苦。
小時候的事嗎?
來自于那個讓他疲憊、生疏、小心翼翼的家庭?
來自于混亂又孤單的早年經歷?
又或許,眼前這雙眼睛的主人,正和自己一樣,對“感情”這東西感到迷茫無措,或許也在努力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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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枳只覺得自己要被這雙眼睛吸進去,釘在人心上了。
他感受着臉上那人手指傳來的、冰涼的溫度,一心一意地說:“我這個人吧,是小心眼,但我不是傻,誰還沒個前任啊,我為了他們放棄你幹嘛?哥,你當初只見了我一面,還好巧不巧看到我讓人失望的瘋樣子,結果卻用整整一年來想着我,為我考慮那麽多,對我說那麽多我想聽的話,讓我知道,這世上有人這麽這麽在意我。這是你對別人做過的事兒嗎?”
黃煜斐睜大眼睛,搖了搖頭。
李枳把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掰下來,握住,和自己的手一起塞到羽絨服口袋裏,又道:“沾了水也不知道擦幹,這大冷天的,我可沒有護手霜啊。”
黃煜斐終于笑了。這次是真的笑,是那種陽光的、溫暖的笑。他親昵地蹭了蹭李枳指肚上的薄繭,道:“我有護手霜,柑橘味。”
李枳反抓住他的手掌,道:“總而言之,我算是想明白了,既然我喜歡你,那其他的都不叫事兒。把他們都忘了吧。在你心裏,我是唯一的、和任何人都不一樣的吧?”
“當然。”
李枳點點頭,繼續認認真真說着他的道理:“那只想着我就成了!誰談戀愛都得磨合,光有一顆對人好的心是不夠的,況且感情這玩意兒,它本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需要兩個人一起争取,一個人撐着多累呀。”慢慢地,他手裏心裏都熱乎乎的,準備不要臉了,“……我知道我肯定行,我長得好看,還青春無敵。”
黃煜斐不說話,只偏頭望着他,那目光讓人沉迷。
李枳又道:“哥,你也肯定行,你又帥又會照顧人,經常把我搞得一個人偷偷尖叫好嗎。咱倆現在又不是異地了,絕對沒問題。所以,怎麽會分手呢,哥你知道嗎,我可不甘心了,我大概一輩子都舍不得你,既然你是我的,那你今後就得永遠是我的。”
黃煜斐眼睛一亮:“哎?在小橘眼裏我這樣有魅力啊。”
李枳張了張嘴,似乎剛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吐了真言,沒羞沒臊的。他把臉別過去,甕聲甕氣道:“你看你,居然把我逼得說出這麽些肉麻的勵志話來,我真快不認識我自己了。”
黃煜斐下巴抵在李枳頭頂,輕輕磨了磨,道:“這樣也很可愛,都可愛。”
李枳心跳得怦怦的,簡直沒完沒了:“行了不說這些了,我們幹點好玩的。想不想去我以前錄視頻的屋子看看?我給你彈琴。”
“哥,你現在坐的這個位置,以前是擺三腳架和攝像機的,”李枳斜跨在高腳凳上,調了調那把民謠吉他的音,嘴裏叼着變調夾含混不清地說道,“屋子東面那堆破爛,以前是擺鋼琴的地方。”
黃煜斐順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點了點頭。
李枳把變調夾卡好,又撥了兩下弦,小聲道:“後來倒好了,老爹迷上賭博,窮得叮咣響跑回家裏,先是把我鋼琴賣了個好價,過了一年半載,又回來了,連我攝像機都不放過。當時我十七八歲吧,氣瘋我了,差點沒追殺他。不過現在想想,幸好沒把我吉他也給偷了,要是能再見,我得謝謝他老人家。”
黃煜斐正襟危坐,兩條長腿似乎不知該怎麽擺,看起來有點不自在。他查到李枳的父親是2016下半年才來自家那幾個賭場消費,并不是李枳最艱難的那段日子,可他仍然覺得這事兒和自己脫不了關系,或者說整個博彩業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他想了想,最後只是說:“所以你從2014年底就不再錄視頻了。”
李枳笑:“哈哈,只能說多方面原因吧,也不能全怪我爸。14年對我來說是大年份,驚心動魄的。”
黃煜斐沒有出聲,他在等李枳繼續講下去,說不定還能揪出當初放高利貸的教訓一下,但李枳也把嘴閉上了。他清清淡淡地瞧了黃煜斐一眼,然後便專心彈起了吉他。
前面的泛音一出就明白了。是那首Colisa Labiosa。意為橘色麗魚。和弦鋪展開來,輕重緩急,仿似海潮漲落。
當主旋律響起,如同豎起一睹音牆,黃煜斐旋即置身夢境——過去那些塵封的時刻在他腦海中迷離地閃現。
有過在大西洋西岸的幹燥海風中循環Leeze的視頻趕論文的早晨,筆記本上一行寫不下的化學變式,視頻之中的老屋窗外,來自中國的模糊綠蔭和淡雲。
有過揮金如土四處留情的午夜,他貼在某人背後,用手捂住那人的臉,一顆心裝的全是混亂煩躁。那時他并未認清心中所求,卻幾近失控,腦海裏自然而然地勾勒一個陌生少年口罩下的完整面容,想象他的順從他的叛逆他勾起的嘴唇他眼角的淚痕。這簡直就是犯罪!然後驚恐,然後自嘲,然後脫力般索然無味,把那露水情緣請走。“沒有過夜的習慣,阿翔會送你。”他總這樣說,然後在心中自問:你到底想要什麽?
還有那些酒精、煙草、學院區別墅裏的派對男女、聽膩的唱片、撞壞前燈的銀色跑車、胡安魯爾福的小說、頹喪的尖叫和咒罵、顏色詭豔卻足以致人暴斃的無機試劑。
那些他只要置身實驗室外,就對自己深感迷惑、鄙夷、厭棄的日子。
當然還有某個春天的下午,他聽見Leeze第一次開口說話,那天是2014年4月1日,也就是Leeze主頁顯示的生日。男孩清澈柔軟的少年嗓音,四平八穩的北京腔調,哪怕隔着口罩也太符合他的想象。然而說出的話卻是:“今天,我談戀愛了。希望大家祝福我。”
然後他又用英語說了一遍。
愚人節吧?黃煜斐當時想,他都快被逗笑了。
但不安完全占領了他。他至今也忘不了,Leeze說這話時确實是小男孩初次思考戀愛問題的模樣,口罩邊緣溢出的紅暈實在太過誠實,一雙圓圓的眼睛也多了平日不曾有過的神采。他這是在期待什麽,在對未來充滿美好的想象。
這些都是柔軟的鈍刺,把黃煜斐刺得暈暈的,一動不動地聽着他彈完了一首甜膩的旋律,一反他平日鋒芒畢現的風格,水一樣的調子很像某些日系小清新電影的插曲。
然後Leeze就和往常一樣,走到鏡頭前,啪的一下關了錄影。
這人對網絡另一端的觀衆素來是毫無興趣的,更別說留戀。
二十一歲的黃煜斐也是從那時起開始懷疑自己确實是個瘋子,但他又想,我固然不是。瘋子一般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做什麽。他很清醒。他直直地盯着剩餘為零的進度條,極度冷靜也極度确定地想,無論那個人是誰,都不配得到Leeze的愛。他自己也不配。
他要變成“配”的狀态,又需要幾年?黃煜斐當時只是明白,自己必須改變,如此潰爛的人生無法承接那個潔淨的、必須得到的男孩。
然而就在幾個月後,Leeze卻徹底停止了視頻的更新。之後回想起來,愚人節的下午真是一場甜蜜噩夢的開端。
黃煜斐如今從這場夢中醒了過來。
他看見幾步遠處,李枳正支着下巴,饒有興致地望着他,頭頂白熾燈暗暗的,李枳的眼睛亮亮的,像頭在苔藓上發現藍莓的小鹿。他聽見李枳笑着問:“哥,聽入迷了?我彈得有那麽好嗎?”
黃煜斐愣了愣——或者噩夢确實完結,美夢又開始。
他說道:“是啊,想起很多事。”
李枳懶懶散散地沖着琴弦吹氣:“什麽事?”
“喜歡你的事。”
“……你這算突然襲擊啊。”
黃煜斐眼光毫不躲閃:“可以再彈一首嗎?”
李枳點頭:“當然,一首怎麽夠呢。我給哥彈首新的吧,剛認識你的那幾天,我腦子裏一直循環的旋律。聽完了,給它起個高級的拉丁文名,不要魚名了,沒水準。”
“小橘也很擅長突然襲擊。先過來,到我這裏。”
李枳乖乖地,提起吉他走到他面前。
夢中的少年此時正殷殷地望着他,滿目期待,混着些小小的調皮和忐忑。
黃煜斐慢條斯理道:“坐在我的腿上彈。”
李枳睜圓了眼睛,白臉蛋一下子就染了紅:“怎麽坐?面對面的話,隔着一把琴呢,我伸不開手……側着坐琴把也會硌到你。”
黃煜斐溫柔地笑了:“那就背對我坐,把我當成一把椅子。”
李枳別過臉,唇瓣動了半天,沒說出話。最後才邊轉身邊小聲道:“太狡猾了,明知道不可能把你當成椅子……我萬一彈錯音了怎麽辦,我不允許自己彈錯!”
嘴上是這麽說,但他卻一屁股坐上了黃煜斐的大腿,倒還真是不忸怩客氣。黃煜斐腦子都快燒掉了,想:真的好小一只。
但他還是努力冷靜地說:“往上坐一點。”
李枳得意地、哧哧地笑:“把你坐硬了怎麽辦?”
黃煜斐嘆氣:“已經硬了。”
李枳一聽這話,僵了僵,居然大大方方地真又往上坐了一點。
他說:“我也是。哇,我哥真的好硬,凸起好大一塊,我坐到了。”
說罷他還惡劣地在上面磨了兩下。
他是鼓足了勇氣的。
黃煜斐笑:“不覺得進度太快了麽?”
李枳閑閑翹起二郎腿,掃了掃弦:“是啊,就是快,不過黃先生,你就先這麽硬着吧,我是不會脫褲子的。”頓了頓又小聲咕哝:“不知道吧,你有意無意把我弄成這樣好幾回了,我現在要報仇。”
不等黃煜斐再說什麽,李枳就兀自開始了彈奏。他覺得自己剛才簡直帥斃了,他抿着嘴想象黃煜斐現在的表情,手上彈得有點心不在焉,卻又自信滿滿——這段旋律他最近彈了不下百遍,都快要成本能了,并且沒有什麽狀态比他現在這樣更好。
性欲是藝術的源頭,這話說得很對。
李枳甚至想,黃煜斐這時如果摸他,甚至把手伸進他毛衣裏,好像都可以接受。前段日子感情顧問宋老千的諄諄教誨,什麽小李同學要學會矜持,小李同學不要把被人睡這件事幻想得太美好……什麽他媽的,亂七八糟的,李枳迅速挑着弦想,老子是成年人,老子喜歡他,老子才不管別的。
但是黃煜斐卻沒什麽動作,除了那根東西似乎越漲越硌人之外,他好像在認真聽琴。
倒是我龌龊了?李枳彈完最後一段反複,收了音,手指搭在餘震的琴弦上,發懵地琢磨着接下來該怎麽樣,又會怎麽樣。他隐約覺得自己幹了件蠢事——黃煜斐會不會覺得他太主動太輕浮了?就像美式英語常說的那種“cheap girl”?
當然放到他這兒應該是“cheap boy”。
李枳抱着吉他回頭,惴惴地側睨着黃煜斐:“好聽嗎?”
“好聽。”
“我……我還是站起來吧。”
黃煜斐則扣住他手腕,把他整個人連同吉他一起環在手臂間,似乎也有點吃力,語氣還是溫柔的、淡淡的:“小橘剛才說,我有意無意把你弄成這樣,好幾回了。什麽時候?”
李枳覺得自己直往下墜,快要滑到人家膝蓋了。這是他不想要的,于是往上蹭了蹭,道:“就是那兩天啊,你抱着我說什麽你不酸啊怎能叫枳,抱着我睡覺,抱着我說喜歡,說不覺得我很怪很吓人。你還把內褲借給我穿,我還洗幹淨留着呢……都忘了?”
黃煜斐聲音帶笑,貼着他耳後輕輕地說話:“當然沒有忘,但不知道小橘這樣喜歡。你喜歡被我擁抱的感覺。”
方才不小心提起內褲,李枳正虧心着,努力不去回憶那條內褲後來被自己怎樣“好好利用”了一番,聞言怔了怔,道:“……對啊,最喜歡了,雖然很羞恥,但我不想說謊。”
“從一開始就喜歡,對嗎?從我在賭場酒屋橫抱住你。”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哥那會兒摟人都是虛虛地摟着,最最開始還是紳士手,哪像現在這麽緊。我整個人雲裏霧裏的,老在想,這人要幹嘛呀。”
“怎麽不說對我一見鐘情呢?”
李枳提高了音量:“我哪有!”
“現在數一數,我們面對面待在一起,不超過四天,可是小橘已經到這種坦率的程度了。你和我是一樣的,我們看到對方,就注定會喜歡上。我好開心,真的。”
李枳被頂着,那條內褲的命運也時刻在腦海中撩撥,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那二兩肉正跟着一塊在膨脹。但他被抱着非常舒服,也就不思考什麽理智了。咬咬唇,把懷裏的吉他慢慢地往地上推,只聽“哐”的一聲,沒推好,有點心疼,可還是不想管什麽理智。他一扭身子,腳點着地,直接換了個方向,面對面跨坐在黃煜斐腿上。
然後他就又不知道該幹什麽了——這似乎是第二件蠢事,離得這樣近,現在呼吸相傳,四目相對,那人熱切的眼神像是會燙人似的,搞得他頭腦熱得發脹,都快化掉了。
內心裏那點丢臉的、騷動的小秘密,也都要被看個完全。
卻聽黃煜斐平聲道:“Amor ad conspectum primum.”
“什麽?”
“是一見鐘情,”黃煜斐手勁一壓,箍着李枳的腰,緊緊地貼在自己身前,一毫一厘地看過他豐密的睫毛,“剛才彈的曲子,我命名它為,一見鐘情。”
李枳喃喃道:“一見鐘情……那就是了。拉丁文念起來真好聽啊。”他喘了喘,本能地把手攀在黃煜斐肩上,隔着一層柔軟的羊絨衫,他好像摸到了那人沉穩有力的心跳。他又感覺身後好一陣過電——黃煜斐的手已經順着脊背撫至他的後頸——那雙溫柔的、力道均勻的手,播種一樣,所到之處好像吹起春風,顫巍巍地馬上就要發出嫩芽。
緩過神來時,他已經被一把攏了過去,鼻子碰着鼻子,臉貼着臉——黃煜斐含住他半張着的嘴唇,沒有猶豫,輕輕吮吸幾下,又推入他齒間,探索他敏感的牙龈。像在觸碰,卻又若即若離——這感覺酥酥麻麻的,讓李枳忍不住想要更緊密的貼合。
人與人共同呼吸一塊空氣,原來是這種感覺。
李枳腦子幾乎空白,随即真切地意識到,這是一個親吻。
他和他之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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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上了,還坐人腿上了,李小橘又要輕飄飄地發暈了,可是黃某不打算放過他,下一章還要繼續親(當然只是親親而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