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是情非

第52章

唐骥冉不說話的時候，他那點在感情裏的幼稚執拗都藏得嚴絲合縫，看起來完全是個從裏到外的成熟總裁。魏聞非在那麽一瞬間從他身上瞧出了一點陌生感，知道對方不欲多言，同時也為了不要在別人店門口拉扯起來，魏聞非坐上了他的車。

唐骥冉一路把車開出S城，工作日的晚上出城的車輛不多，他可以把車速開到很快，凜冽的夜風從沒有關緊的車窗縫裏吹進來，刮得唐骥冉眼睛生疼。他一度覺得自己在做一件很荒唐的事，魏聞非要離開他，而他還幫着魏聞非走。他有過那麽一個念頭，這輛車可以一直開到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去，然後把魏聞非鎖起來，這樣他就不用擔心魏聞非離開，也再不用跟他吵架了。他每天下班都會回來抱到他喜歡的人。他甚至考慮到可行性，魏聞非父母都在國外，跟兒子疏于聯系，魏聞非工作上的朋友也不多，如果，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但唐骥冉在一瞬間就清醒過來，不免暗自心驚，就算他從前再怎麽性格驕縱，也從未有過這樣危險的念頭。唐骥冉趕緊把這個想法丢出去，痛苦地用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魏聞非跟着他一天也坐了好幾個小時的車，他此刻比較擔心唐骥冉疲勞駕駛。見對方一臉倦容，魏聞非提出要到下一個服務區休息一會兒。唐骥冉道：“我沒關系，待會兒你去後面睡吧，等你醒了我就快開到你家了。”魏聞非不贊同地看了他一眼，涼涼道：“我打算回家，可沒打算回老家。”于是唐骥冉知趣地閉嘴，乖乖在服務區停下來。

深夜裏往來的人很少，這裏顯得寂靜非常，魏聞非在小賣部順手拿了兩瓶冰鎮過的礦泉水，被唐骥冉給按下了，他找旁邊賣鹵煮的老板娘要了兩杯溫水來，遞過去一杯給魏聞非：“晚上剛吃了辣的。”魏聞非有點發愣，他伸手接過，腦子裏還有點沒轉過彎。

唐骥冉平複了一下心情，也終于找到合适的機會跟他說說話：“我媽那段語音是個誤會。”

魏聞非小口喝着水，沒有對此有任何表示，唐骥冉道：“我跟季蘇木沒有任何關系，小時候因為兩家往來多才認識的，後來我就出國讀書了，跟她也沒什麽交集。她是喜歡你那個朋友才找上我的。”

“朋友……誰？”

“那個綠毛……”唐骥冉剛要脫口而出非主流三個字，念及那是魏聞非三分之一的好友，于是在腦海中搜尋了一下非主流小姐的大名，客客氣氣說：“賴以珂。”

魏聞非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個消息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了，如果不是情景不适合八卦，他簡直恨不能拉着人把前因後果都問個清楚，但這次到底忍住，于是兩人間又只剩沉默。

唐骥冉放下杯子想走，魏聞非皺眉：“你可以選擇在服務區先睡一會兒，連着開這麽多小時的車，又是夜路，我覺得不安全。”唐骥冉露出一個笑容來，巴巴望着他：“非非在關心我嗎？”魏聞非不接他的茬，唐骥冉的眼眸黯淡了下去,輕聲道：“沒關系，我不累。你在車上呢，我不會允許自己出事的。”

魏聞非不想被動搖，他回避了唐骥冉這番剖白心跡，又重新坐回副駕的位置。事實上他也不困，夜晚很安靜，高速兩側有時是黑魆魆的農田，有時是城市裏燈河流動的街道。有那麽一刻他有一種安心的錯覺，仿佛他和唐骥冉又是合适的。

快到目的地的時候，魏聞非問唐骥冉晚上怎麽打算，唐骥冉叫他放心。“在車裏睡或者随便找個旅館，我會自己安排好，別擔心。”他其實很想得到魏聞非的收留，但他還算知趣，知道這種話說出來，在此刻只能平白給自己增添尴尬。

魏聞非心想他沒什麽可不放心的，唐骥冉長了這麽大也不是個傻的，他連問這一句都沒有必要。這樣也好，就這樣吧，像正常的熟人關系那樣，能夠心平氣和說話。如果這算善終的話……可心裏為什麽會難過呢，喜歡不是假的，失望不是假的，說不在乎……倒是假的。

到了之後兩人都默契地好一會兒沒動，車廂裏的時間仿佛凝固。魏聞非先反應過來要去開車門，他擰動了一下把手，沒有反應。唐骥冉面無表情看着遠方，下巴的線條繃得緊緊的，仿佛絲毫沒有注意到這件事。魏聞非終于疑惑地看向他，他這時才發現唐骥冉哭了。他曾經很喜歡很縱容的那個人用哽咽的聲音對他講：“你可以抱抱我嗎？”

魏聞非心頭驀然一酸。

“……我不可以。”過了好一會兒，魏聞非才找到自己輕忽的聲音。對不起……我不可以，我不能向你妥協，也不能向軟弱的自己妥協。我害怕事情又回到原來的樣子，我們會在原諒-傷害的漩渦裏一直轉下去。你會沒有分寸地進，我也只會沒有原則地退，最終又因為一時的心軟給彼此造成長久的痛苦。

“那你走吧。”唐骥冉的聲音顫抖，聽起來有點失控，魏聞非動了動喉結，但最終什麽也沒說，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推開車門。“你走吧。”唐骥冉又輕聲說了一句，仿佛是祈求，那微渺的聲音很快消失在夜風裏，再也尋不到。每一句你走都是希望你留下的意思，可是當你不能留下的時候……我只能希望，你走得快一點，在我忍不住要去阻止你之前。

門被關上的那一刻，唐骥冉終于忍不住伏在方向盤上嚎啕大哭。也許第一次遭遇“失去”總是要痛苦一點。他感覺魏聞非一走，自己胸腔裏也有什麽被帶走了，身體裏出現一個空洞，嘩啦啦漏着風。他止不住去回憶跟魏聞非在一起的時候，他圈着魏聞非的腰靠在他肩頭，那時候覺得人生很圓滿。是的，圓滿，他那時沒有從這份圓滿裏領悟到魏聞非對他的意義，現在卻在被撕扯的苦痛中嘗到了失去的滋味。

大抵人總要從失去開始學會珍惜。就像吃飯的時候喜歡打鬧的小孩子，總是拿着盤子橫沖直撞，說是說不聽的，直到有一天自己心愛的布丁被摔到了地上，之後才能學會輕拿輕放。這事情對唐骥冉來說可能還要殘酷一點，他人生的第一堂“失去教育”，就是關乎魏聞非的。他從來沒有這樣難過和無助過，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魏聞非回到自己家，從窗戶望出去，能看到唐骥冉車裏的燈還亮着，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唐骥冉……”

卷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