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安置好唐慶宇的骨灰,王淵就打車離開了。元一平和陳朔另打一輛出租車,一路上誰都沒說話。
到地鐵站時,陳朔說:“就到這裏吧。”
元一平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去哪?”
“我回甘城。”
“……”
元一平幹脆跟陳朔一起下車。
陳朔臉色十分憔悴,但還是極盡溫柔地沖元一平笑了笑:“怎麽了?”
“我們談談,可以嗎?”
元一平話音剛落,手機卻響起來。是幾天沒有聯系的梁與儀。
陳朔揚揚下巴:“你先接電話。”
“一平,”梁與儀語速飛快地說:“你來我家,段杭要見你。”
元一平以為自己聽錯了:“誰?”
“段杭,”梁與儀壓低聲音:“他突然就來了,說要見你。”
“……那我馬上到。”
元一平怎麽也想不到段杭還敢跑出來見他,又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
“你去吧,”不等元一平開口,陳朔率先說:“我之前聽小梁說你們遇到些麻煩,你有事就先去,我回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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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說回酒店,元一平勉強松了口氣:“那你等我回來,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嗯。”
趕往梁與儀家的路上,元一平癔症了一樣,腦子裏反反複複回放着王淵的那些話。
“有了這些過程,我才不那麽害怕……我是在折騰他吧。可我需要這樣一個過程……這樣我才不會那麽無力,這樣我才好像把他的命抓在手裏,然後再一點點放開……”
在死亡面前他們都是那麽無能,原來,無論是宋然走不出崔老師的猝死,還是王淵發瘋一樣要“救回”唐慶宇,還是他自己——這止步不前的十年——他們都一樣。
“有一天我們的文明,不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生命亦是如此,甚至消散得更快。這微小脆弱如塵埃的生命,這冥冥中不受控的人世。原來活着的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與吾生之須臾對抗,不是不接受死亡,而是不接受我們連告別的時間都沒有;不是不明白筵席終散,而是不明白死亡怎麽能瞬間把那個活生生的人剝離出生活。
所以陳朔——元一智離開之後你選擇那樣放肆地生活,也是因為你害怕嗎?
元一平見到了段杭。
段杭瘦了一些,眼底青黑,看得出這段時間他也不好過。
“元哥,”段杭看着元一平,目光中除了愧疚竟然還有幾分坦蕩:“對不起,我要給你道個歉。我知道這事兒和你沒關系,但是我把那些照片發出去,也影響了你的正常工作。”
元一平說不出原諒的話,想了想,問:“你和馬晨的妻子是什麽關系?”
段杭:“是前妻了。”
“哦,”元一平問:“你和馬晨的前妻是什麽關系?”
段杭竟然笑了一下:“馬晨應該告訴你們了吧?她是我表姐。”
“只是表姐嗎?”元一平緊緊盯着段杭的眼睛:“為了一個表姐,你差點兒把自己送進監獄,值得嗎?”
“我家特別窮,就是運氣差,投胎投得不好,”段杭斂起笑容,自顧自說起來:“爹媽相當于沒有,我在農村,十三歲就不上學了,每天打群架,偷東西,有一次打架,差點把人打死,就進了少管所。”
“我姐——就是張月陽——她當時剛上大一,跟着導師參加一個社會實踐,正好去了我們那兒。其實我們的關系隔得很遠了,但她還是買了很多吃的,去看我。後來我從少管所出來,是她去幫我找學校,她說,反正我每天帶着也沒事做,幹脆還是上學吧。我聽了她的話,開始好好學習,不過有點兒晚了,只考上了個大專。之後又考專升本,又考研究生。”
“如果不是她,我現在可能已經和我老爹一樣,抽**抽得大小便失禁了。”
雖然馬晨已經大概說過段杭的情況,但聽他自己親口說出來,元一平還是感到有些驚駭。他記得段杭來面試的時候,他問段杭工資這麽低你願意?段杭潇灑地說我就想找個不用打卡上班的工作。那時候在他看來段杭就是個衣食無憂的小孩兒,被家裏養得白白淨淨,沒事兒喜歡看動漫買手辦,活得輕松自在。
元一平幾乎沒法想象,為了變成今天他眼前的樣子,段杭付出了多少艱辛,又做了多少僞裝。
“元哥,我知道,我做這事兒不對,我不能用一個錯去對付另一個錯。但我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受不了我姐被欺負。“
段杭低下頭,緩聲說:“那天的婚紗照是我偷拍的,我不知道那天他們拍婚紗照,但是她沒來辦公室,我就想,賭一把吧。我給你說張雨哲不幹了,是我編的,我不敢說別人,別人你一問就問出來了,但張雨哲和她關系特殊,我就想試試,萬一你就信了呢?我鑽了個空子。這事兒你最無辜,元哥,我……真心地,向你道歉。”
元一平問:“你是怕我把那些證據給馬晨,是不是?”
“你給他也沒關系,我做的事,我得承擔,”段杭一臉堅定的磊落:“我決定這麽做之前,就想好後果了。”
“行,”元一平無話可說了:“你是條漢子啊。”
“你不會給馬晨,是麽?”
“不給,”元一平起身,背對着段杭擺了擺手:“我不想再摻和這些事了。”說完,擰開門走出了房間。
段杭跟在元一平後面,掃一眼梁與儀,什麽都沒說。
段杭走了,梁與儀問元一平:“怎麽樣?”
“就那樣,”元一平猛灌幾口水,只覺得身心疲憊:“他喜歡他姐……絕對是,那種喜歡。”
“……”梁與儀沉默幾秒,點點頭:“行吧,祝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元一平又想起唐慶宇和王淵,他想段杭對他表姐,大概就像唐慶宇對王淵,深藏的情愫永遠不會說出口。
“馬晨那邊怎麽樣了?”
“他找我要證據呗,我沒給他,我說你喜歡我,嫉妒他,不願意把證據給他。”
元一平:“……”
“開玩笑,”梁與儀懶洋洋地笑:“我倆拜拜了。”
“你……”元一平扭頭看向梁與儀,她翹着二郎腿靠在沙發上,姿勢像表情包裏的鹹魚,看上去很是惬意。
“嗯?”
“你喜歡過他們嗎,哪怕一點兒,”元一平忍不住問:“馬晨就不說了,張雨哲呢?王淵呢?”
“當然喜歡啊,小張多可愛,王淵麽,也還可以吧,上學那會兒是真喜歡他。”
“你說你喜歡張雨哲,那你怎麽做到的——既和馬晨王淵在一起,又……喜歡他?”
“這矛盾嗎?”梁與儀幽幽地說:“我發現你不僅很直男,還很潔癖,苦了我們朔。“
“什麽你們朔,”元一平皺眉:“我的意思是,長期地,把肉體和感情分開,不會很……難受麽?”
“這麽深刻的問題,”梁與儀輕嘆一口氣:“每個人不一樣吧,不過,就算這樣是不對的,也不至于不可原諒吧?人就是會心口不一,會移情別戀,會做錯誤的選擇錯誤的事,人嘛,誰沒點想不清楚的時候呢?”
“……”
元一平飛快地沖出門。
以前,陳朔說過,他承認自己的錯,他乞求原諒。但通通被元一平拒絕了。這一刻元一平忽然意識到自己的殘酷,他甚至不給陳朔解釋的機會。他恨不得下一秒就出現在陳朔面前,他想他會用上自己所有的耐心,抹掉他在陳朔身上釘下的标簽,聽陳朔解釋。他憎恨、怨怼、矛盾了這麽多年,卻從來沒有試着理解過陳朔。
然而在去酒店的出租車上,元一平收到陳朔的短信:
一平,我回甘城了。不是故意躲着你,而是我們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沒必要再糾結。這幾天你需要我,只是因為你害怕,我明白你害怕什麽,因為你害怕的我也害怕過。對于一智的事,從始至終都是我該道歉,一智是我們跨不過的坎兒,我認了。總之生活還要繼續,希望你早點走出來。祝生活順利。陳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