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金人自稱女貞族,只不過是中原漢族習慣稱之為金人,女貞現在的首領是完顏函普,随軍出征的還有完顏函普的兩個兒子,長子完顏綏可,以及次子完顏石魯,長孫完顏烏古乃留守在後方。
現在前線的中軍帳中,完顏函普坐在上首,下首分別坐着完顏綏可和一個漢人。
這個漢人正是蕭靖之。
蕭靖之有着漢人的常見身材,因此與金人高大壯碩的體型相比,他顯得有些矮小,但完顏函普和完顏綏可似乎對他言聽計從。
完顏綏可用女貞話說道:“蕭先生,您看現在我們應該如何是好。”
蕭靖之開口時竟也是一口流利的女貞話:“我昨夜請示無生老母的指示,老母指點我等以退為進。”
完顏綏可又說道:“老母也認為我們必輸無疑?”
蕭靖之滿臉不贊同:“輸贏非大成敗,一時避難保存實力乃智者所為,且老母稱我等當矢志不渝,待攻進中原之時,便是彌勒降生之日。”
完顏綏可還要說些什麽,卻被完顏函普打斷了:“準備撤軍。”
蕭靖之又接到:“是要撤軍,但并非向北撤軍,現在應該向西邊回撤。”
“為何?”完顏函普已經有五十多的年紀,因為游牧生活艱辛,所以看上去已經是老相橫生,他頭發已經白了一半,現在的樣子稍有疲倦之色,半靠在椅背上,眼皮耷拉着。
“臨闾關打不動,我們索性直接去打大同。”
“這樣不錯!”完顏綏可喊道,“我們女貞自古以來就是游牧生活,沒有固定的住所,到哪裏都是一樣的生活,不若我們往西邊走,走到哪裏就打哪,還能從梁人那裏劫掠,豈不是更好?”
完顏函普閉上了眼睛,但顯然有些動心,他也知道近些年來女貞靠的就是劫掠梁朝的邊境,旅安城更是他們屢次出入的地方,這次徹底攻打旅安城之後,他們不僅将之殺成了一座鬼城,更加是搶成了一座空城,現在金軍上上下下都像過年一樣。
還有便是他們剛剛打輸了一場仗,現在也需要一場勝仗來提升士氣,而挑軟的欺負更是誰都會,所以這個主意聽上去還是不錯的。
“那我們的家眷如何?”
蕭靖之笑了一下:“這個也是不怕,主賬以及随帶的家眷們都在草原最深處,就像在廣闊的草原上鑲嵌的明珠,梁軍就算深入草原也不會發現的。而且在草原上更是我們的強勢所在,只要一點勇猛的戰士,便可以輕易牽制住他們的百萬大軍。”
完顏函普點了點頭,似乎是對蕭靖之的說法十分滿意。
“父親,您同意了!”完顏綏可十分興奮,他本就是最激烈的主戰派,眼看現在還要打仗自然是十分得意。
蕭靖之友好地笑着,但是他眼睛有些細長,下颌也有些尖,因此笑起來像是一只成了精的狐貍。
從臨闾關到直隸,八百裏加急要走一天一夜,前線急報得盛衡指令,可以無論何時直送入宮。因此旅安奪城之戰的戰報,趙景祁于當晚寫好發了出去,第二天的夜間就到了晏清宮中。
因為戰報不準經過司禮監和禦馬監的手,所以是由驿站送信的官員直送到內宮外,再由盛衡的近侍前去交接。
福順捧着戰報一路小跑進了晏清宮,再恭恭敬敬地交到了崔安海的手上,崔安海捧起這個輕飄飄的信封,走得腳下生風。
盛衡原本端起茶杯正要喝茶,現在看見戰報進來,把茶杯往旁邊一放就從崔安海的手裏搶過來。
盛衡一目十行地看過去,頓時欣喜若狂。
崔安海對盛衡再了解不過,他一看盛衡眉毛的形狀,就知道陛下現在很開心,而是是溢于言表的開心,想必是打了勝仗。
崔安海在心裏松了一口氣,大梁打了勝仗,百姓開心,陛下開心,他們這些做奴才的自然是跟着開心。
“勝了!勝了!”盛衡哈哈大笑,整個晏清宮的氣氛一陣輕松,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崔安海也滿臉喜氣,他小心翼翼地問:“是趙将軍守住了臨闾關?”
盛衡一拍他的肩膀:“你小瞧趙将軍了!是一舉奪下了旅安城!”
“太好了!”殿內站着的一個宮女沒控制住聲音,小聲喊了出來,她身邊的人連忙拉了一下她,讓她噤聲。
但當下盛衡絲毫不在意規矩,他大手一揮:“賞!晏清宮上上下下全賞,督運糧草的飛龍衛也賞。”
“那北邊的将士們呢?”崔安海問道。
“當然是要賞的,所有将士都賞,在這之上再論功行賞。”
這時福順又匆匆走了進來:“陛下,旅安城剛到的八百裏加急戰報。”
這封戰報也是趙景祁所寫,前後兩封只相差了一刻鐘,盛衡想着趙景祁可能是過于匆忙,有些內容沒來得及寫進去,便随手拆開了。
也是一目十行地看下去,但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眉間的喜色不見了,而是緊緊地皺在一起。
“陛下這是怎麽了?”殿內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原本眉飛色舞的小宮女們,現在重新垂下了頭。
“你們看看,”盛衡顫抖着雙手将手中的戰報交給了崔安海,“都來傳看。”他的聲音也帶上了顫抖。
崔安海不像盛衡那樣快速地看,他眼睛已經有點花了,将手中的戰報舉得遠遠的,逐字看了過去。
趙景祁這封戰報很短,通篇只講了一件事,就是楚北渚如何先爬上城牆,用自己的身體掩護了梁軍,只不過在末尾又提了幾句有大功勞的人,例如城門一開就沖在前面的程肅等等。
“朕的北渚。”盛衡見崔安海看完了戰報,就直勾勾地盯着他,崔安海将手中的紙傳給了別人,有那識字的宦官給別人讀着聽。
崔安海笑着說:“楚千戶可是立下了汗馬功勞。”
盛衡卻沒露出崔安海想象中的喜悅,他只是頹然地坐了下來:“朕的北渚,他得受了多少傷啊……”
旅安城內,又過了兩天,金軍撤走了,封賞也發了下來。
為了激勵邊境的戰士,也為了鼓舞軍心,這次的封賞全部以現銀發放,銀兩由飛龍衛押運,要比聖旨玩幾天才能到。
但這不影響戰士們歡呼,畢竟還有什麽比白花花的銀子更吸引人呢。
除此之外還有對個人的論功行賞,千戶以上職務有功者統一在這次封賞的行列中,千戶以下則要等到戰事結束才進行加官。
趙景祁沒有任何變化,因為他從武将官職上已經沒有再提升的空間了,但盛衡私下答應過他,若是擊退金人,此戰結束後會封他為世襲罔替侯爵,現在全大梁還在世的侯爵只有不到十位,所以這份殊榮已經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
程肅因為暫代監軍一職,不能同授将職,所以受封武勳正四品上騎都尉,并升授宣威将軍散階,也就是說他已然算是正四品官員了。
反倒是楚北渚,只是升绶武節将軍,授勳正五品骁騎尉,于品階上沒有絲毫提高,只是給了兩個虛號。
楚北渚對這些絲毫不在意,但盛衡在意,盛衡在意得将兵部拟旨的大臣大罵一氣,但大梁的皇帝就是不能獨斷專行,這點盛衡很氣,所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聖旨發下去。
另一個在意的還有程肅,甫一接旨,他就找來了楚北渚的營帳,面上擔憂得很,弄得楚北渚哭笑不得,他甚至都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是完全不在意這件事。
最讓楚北渚無奈的還要屬呂禾盛以及他手下的百戶,因為他們現在一口一個楚将軍叫得歡實。
按理,楚北渚因為授勳武節将軍,因此叫他一聲将軍在原則上是沒有問題的,但因為楚北渚沒有授實職,所以按照官職來稱呼,依舊叫楚千戶才是最合适的。
但呂禾盛不管這些,他代表千戶所中的百戶們義正言辭地說道:“我們想這麽叫已經很久了,楚将軍,您就滿足滿足我們吧。”
話都說成這樣了,楚北渚哪裏還敢不答應,無奈地叮囑他們只能私下叫叫,在外人面前千萬不敢這樣說。
自從有一次這個稱呼不巧被程肅聽到之後,他也跟着叫起來了。
“小楚将軍。”今天輪到楚北渚所在的千戶所站崗,他們在城牆上分散開,站得規規矩矩,而楚北渚自己則來回走着。
他看到程肅遠遠走來,說道:“他們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你非要跟着這麽叫不成?”
程肅說:“這樣稱呼多好聽,小楚将軍。”
“監軍大人有什麽事嗎?”
程肅說:“正事沒有,閑事很多。”
楚北渚不是傻的,程肅最近在他面前越來越放肆,他結合着之前的一些表現,便漸漸感覺出不對來,程肅對他的态度已經超乎了一般的友情。
“那我還在站崗,就不方便聽閑話了。”
“趙将軍問我想不想回京,我拒絕了。”程肅看向楚北渚的眼神火熱。
楚北渚躲開了他的眼神,按照常理應該問一句問什麽,但他知道程肅就等着這句話,所以他只是說是知道了,就不再開口。
程肅大失所望:“北渚,你就不想問問為什麽嗎?”
楚北渚停下了腳步,剛想開口說些什麽,遠處突然傳來一聲“楚千戶”。
楚北渚想說的話被打斷,而程肅想說的也無法進行下去,一場雙方都想挑明的對話再次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