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回都城之後,楚北渚既然已經有官職在身,自然不能再名不正言不順地住在宮中。
剛到都城,便有一個平民打扮的小太監在城門處等着他,楚北渚認識他,他是崔安海的幹兒子福順。
福順平日裏常去傳楚北渚,因此兩人都遠遠地就認出了對方。福順匆匆跑了兩步:“楚公子,現在應該叫楚大人了,奴才奉旨帶您去宅子看看。”
楚北渚原以為千戶是要住在軍營中的,他問道:“我獨自在宅子中住合規矩嗎?”
福順賠着笑:“大人您想,這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總有可以變通的地方不是。”
“我看是陛下嫌我住在軍營中不方便吧。”
福順臉色驟變:“大人您可別為難奴才,奴才豈敢妄測聖意。”
楚北渚笑了一下:“我也不過是順口一說。”
福順一路帶着楚北渚來到了京城的宅子,宅子位于夾子胡同邊上,這條胡同位置偏僻,因此住的也多是不用上朝的低品階官員們,楚北渚一個五品千戶住在這裏倒也不算違和,軍營中确實有一些官兵在成家之後會在軍營外置宅子安頓家眷,因此當聽說隔壁要搬進來一名五軍營千戶時,左鄰右舍也都見怪不怪。
福順和楚北渚進來宅子的時候還引得一陣關注,蓋是因為前些天在布置這個宅子的時候,有小工每日出入,但卻始終不見這宅子的正主。
楚北渚和看向他們的衆人點了點頭,就當做打了招呼,然後在福順的引領下踏入了宅子的正門。
楚北渚內心的感覺有些奇妙,這還是他活到現在第一次擁有屬于自己的家,不是梨雨堂那樣的同住之地,也不是皇宮那樣的寄人籬下之地,而是真真正正自己的宅子,自己的家,雖然這家裏的主人也只有他一人。
福順已經來過這宅子兩次,此次他在前面領着楚北渚,宅子雖然有着三進,但是占地不大,每一跨都小小的,東西廂房之間相對而視,倒也是種別樣的溫馨。
福順做事十分穩妥,已經将宅子中的下人也安排好了,現在四個下人列成一排,在一進院內恭恭敬敬地候着楚北渚。
四人見到楚北渚時依次行了禮,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男子,他神色恭敬,面容穩重。
“這是陛下給大人配的管家。”福順指着他說道。
楚北渚一聽是盛衡賜下來的當然不能推辭,但還是有些不滿地說了一句:“一個五品武官,哪裏就需要管家了?”
那管家聽了這話也不惱,仍舊恭敬地站着,福順又接着介紹了一個小厮,一個丫鬟,和一個粗實的仆役。楚北渚依次審視了他們一陣,感覺從面相和第一面的觀感來說,這幾個人都是老實能幹的。
逛完這座宅子也不過是一會兒,兩人又回到了正門,福順堆笑着,問道:“楚大人可還滿意?”
楚北渚點點頭:“多謝福公公,不知這置宅子和這個仆役的銀兩我應該補還給誰?”
福順暧昧地一笑:“這銀子,奴才自然是不能拿的,不如您親自和陛下說?”見楚北渚猶豫了,福順有道:“陛下正等着大人您呢。”
楚北渚料想兩人将近一月不見,盛衡自然會是想見他,因此也不推辭,而是将包袱交給小厮,自己牽了馬和福順進了宮。
一月不見,盛衡沒有什麽變化,還是一樣的英俊,在路上的時候楚北渚只想着趕緊回來,但是等見到面時,他才意識到,自己是這樣地思念盛衡。
盛衡卻皺着眉看着他,語氣嚴厲:“你怎麽又瘦了?面色還這樣不好?”
但楚北渚不怕他,他見屋內沒有伺候的人,于是走上前去抱住了盛衡:“你看,我的腿都大好了。”
盛衡回抱住了他:“北渚,你會怪我嗎?”
楚北渚較盛衡矮上一些,因此仰頭看向他:“此話怎講?”
盛衡也看着他,眼中無限深情:“我沒有提前和你說過,便下了那道聖旨,我總是擔心,你遠在湖廣聽到這份旨意是怎樣的心情。”
楚北渚笑了一下:“我自然是高興的,高興得都哭了。”
“果真?”盛衡對此持懷疑态度,“我看你個小沒良心的,可不一定開心吧,說不定在心裏怪我呢。”
“怎能?我有什麽可怪陛下的。”
盛衡俯下身,在他的嘴唇上輕啄了一口:“我總是想着不能讓你受一點委屈,想将你錯過的都彌補回來,因此偶爾會自以為是,或許會做一些讓你不喜的事,你只需和我說便好。”
楚北渚搖了搖頭:“子樞為我做的事,我都明白,我也都很歡喜。”
說實話,楚北渚沒想過盛衡會讓他去做一個武官,他一直認為盛衡只把他當做一個禁脔,因此這一路他的心情好得像要飛起來,他不在乎盛衡內心是如何考慮的,他只想着自己終于有了一個堂堂正正的身份,有了自己的一份俸祿,也會有自己的上司、同僚、下屬以及友人。
“北渚,我還是想要和你道歉。”
楚北渚疑惑地問:“子樞有何抱歉的?”
盛衡摟他摟得更緊了:“此番安排,也是我迫不得已,你離開前夕,朝中彈劾之聲紛起,朕若是再放任你在宮中住下去,只怕……”
“我明白,”楚北渚說,“子樞你也是為我好,怕我被人指點。”
盛衡眼中有一絲痛苦,他用力之大像是要将楚北渚揉進他的身體裏,他說道:“我真沒用,堂堂一國之君,竟然連與愛人長相厮守的願望都無法實現。”
楚北渚悶悶地說:“子樞,你可知我現在有多歡喜?”
盛衡沒明白:“嗯?為何歡喜?”
楚北渚又說:“那你可知在宮中那些時日,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要這樣過了,像只黃鹂鳥,被困在籠子裏,見的永遠是那四方的天空。”
盛衡沒有說話,楚北渚便接着說:“現在我是真的真的很歡喜。”
這句話說完,兩人之間再無話,許久之後盛衡長嘆了一口氣:“北渚,對你來說,和我講心事就如此之難嗎?”他又自言自語道:“還好你現在總歸是說了,還好我沒有繼續錯下去。”
楚北渚想了想:“那我有一事也要向子樞坦白?”
“什麽事?”盛衡如臨大敵,“你不會是回湖廣偷了人吧?”
“你胡說什麽?”楚北渚難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盛衡,似乎不敢想象這般粗鄙的話居然是從他這個帝王口中說出來的。
“我既然有個俸祿,那原本存下來的銀子也是用不到了,不然就捐給太倉庫好了。”
盛衡聽了後馬上反對:“不成,要捐也是捐給皇帝的內庫,怎麽能捐給國庫,不過你能有多少銀子。”
楚北渚脫口而出:“大概有個三十萬兩白銀吧。”
“十萬兩?”盛衡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叉子,“三十萬兩雪花銀?”
楚北渚點點頭:“可能少一點,不過也差不多了。”
盛衡問他:“你知道太倉庫歲入多少嗎?”
楚北渚搖了搖頭,說:“有幾萬萬兩?”
盛衡無奈地說道:“連一千萬兩都不到,今年又是連續天災人禍,能收個五百萬兩就謝天謝地了。”
楚北渚瞪着雙眼,那他手裏這三十萬兩分量未免太重了些:“我……我沒想過我有這麽多銀子。”
盛衡看着他的眼神都在放光,像是在看一頭待宰的肥豬,他問楚北渚:“你哪來的這麽多銀子?”
楚北渚自然地說道:“就只是做殺手啊,和梨雨堂五五分,我也沒有花銀子的地方,這十幾年攢下來的。”
盛衡眼中的精光淡了下來:“我不能要你的銀子,這些銀子都是你用命換來的,怎能說送人就送人?”
“可是這個宅子都是你給我買的啊?”
“那才幾個錢,”盛衡恨鐵不成鋼,“那不過幾百兩銀子的事,還值得你想着?”
楚北渚此時正色起來:“你一定要收下這銀子,不收下我不安心。”
盛衡都被氣笑了:“人家都是手裏沒錢才難心安,你倒好,手裏抓着大把的銀子卻還說不安心。”
“這些都是我的買命財,買的不是別人的命,都是我自己的命。”楚北渚情緒低落了下去。
盛衡聽得心驚,他知道這些錢都是楚北渚用命搏來的,因此比他更為珍惜,但楚北渚自己卻只想和過去的生活劃清界限,也想和這些銀子劃清界限。
盛衡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溫和:“這件事先不提,你再好好想想,若是過幾日仍有這個想法,你再來和我說,到時我再讓戶部的官員過來。”
“那購置宅子的銀子我要還給你,還有那些仆人。”
“行行行,還還還。”這還是盛衡第一次發現楚北渚像小孩的一面。
許是分別太久,又許是兩人知道這一夜過後便不能随時見面了,這一夜的盛衡像是瘋了一樣,楚北渚更是配合着他瘋。盛衡明知楚北渚次日還要去五軍營報道卻還将他折騰得不行,直到楚北渚的聲音中都帶上了哭腔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