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任清看到楚北渚自己走了出來時,三魂吓走了七魄,三兩步沖上去輕手輕腳地攙住他:“我的祖宗啊,你可真是我親祖宗。”
楚北渚知道自己又沖動又逞能,但是他已經迫不及待見到盛衡了,他一直在想,默默死在颍州也是死,在進京的路上死也是死,但哪怕能見到盛衡最後一面,也是賺了。
這麽想着,他也這麽做了,就有了差點讓任清背過氣去的這一個早上。
趙景祁整軍回來後看到兩人正在做離開的打算,也是驚訝得不行。他常年帶兵上戰場,自然知道這樣重的傷對人的影響有多大,因此看到才第五天早上楚北渚就能顫顫巍巍地自己走了,簡直要把他當成神仙。
楚北渚做的決定向來只有任清敢反駁,但任清現在所有剩餘的情緒都在心疼楚北渚,對于相見盛衡最後一面這種請求沒有半點反駁的能力。
于是任清與楚北渚同乘一架馬上上路了,三個老臣一人一架馬車,楚北渚不得已享受了和他們一樣的待遇,而任清表示,既然有馬車能坐,傻子才會騎馬。
傻子趙景祁不敢說話。
但事實證明,逞能是沒有好下場的。
當夜還沒踏出颍州境內,楚北渚又發起了高燒,這次的症狀來勢洶洶,最兇險時楚北渚甚至四肢抽搐,整個人牙關緊咬,藥也送不進去,水也喝不進去。
等楚北渚在極其疲憊中睡過去之後,任清已經是一身冷汗。他想等,但是大軍不能等,因此休整過一晚後,第二天又是在趕路。
第二天楚北渚的狀态一下子變成,整個白天幾乎都在昏迷中度過,身體燙的吓人,偶爾清醒過來的間隙,楚北渚終于想起來留了遺言。
所謂的遺言也就兩句話,在他父親墳旁建墳下葬,然後所有的銀子都留給任清和白昕。
任清還等着楚北渚接着說,但是卻突然沒了聲音:“沒了?”
“沒了。”說完楚北渚就又陷入了昏迷。
可能是楚北渚這些年害過的上百條人命,擔心他到了陰間還要繼續殘害他們,楚北渚在次日緩緩開始康複,先是高燒徹底退了下去,再是傷口不再潰爛,而是開始慢慢愈合,指甲也開始慢慢長出來,除了缺了一條的肋骨實在是安不回去,和骨折後長時間拖着沒治療的左腿尚未恢複。
在這件事之後,任清常常拿這段經歷跟楚北渚打趣,說閻羅王一定和楚北渚關系不錯,否則如何會在看上起已經沒救的關頭,就将人送回了陽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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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這時楚北渚就會笑着回答,可能是褚将軍在陰間也當上了大将軍。
又過了兩天,軍隊進行到了湖廣,任清要在這裏分別,直接回梨雨堂。
從昨天起,趙景祁就一直黑着臉,卻他似乎特別害怕任清,又不敢真的給任清臉色看,于是楚北渚就看着他每時每刻都在變臉,面對任清時一臉小心翼翼,面對士兵時又兇得吓人。
但若說楚北渚見過的比自己還執着還倔的人,那應該非任清莫屬。因此任清從說出要離開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夜裏,任清将非要和他一起住的趙景祁一腳踢下馬車,拉上了楚北渚說話。任清其人最像個老媽子的特點,就是随時随地和人談心的能力,顯然楚北渚也知道這一點,想他這些天也憋壞了,就耐着性子陪他聊。
任清現在看他的眼神就像長大的孩子一樣,楚北渚被他看得心裏發毛。
“你……你有話說話。”天不怕地不怕的楚北渚瑟瑟發抖。
“沒什麽,我在想半年前的你還不是這樣,那時候你真是陰郁,誰都不敢接近你,現在有時感覺你像變了一個人。”
楚北渚知道以前自己的樣子,但那時他的陰郁更多的來自于自己的封閉,他單方面拒絕于外界交流,将自己困在一個牢籠裏,旁人誰也打不開,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實在幼稚的可怕。
“我知道是什麽讓你改變的,但是我還是想說,”任清反而一臉擔憂,“你不應該把全部的感情維系在盛衡身上,他是全天下的皇上,不會是你一個人的伴侶。”
“我知道,但是沒辦法,”昏黃的燭光在兩人臉上,顯得異常溫柔,“我這二十幾年所有的感情都在見到他的時候放開了,你讓我如何能放棄呢?”
任清扶着額頭,顯得有些無奈:“我當時勸你,是想讓你借此機會放松一點,不是想讓你為了他去改變。”
“那你還不是一樣?”楚北渚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
任清卻面容悲傷,輕輕搖了搖頭:“不,北渚,你我是不一樣的,你本可以不用遭這些罪的。”
第二天天還未亮,任清就背着包裹離開了,趙景祁醒來時,發現任清已經不在了,先是愣了一下,随後整個人都失落了起來。
楚北渚将他的變化看在眼裏,覺得現在的趙景祁就像一只難過的大狗,耷拉着尾巴。
楚北渚因着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來一條命,當下心情頗好,因此有心情給了趙景祁一個安慰的眼神。
但沒想到,趙景祁竟往馬車的外面一坐,跟車夫并着排,要和楚北渚聊起來。趙景祁和盛衡私下關系密切,自是知道楚北渚已經算半個盛衡的人了,因此不敢同坐在馬車裏,隔着車廂和楚北渚說話。
“楚大俠,你覺得……他有可能原諒我嗎?”
楚北渚雖撿回來一條命,但身體仍是差得不行,不敢随意出去吹風,因此只是将馬車的車簾打了起來,這樣兩人才能看到對方。
“趙将軍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麽,我也不知,自是給不了将軍主意。”
想趙景祁也不是真的要一個回答,聞言嘆了口氣:“不論發生了什麽,終歸是我負他,他自己帶着白昕,苦苦過了這麽多年,我卻不聞不問,如何還敢奢求他原諒。”
楚北渚看着他的樣子,不覺得同情,只覺得好笑,他笑着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這話說出口,連趕車的車夫都是一驚,敢跟堂堂永安伯爺這麽說話的人,可就皇上一個,現在車裏的人還不知何等身份。
但趙景祁絲毫不惱,反正感慨道:“你教訓的是。”
趙景祁似乎陷入了沉思,而楚北渚在馬車的颠簸中又昏昏睡去。
楚北渚睡一陣,醒一陣,等他最終清醒過來時,天色已暗,近千名飛龍衛正就地紮營,生火做飯,楚北渚覺得力氣恢複了一些,便拄着任清給他準備的拐杖,自己下了馬車。
于是衆人都看着那駕密不透風的馬車終于走下來了人,這幾日的路上,馬上上坐的是誰,成了熱議的中心,每個人都各有猜測,也各有說辭。
有的說是趙景祁養的外室,有的說是為皇上征選的民間秀女,有的說是白蓮教魅惑人的妖女。
因此當楚北渚一個高挑卻虛弱的男人從馬車上走下來時,所有人的下巴都要掉下來。
“這……這是個男人……”
“這男人你認識嗎?”
“見倒是沒見過,但長得挺俊。”
“瞎說什麽,再俊能有大姑娘好看?”
趙景祁看到楚北渚走下來也是吓了一跳,連忙招呼他去了自己那邊。主帳這邊,趙景祁正與同行的三個老臣圍爐而坐。
現在已經入了秋,雖然白日仍舊悶熱,但夜晚已有些涼意。三法司來查案的老臣身子骨不甚硬朗,受不得涼,一到晚上便湊在火爐旁。趙景祁事先已經和他們說過楚北渚的事情,因此他們不像飛龍衛那樣驚駭。
楚北渚沒有束發,用發帶将頭發系了起來,頭上還圍着一條黑色的頭帶,遮住了額頭處因為受刑留下的疤痕。
幾位老臣看着楚北渚遠遠走來,雖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但內心仍在嘀咕,他們走仕途在官場混跡一生,哪裏接觸過江湖上的人。再加上趙景祁刻意渲染過他的他武藝高強,又有救駕之功,因此楚北渚一走近,幾名老臣紛紛站起來給他拱手。
楚北渚瞬間有些進退兩難,他在梨雨堂過着與世隔絕的日子,于人際上沒有任何心得,只能尴尬地一一回禮,聽着老臣們對他救駕之德大肆誇贊,竟一句話也憋不出。
趙景祁看幾個老頭子誇夠了,便給楚北渚依次介紹:“刑部江大人,大理寺齊大人,都察院鄭大人。”
楚北渚不懂官場的規矩,只能點點頭算是表示過了:“在下楚北渚。”
幾個老臣一輩子見多識廣,且知道他不是儒生,因此毫不在意,招呼他坐下來,趙景祁遞給楚北渚一個鐵碗,盛着做出來的大鍋飯。
姓江的刑部侍郎更活躍一些,吃過飯就攀着楚北渚閑聊:“楚大俠這是要跟着進京。”
楚北渚點了點頭:“正是,蒙陛下不棄,允許在下進京,請太醫院的禦醫治腿。”
文臣們不懂,趙景祁這樣的武将卻明白。楚北渚的一身武藝,最難得的便是獨步天下的輕功,而他剛被救出來時,小腿骨支在肉的外面,整個腿都變了形,就算能接好,還有多少可能恢複至曾經的狀态。
而他一旦廢了一條腿,和整個人都廢了又有什麽區別。
但看楚北渚,卻像沒事人一樣,支着腿坐在,手中還握着拐杖,像是随時還能站起來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