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往鐵匠鋪之前,楚北渚先去了一個地方——位于颍陽內的鴻雁閣。
鴻雁閣顧名思義,做的是給人傳信的生意,打的是大梁境內三日必達的口號。
楚北渚将自己的推測密密麻麻寫在了紙條上,交給鴻雁閣的人綁在鴿子腿上,又交付一大筆費用才放心離開。
這夜到鐵匠鋪的一路,順暢地和昨夜前往府邸有過之而無不及。鐵匠鋪門前上次來時門前挂着的刀剪已經取下來,只餘一塊敲滿釘子的木板立在門前。
鐵匠鋪的門用一把鐵鎖栓着,許是因為打鐵怕見風,因此沒有開窗子。楚北渚掏出一根鐵絲,蹲下身,只幾下,便将沉重地鐵鎖打開來,他動作緩慢地将鐵鎖放到地上,将門推開一個細小的縫隙,輕輕擠了進去,從裏面将鎖拖了進去,防止有人在外面将門鎖上而被困在屋裏。
鐵匠鋪從外面看不大,但是內裏卻別有洞天。整個鋪面分成前後兩室,前室是做生意的所在,擺滿了各種各樣的鐵器,均為日常生活所用。後室則是打鐵的屋子,因為常年點着燒鐵的爐子,因此一進來便覺得屋內極其悶熱,只讓人覺得呼吸困難。
此前楚北渚從未曾踏足鐵匠鋪,因此乍一看,他并不知這屋內有哪處不妥。他用匕首柄仔仔細細順着牆壁敲過,沒有發現中空的牆壁,又将挂着鐵器的鎖鏈逐一拉過,也未發現有問題。
楚北渚在心裏一邊勸自己冷靜,一邊想着如果是任清在這裏他會怎麽做。他強迫自己更加認真地從下至上搜尋着,每一處都不放過。
終于,他在燒鐵的爐子中發現了問題,爐子的鐵板雖然嚴實,但是敲擊下會發出陣陣悶響,似乎還帶着一點回聲。
楚北渚随手抓過挂着的一根鐵簽在深處戳了兩下,沒有發現任何機關。随後咬牙閉氣,将頭探進熄滅的爐子中,爐火雖然熄滅,但爐灰仍在,他一探頭進去就被爐灰迷了眼。
他忍着酸痛睜着眼,用力将鐵板掀起,眼前豁然開朗,一條密道就這樣展現在眼前。
若說在昨夜之前楚北渚還有些顧慮,現在也已經孤注一擲,他顧不得有沒有埋伏,只想着查清真相。他蜷着身體邁進了密道中,密道十分狹窄,全程只能容納一個人彎腰走過。
在陰暗逼仄的地方長時間停留,會讓人失去對時間的感知。楚北渚一路在密道中彎腰行走,只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很長時間。最開始他還試圖通過心髒的跳動感受時間的流逝,走到後來只剩下趕緊走到頭這一個想法。
直到壓抑的感覺幾乎要将楚北渚逼瘋,他終于看到了盡頭。密道的盡頭是一口井的井底,在井壁上設有欄杆,可以讓人爬上去。
楚北渚扶着井壁忍耐着腰疼,常年的腰傷讓他的腰部十分脆弱。彎腰行走如此長的距離之後,他幾乎已經直不起腰,只能一點點地嘗試将身體舒展開。
天仍然是漆黑一片,楚北渚爬上鐵梯,爬出枯井,眼前的景象與他想象中的相去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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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北渚本以為看到的景象會是陰暗血腥的,但此時他的眼前卻是一座再普通不過的村莊。楚北渚憑借方向感能夠辨認出來,地道的出口在村莊的西南角,颍陽府城在村子相對的東北,也就是說地道不僅連接了城內的鐵匠鋪與村子,而且在村子下方穿行而過。
他向西南而望,颍陽府已經不在視線可及的範圍內,也就是說這個村子離開城內少說也有十裏。而颍陽府由于其地理位置,在出城後只有向東和向北有官道相連,因此在城外西南十裏,來往的人極其稀少。
這裏的民居沿襲了西南的建築方式,家家戶戶住的均是吊腳樓,這種房子能很好地隔絕地面的潮濕。
除民居外,村子的北邊和東邊各有一座塔樓,塔樓為木制,與城中的瞭望塔樓不同,這個塔樓搭得粗糙且不甚堅固。楚北渚在來到颍州的一路上見過幾次這種塔樓,是西南村民獨有的建築,專門用來防範特定季節猛獸進村,塔樓上往往有聲音極大的鑼鼓,以便讓全村百姓均能聽到。
這些建築與一個普通的西南村子沒有任何不同,就算有過路的旅人,收賦的官差走進這座村子,都一定不會意識到這間颍陽府外的村子居然是白蓮教的老巢。
楚北渚就近悄聲攀上一棵樹,放眼望去,整個村子約有七八十戶人家,現在這個時辰,家家戶戶均已熄燈入睡,一片漆黑中村子的輪廓都變得模糊起來。高處的風較地面更強,這樣楚北渚能感受到一絲空氣中彌漫的血腥氣與鐵鏽的味道。
很快,他就意識到,這個村子最詭異的地方在于——太過安靜了。
一個正常的村落,夜裏雖然沒有人的聲音,但是會有時不時的狗吠,豬哼,但眼前的村莊死氣沉沉,仿佛整個村子都已死亡一般。
院中的井邊沒有打水的筒,沒有耕地的農具,沒有遮陽的鬥笠,晾曬的衣物沒有小孩子的,甚至連女人的都少見,有些房屋的煙囪口是熏黑的,但有些甚至沒有煙火的痕跡。
種種這些,仿佛都在告訴楚北渚,這座村子的不普通。
在村子的中間,有一座房屋是二層的小樓,與之相鄰的兩件房屋也修葺得較好,這裏住着的應該是村長和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一輩,對于白蓮教則應該是其中的核心人物。
楚北渚躍下樹,直奔那處二層小樓,這一路依舊安靜得可怕,偶爾傳來的兩聲輕微的鼾聲都顯得無比的清晰。
竹制的地面常年受潮,一點點力度都能讓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響,楚北渚只能靠臂力在牆壁上攀爬。從窗縫中向內探望,屋內的景色則與普通的農人家大相徑庭。
屋門正對着的堂屋被刻意擺置成農人家的樣子,但是轉過堂屋就是另一番景象。一樓的書房內一桌一椅兩凳,桌上筆墨紙硯具備,桌角放置着一盞燈臺;靠牆擺着一個不大的書架,盛滿了線裝的書籍;兩處牆角各擺着冰盆,盆內的冰已經融化成水。單這間屋子就已經看出主人身份的不凡,其中油燈,冰塊,紙質書,這些都是富貴人家才能用得起的物什。
楚北渚輕手輕腳将窗縫扒開一絲,從窗戶爬進了屋內,他不知這屋子主人武功幾何,不敢輕舉妄動,因此趴在地上緩緩向前爬行,這個姿勢極大地減輕了地板受到的力度。
從窗戶到桌子的距離總共沒有多遠,楚北渚手長腳長,随便動兩下就到了。但是楚北渚覺得這幾乎是他此生最狼狽的一刻,像只蟲子一樣在地上爬行着前進,還是他從未有過的經歷。
與滿滿的書架相比,桌上的東西可以用少得可憐來形容,因此楚北渚只用了一眼,就發現了一份奏章。他拿出來翻開,果然是趙連起府中被替換掉的那份。
趙連起原本的奏章上寫明了他查案的經過,他已經發現了白蓮教在颍州欲起事,大肆收買當地官員,颍州參政因不願與之同流合污而被害。但西南總督巡按西南三省,并不常駐颍州,趙連起自己孤掌難鳴,沒法與之正面相抗,因此緊急上疏。
巡撫疏奏有直達天聽之權,趙連起的奏章一旦交由官驿,八百裏加急送往朝廷,白蓮教就失去了所有的先機,變得十分被動,因此他們索性先下手為強,殺掉趙連起,這樣可以和颍州參政案一起,嫁禍給楚北渚。
趙連起已經知道颍州地方官員多與白蓮教勾結,因此他的奏章寫得隐蔽,更加不會大張旗鼓告訴其他人,那麽有很大的可能,趙連起府中便有白蓮教的卧底,将奏章一事和巡撫府中布局全部告訴了白蓮教。
至于白蓮教拿到這份奏章為何沒有銷毀,反而保留了下來,這件事楚北渚不得而知,他十分慶幸自己及時趕來了。現在趙景祁和柳無意他們的查案方向楚北渚不清楚,但若在這期間,白蓮教衆不進城活動,他們便很難發現這處據點,等欽差離開,白蓮教趁機起事,大梁兩大武将均被困在路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到時叛軍天時地利人和均占,拿下颍州也不過轉瞬之間。
楚北渚将這份疏奏揣好,像剛剛一樣又小心翼翼地爬了回去,整座村子還是一樣靜谧的可怕,他跳到地上,濺起了些微的塵土。
他确認了一下奏章的位子,還沒邁出一步,鑼聲突然如炸雷般響起。
轉瞬之間,整座村子奇跡般地活了過來,數十戶人家同時亮起燈,一個個人從吊腳樓中直接跳了下來,他們的身影在黑夜中仿佛一條條躍進水中的魚輕巧靈活。
這些“村民”每人手中都提着或刀或劍的兵器,直奔楚北渚的方向。楚北渚擡頭一看,懊悔地幾乎要咬碎自己的牙,只見塔樓上站着一個瘦小的身影,左手提着一面鑼,右手直直指向自己的方向。
楚北渚已經不記得上次犯這樣的錯誤是什麽時候了,他知道這些塔樓是防範冬季山林中猛獸缺少食物進村破壞,便下意識以為夏季不會用到,因此他甚至忘記去探查一下,遠遠一看塔樓上沒人便沒有在意。
但這裏是白蓮教的據點,或許剛剛的守衛只是坐下打了個盹,或許只是兩人在換班,楚北渚已經顧不得這些,只能咬牙掏出匕首,一邊在心中罵自己的愚蠢。
他知道這些人并非普通百姓,均是白蓮教精英,因此不敢硬上,只能伺機逃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回能不能逃出這座村子,心底只剩下一個想法,就是要将手中的奏章交到趙景祁手上。
他靠着方向感向颍陽府的方向奔去,他不信在颍陽府附近白蓮教仍敢如此嚣張,白蓮教來勢洶洶,一心只想将他撲殺在這裏,楚北渚與之交手兩招,便知對方雖人多勢衆,但武功均是半路出家,空有蠻力沒有技巧,楚北渚一路上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追兵逐漸被甩在身後。
眼看村子的邊緣就在眼前,楚北渚回頭一望,瞬間心頭一涼。
身後的追兵看他即将脫身,臉上沒有絲毫慌張,他們仿佛在驅趕着楚北渚,像是驅趕着野獸鑽進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