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任清驟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你……你說什麽?”
楚北渚知道他不是真的沒聽清,不想更加刺激他,一臉無辜地看着任清:“你之前也沒問過。”
任清看着楚北渚的眼神不動了,仿佛要看到楚北渚的靈魂中:“褚将軍?你……”他咬牙切齒道,“瞞過所有人,你可真行。”
楚北渚不敢再說話了,他知道一直瞞着任清這件事是他理虧,複又抿抿嘴,內心希望任清早些消氣。
任清已經徹底懵了,他很少有這樣失态的時候,他感覺就算哪天得到楚北渚死在外面的消息,他的反應都不會比現在激烈。
褚宗達是誰?
是大梁開國至今最出色的将軍,一代戰神,帶兵二十餘年,大小戰役百餘場,從無一場失利,是大梁百姓心中最堅實的城牆。
天啓七年,盛衡的祖父在位時,大梁經歷了連年天災,民不聊生,匈奴在大梁式微時大舉進攻,連下五城,眼看逼近京城。褚宗達時任京營都指揮使,率軍守城,抵抗住匈奴百萬來兵,待匈奴退兵又一鼓作氣,收複失地,使大梁寸土未失。
此後十數年,褚宗達将軍一邊帶兵戍邊,拱衛大梁北疆,使匈奴不曾踏足大梁土地一步,同時又留下許許多多兵法著作,并允許全國書館免費翻印。褚宗達曾著有褚式兵法二十六卷,前十卷為入門啓蒙篇,中十卷為排兵布陣篇,後十卷為用兵如神篇,但因突發變故,僅完成六卷。褚式兵法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巨作,後來初出茅廬的衆多小将中大多視褚宗達為未曾謀面的恩師,自稱受褚式兵法影響深遠。
後先帝登基,寵幸奸佞小人,擔心褚宗達功高蓋主,聽信讒言将其從北疆召回京城軟禁在府內。一年後,又以通敵之名将褚宗達斬首,家中女眷貶為奴籍,男丁流放三千裏。至此,一代名将的時代以悲劇落幕。
褚宗達将軍問斬當日,從褚府到刑場,路邊站滿了全國趕來的百姓,他們自發來為褚宗達送行,據說當日路上百姓的淚水淹沒了道路,百裏之外仍能聽見百姓們的哭聲。
楚北渚被任清的眼神看的渾身不自在,他小聲抗議:“不用安慰我,真的。”
“放心,沒想安慰你,”任清嘴上說着,然而語氣還是軟了下來,他原以為楚北渚和梨雨堂大多的孩子一樣是名孤兒,但是沒想到,他竟然是褚宗達的兒子。
任清還記得,褚宗達被問斬時,他還在荊家的泥淖中掙紮,聞言只是唏噓了幾天,隐約記得有人說過,褚宗達的獨子還不到十歲,就要像一個奴隸一樣,被流放到遍地毒蟲猛獸的地方,幹着最苦的活,可能只要一兩年就會病死累死。
但是楚北渚不知如何逃了出來,他一直自稱老堂主于他有恩,可能正是在老堂主的幫助下才偷天換日,最終來到了梨雨堂。
褚宗達生前,就有傳言說褚家的小兒子是武學天才,現在看來這個說法确實是正确的。雖然身為殺手,不算正統武學,但楚北渚在武學上,尤其是輕功的造詣,确實是非比尋常的。他的身材就是為了輕功而生的,他身形修長,腿部占身長比例大于常人;同時骨架小且細,使他的體重更輕;手指比例偏長,能夠提供更穩定的抓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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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不是個殺手該有多好。
——任清不是第一次有這個想法,但是現在,這個想法尤其強烈。
“所以鬼手和褚将軍……”任清問這個問題時有些小心翼翼,當楚北渚把一切都攤開說時,他又開始擔心什麽會觸發楚北渚的情緒。
“算是青梅竹馬的愛人吧,但祖父祖母不同意父親取一個小潑婦——他們當時是這麽說的。父親挺念念不忘的,而我母親嫁進來沒幾年就病逝了,有一次喝醉後跟我說,鬼手是唯一懂他的人,也是他最對不起的人。”
楚北渚也看出任清的小心翼翼,但他沒有解釋什麽。他已經很難被這件事勾起情緒了,每年褚宗達的忌日他都會自己祭拜,但是随着時間的流逝,十餘年前困擾他的種種噩夢現在也已經淡去了,他曾以為自己會終身沉浸在這血海深仇中,不複仇誓不罷休。
然而在鬼手身邊的三年,她幾乎是無微不至地照顧他,教導他,讓楚北渚知道,仇恨只會毀掉自己的生活,而複仇本身是沒有止境的。
但鬼手自己卻将生命的最後幾年完完全全用來複仇。這是楚北渚後來才知道的,鬼手在那幾年殺了很多人,甚至屢次潛入宮中刺殺先帝,有一次差一點就成功了。
楚北渚不想讓自己過度地陷入回憶中:“所以你畫這個是發現了什麽嗎?”他試着轉移了話題。
任清也配合着楚北渚轉移了話題:“我這幾天在趙景祁那,他們發現飛龍衛最近在追查這個,說是在一個地方發現了這個東西。”
“你說的地方是指?”
任清點點頭:“滅門,加上鄰裏,很多人被殺。”
滅門這種手法,楚北渚是從未做過的,并且他知道,整個梨雨堂都不會接這種滅門的單子。任何需要刺客出手的地方,要麽是有深仇大恨,要麽是利益上的矛盾,而無論是哪種,都不值得用一家老小的命來償還。
“颍州參政,正四品官員,陛下在巡視路上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已經快馬加鞭趕回京城。”
楚北渚震驚地看着任清:“正四品,滅門?”
“沒錯,所以現在根本想不到是誰做的,據說飛龍衛現在也還沒有線索,只是發現了這個帶鈎。”
“可是這個帶鈎已經遺失多年,當年鬼手到底發生什麽我們就沒查出來,這次若與上次是同一組織,我們豈不是還查不到。”楚北渚有些着急,他以為這個帶鈎丢了就是丢了,沒想到在十年後,它竟以這種方式重見天日。
任清的腦中隐隐作痛:“現在我們能肯定的是,這十年,這個帶鈎始終在當年害了鬼手那批人手中。但是不知原因,十年後的現在他們想到了利用這個帶鈎。”
“那他們現在用這個帶鈎是為何?鬼手已經去世多年,就算查出來這個帶鈎是她的,又能如何?”
任清靜靜地看着楚北渚,眼中晦暗不明,久久不開口。
楚北渚被他看的內心發毛,突然反應過來:“你的意思是,是為了我?”
若是往常,任清會笑着調侃一句“小傻子可算是明白了”,但現在任清只是目光沉重,恍然之間,楚北渚感覺任清的身上仿佛壓着千斤的重擔。
知道鬼手和楚北渚關系的人很多,至少比知道鬼手和褚宗達關系的人多,但現在若是有誰能将所有事情串在一起,楚北渚越發相信,這梨雨堂內确确實實出了內奸。
任清的心底确實壓着一塊石頭,這讓他喘不過氣了。年輕時的他意氣風發,覺得一切都在計劃之中,但現在他只能感覺到一種無力,永遠在被追趕的無力。
最近的一樁樁,一件件,細想起來,仿佛他和楚北渚一起走進了一個巨大的圈套,這個圈套正漸漸收緊,想要将他們困在其中,但他卻無能為力,只能被動等着下一件事的到來。
“我想去颍州看看。”楚北渚低聲開口。
“你瘋了?”任清瞪大了雙眼,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我的意思你沒明白嗎,我想讓你遠離這些是非,保護好自己。”
“我明白,但是如果什麽都不做,只會越來越被動,現在所有事情都脫離我們的控制了,”楚北渚越說越激動,“李戴說刺殺盛衡那單是蒙古人的單,但是蒙古人怎麽可能憑空找到我們?而且鬼手當年去的就是颍州,颍州也一定有貓膩。”
任清看着楚北渚的反應氣不打一處來:“你現在去就是去自投羅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當年想偷着去颍州的事。”
“我确實沒有你聰明,但是我也不能在這坐着,看着你勞心勞力。更何況論逃跑,還沒人能比得過我,我就算什麽都沒查出來,還能全身而退。你若是自己前往,恐怕要把命都搭進去。”
任清雖生氣,但他也知道楚北渚說的是對的,若已經有天羅地網在颍州等着他們,那楚北渚去是最合适的選擇。楚北渚武功最好,反應最快,若是最差的情況,起碼能逃回來,只是他仍是忍不住擔心。
他一臉擔憂地看着楚北渚,但楚北渚的眼神卻異常堅定。
“那這幾天,我給你整理一下,你到了颍州要做的事,要找的人,哪裏可以去,哪裏千萬不要踏足,到時你牢記在心。現在梨雨堂裏的人,我也一個都不放心,所以不敢讓你帶人去,你自己一個人千萬小心。”
楚北渚點點頭,“好,我發現情況不對就趕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