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齊王反了,用湖廣總督闫思設的腦袋祭了旗,但轉天,自己的腦袋也由不得自己了。
齊王的這次謀反,像一場鬧劇一般匆匆收場。趙景祁率領湖廣衛所的駐軍将齊王叛軍就地絞殺,從起兵到齊王一家老小被擒住,只過了一天一夜,用時之短,甚至連京營三大營的軍隊都沒來得及趕到湖廣。
出乎意料的是,盛衡卻沒有留在湖廣,而是在飛龍衛的護衛下匆匆返回了都城。湖廣當地的百姓均不知道皇上曾匆匆駕臨湖廣,又匆匆離開。
齊王的謀反雖然倉促地像小孩子過家家,但是一時間,湖廣從官員到百姓人人自危,生怕自己被查出和叛軍有任何牽連。
回京的盛衡卻始終脾氣不順。
崔安海是唯一一個敢在這時候進書房的人,他端着參湯進殿時,盛衡依舊在批折子。
因着齊王謀反,同時牽連出來成千上萬的事情,盛衡自從回京後就沒睡過一個囫囵覺。
“陛下,用點湯吧。”崔安海将參湯放到了盛衡手邊。
崔安海看着盛衡的側臉,從黃河決堤,再到他前去湖廣,到齊王謀反,盛衡竟是接連忙碌了小半年,他越想越是心疼,心疼這個從小帶到大的孩子,兩行老淚便流了下來。
盛衡本沒想理崔安海,但看着他竟獨自哭了,也是于心不忍,他放下手中的折子,勸道:“崔公公,朕無事,你不要太過擔心。”
崔安海抽噎着,跪了下來:“陛下,老奴伺候您二十年有餘了,不忍看您像現在這樣疲憊。”
盛衡嘆了口氣,将崔安海扶了起來:“朕是勞累,但這些都是朕的分內之事,這四海之內皆是朕的子民,朕無法置他們與不顧。
“如今齊王一案,湖廣官員近半數都牽扯進去,從湖廣布政使到武昌知府,上上下下都要換個遍,還有闫思設,他為國盡忠,死得何嘗不冤。這些都要朕親力親為。”
崔安海抹了抹眼淚:“老奴明白,但老臣想求陛下件事。”
“什麽事,你說。”
“老奴想求陛下,離那楚北渚遠一點吧,”崔安海哭着對盛衡道,“老奴活了大半輩子,見了太多禍國的妖人,求陛下別再接近他了,老奴求您了,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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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衡沒有接話,崔安海接着說道:“陛下想要什麽樣的男子沒有,何苦癡想這一人啊。”
“你也覺得朕總是念着他?”
崔安海點點頭:“陛下說肅清大梁內的殺手組織,已經半年有餘了,然梨雨堂本應首當其沖,卻仍存留至今……”
盛衡沒有生氣,卻是笑了:“是啊,旁人都是知曉了,獨獨朕和他二人還不明白。”
任清回到梨雨堂已經是再三天之後的一個中午,回來的悄無聲息。
這個時辰晝伏夜出的刺客尚在睡眠,正常作息的人又在用午膳。任清回來時偌大的梨雨堂空空蕩蕩,一路沒有遇見一個人。
梨雨堂內沒有專門伺候人的侍女和下人,任清回來後甚至不及寬衣,而是倒頭就睡,睡得天昏地暗,直到傍晚時分才悠悠轉醒。
而楚北渚傍晚在校場訓練時,一個瘦瘦弱弱的小男孩在遠處看着他,猶猶豫豫地想要過來又不敢。楚北渚本沒想搭理,但是小男孩卻一步一蹭地走了過來。
“那個……那個……”小男孩在楚北渚面前慫的不行,“副堂主叫您過去。”
“任清什麽時候回來的?”楚北渚驚訝于任清突然回來,就順口問了一句,沒想到楚北渚在小男孩的心中形象太過可怖,他嘴一癟,眼中就含了兩包淚,哭着道:“我……我不知道,”
放在平時,楚北渚理都不會理,但今天他鬼使神差地拍了拍小男孩的頭。沒想到小男孩眼中的兩包淚竟直接被楚北渚拍了下來,但他又不敢出聲哭,只能抽抽噎噎,看上去異常委屈。
楚北渚這下釋然了,他就是看上去吓人,沒辦法。
任清的臉色看上去十分不好,是一種病态的蒼白,嘴唇上也毫無血色。楚北渚不知道任清這兩天經歷了什麽,但是絕對不會是什麽好事。
任清看出楚北渚的擔心,故作輕松地笑了一下:“沒什麽大事,小風寒而已。”
楚北渚用懷疑的眼神盯着任清,一臉“你當我傻嗎”。
“好了好了,”任清無奈道,“梨雨堂就算逃過一劫。”
楚北渚先是“唔”地應了一聲,随後反應過來哪裏不對:“你……你去找趙景祁了?”
“喲,”任清樂了,沒有否認,“小傻子難得聰明一回。”
沒想到楚北渚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他欲言又止地看着盛衡,似乎陷入了極大的糾結。
任清看着楚北渚的表情,心底也是一驚,但表面上依舊裝作若無其事:“有什麽話直說,你那表情能藏得住什麽。”
“但是,陛下之前已經應過了。”
這下任清的淡定再也裝不出來,他從懶洋洋斜靠的姿态彈起,坐直了身體:“應過什麽,陛下應了你什麽?”
楚北渚沒想到任清的反應會如此的激烈:“就是……上次刺殺的事可以不追究梨雨堂,但是下不為例。”
任清的臉色一點點地陰沉下來,身體劇烈地顫抖着,就在楚北渚感覺他要氣得厥過去時,他順手拿起桌上的茶杯,發洩似的狠命扔了出去:“我幹他娘的趙景祁。”
在所有人眼中,任清一直是溫文爾雅的,就算楚北渚是他身邊最近的人,也只是覺得他偶爾會變得惡趣味,喜歡拿別人調侃。然而,沒有人見過任清像這樣勃然大怒,甚至氣到爆粗口。
然而任清在瞬間的爆發過後很快就平靜了下來,他臉上又恢複了略帶嘲諷的笑:“他可真行,瞞着我三天,撒謊都不帶臉紅的。”
楚北渚擔心任清生着病,這口氣若是沒能發出去反而對身體有礙,但他又怕問到什麽更加刺激任清:“他……他幹什麽了?”
“幹什麽?還能幹什麽?□□呗。”任清自暴自棄地一躺,擺出一副不想交流的樣子。
楚北渚的心中忽上忽下,他沒想到趙景祁用這種事來要挾任清,頓時義憤填膺:“無恥,他怎能如此無恥。”
“比這無恥的事還不是見的多了,”任清翹起了二郎腿,一條腿在上面輕輕晃着,這場景仿佛受害的是楚北渚一樣,“而且說到底,他也沒說什麽,都是我自己貼上去的。”
楚北渚太了解任清,越是表現得若無其事,就代表他的心裏越難受,而楚北渚也跟着心中不是滋味。趙景祁和盛衡關系密切,盛衡未必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直到現在,楚北渚都不确定盛衡是個怎樣的人,看似他後宮妃嫔稀少,但誰都知道身為帝王,定是不缺枕邊人的,楚北渚之前從未想深思這些問題,現在在任清的事情面前,便都浮出水面。
“你想太多了,”任清一看楚北渚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了什麽,“盛衡對你什麽想法都還不知道,你就開始想之後的事,是不是太早了?”
楚北渚下意識就想反駁:“我不是……”
“閉嘴閉嘴閉嘴,”任清一臉煩躁,“你想點什麽我還能不知道。”
楚北渚知道任清不是真的厭煩,但還是閉上嘴不說話。
“那個,”任清躺着不動,伸出了一根手指,指了指桌子,“那張折起來的紙,你看看。”
楚北渚拿起任清說的那張紙,拆開來看,上邊畫着一個麒麟帶鈎,畫下這個帶鈎的人當時顯然十分倉促,筆觸之間多處黏連,提筆處匆忙,線條也稍顯雜亂,但是楚北渚仍一眼認出了這個帶鈎。
“這是鬼手的。”楚北渚語氣确定,但一臉震驚,“時隔這些年,為什麽你會有鬼手的東西?”
任清一臉了然:“我看到是仿佛覺得有些像,就想着畫下來讓你認認,沒想到真的是。”
“沒錯,鬼手生前常年佩戴這個帶鈎,為了不讓它脫落損毀,還刻意讓人多打磨出一個孔洞,用細線固定在衣帶上。”
任清接過紙張,又仔細看了看:“我知道你和鬼手關系密切,且她對你有教導之恩,但是你真的會連她貼身帶扣板是什麽樣子都記得嗎?”
說完任清又描補了一句:“我并不是在懷疑你什麽,只是這件事事關重大,你務必要确認自己記得清清楚楚。”
“非常清楚,”楚北渚無比肯定,“這個帶鈎原配的玉帶就在我手裏。玉帶上是麒麟的身子,與帶扣板上麒麟頭部首尾相接,一氣呵成。”
楚北渚指着紙上一處線條:“如果這處線條你畫的是對的,那就沒有問題。因為這條帶鈎用玉是滇南貢材,獨獨這塊在進宮過程中遭到磨損,出現了斜向紋路,因此在呈給先帝前被扣了下來,後先帝将這批廢材賜了下去。當時的工匠匠心獨具,借着這條紋路将這塊玉打磨成了一個回首麒麟的樣子。”
“等等,你先等一下,”任清打斷了楚北渚,“你這話內容太多了,我跟不上。”
楚北渚攤了攤手:“你想問什麽?”
任清扶額思索:“首先這個玉帶為何沒跟着鬼手下葬,而是在你身邊?”
楚北渚一臉坦然:“鬼手生前就将玉帶交給我了,自己只留下了帶扣,帶扣在她最後一次出去時遺失了,下葬時便沒人知道這條玉帶的事。”
任清依舊一臉糾結,怎麽想也想不通:“你說這塊玉材是禦賜的,那鬼手是又是從哪得來的?”
“是她的定情信物,哦,是我父親給她的。”
任清隐隐感覺自己即将知道一些驚天的秘密,但他克制不住自己繼續問下去:“……令尊是?”
楚北渚的語氣像是在說今晚吃什麽一樣稀松平常:“先父褚宗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