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喜歡上
放松時,時光顯然過得最快,至少盛衡是這樣想的,崔安海進來傳晚膳時盛衡脫口而出:“怎麽今天如此早?”
“回陛下,與往日時辰是一樣的。”
梁朝建國之初是由光祿寺為內宮做飯,但光祿寺做的飯“不過魚肉牲牢,以燔炙釀厚為勝”,用大魚大肉猛加調料而做,盛衡曾飽受光祿寺飯菜折磨,金口玉言道“京城四大不靠譜,乃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房”,後憤而設立禦膳房,由內監宮女掌勺制作禦膳,同時将禦膳份例菜式減少至一半,但即便這樣,一頓禦膳仍有八道菜色。
禦膳房小宦官魚貫而入,将備好的禦膳一一呈上,口蘑肥雞、黃焖羊肉、熏肘花小肚、油炒白菜絲、炸春卷、鴨條溜海參、黃韭菜炒肉和盛衡點名要加的佛跳牆。其中佛跳以小罐盛裝,一式兩罐,分置在盛衡面前和對面。
盛衡招呼楚北渚坐下,但現在殿內宮人衆多,楚北渚無論如何也不敢在衆人面前與盛衡同桌而食,只能退而求其次為盛衡布菜。
盛衡老大的不願意,拉着臉讓小宦官試吃,囑咐禦膳房的人:“這罐佛跳牆端下去溫着,一刻鐘之後再上來。”
楚北渚雖這樣說,但他哪裏學過如何給皇上布菜,更加不知道盛衡愛吃什麽,只能憑自己的想象給皇上夾菜,一時間手忙腳亂。
盛衡看他慌亂的樣子覺得好笑,讓禦膳房的宦官先退出去,只留下崔安海在一旁。
“別急,一回生二回熟。”盛衡伸出手搭在了楚北渚握筷子的手背上。
盛衡的手覆上來的瞬間,楚北渚的身體猛地一顫,他對于身體觸碰十分厭惡,因此從不和人進行身體接觸。盛衡感覺到他的不适應,卻沒有松開,而是更加收緊了手掌,禁锢住了楚北渚的掙紮。
盛衡的手掌很熱,與楚北渚冰涼的手形成了極大的對比,盛衡原本只是想調戲一下這個少言寡語的小殺手,現在卻覺得他冰涼的手握起來再舒服不過。
盛衡不禁在楚北渚手上摩挲了幾下,這感覺就想隔着棉布觸碰冰塊,能迅速地降□□內的燥熱,但還不覺得刺痛。
在盛衡試圖摩挲楚北渚的雙手時,後者用力一抽,終于将手抽了回來。楚北渚的手不自然地垂着,手背上仿佛還能感受到盛衡手心的熱度,灼熱的感覺從手上漸漸傳到胳膊上,楚北渚不自然地聳了一下肩膀,仿佛這樣就可以将熱源截斷在這裏。
盛衡在心裏笑了笑,知道兔子急了還咬人,更何況面前的是一匹小狼,因此他不敢逗得過分。
“行了,人都走了,沒那麽多講究了,坐吧。”
楚北渚知道盛衡讓衆人回避也是為了讓他能好好吃飯,心裏稍有一點觸動,但這時他沉浸在被盛衡握住手的尴尬中,尚沒能意識到這種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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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禦膳房熱着的佛跳牆也已經上來了,擺在楚北渚面前,宮裏的佛跳牆原料由十餘種之多,鮑魚、海參、魚翅、魚肚、幹貝、魚唇、鼈裙、鹿筋、鴿蛋、鴨胗、雞脯、花膠、瑤柱、火腿、豬肚、冬菇、冬筍等等,将這些原料煨在一壇,文火慢炖,既有共同的香味,又有各自的特色。
這道佛跳牆楚北渚有所耳聞,但是百聞不如一見,今日終于嘗到,只第一口,便覺得此生所有吃過的珍馐都變成了糟粕。楚北渚遠不是貪戀口腹之欲之人,但他在嘗過第一口後,實在難以控制自己的手,又是一小口一小口吃了起來。
崔安海适時地見縫插針:“這是陛下特意囑咐禦膳房加的菜。”
楚北渚喝湯的手停下了,他放下調羹,也感覺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但一看盛衡,吃得比自己還歡,他拒絕了崔安海的布菜,捧着小壇子大快朵頤。察覺到楚北渚的目光,他将口中的食物咽下:“看你太瘦了,得補一補。”
盛衡雖然也喜歡吃,但宮中禦膳再好吃的口味他也都嘗遍了,因此一邊吃一邊觀察着楚北渚。
楚北渚在吃到喜歡的東西時,表情有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他的眉毛稍稍挑起,嘴抿起一點,仿佛在回味食物的味道。
甚至楚北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變化,但盛衡敏銳地注意到了,記在心裏打算明天再做一次。
除了這短暫的交流,這頓飯吃得無聲無息,楚北渚除了在那道佛跳牆上稍微放肆一些,其餘時間均是十分克制。但吃過飯上過茶後,天色已近黃昏,楚北渚內心開始有了一些焦躁。
他依舊坐在下午的矮凳上,小指沒有規律地敲着腿,這是他的一個小習慣,在內心不安的時候會有這樣下意識的動作。
“先回去吧。”盛衡突然開口。
楚北渚又驚又喜地擡頭,眼中還有一絲難以置信,似乎是不相信盛衡就只是想和他說說話,聊聊天。
但盛衡卻很堅定:“朕去批折子,你回去休息,明日下朝後就過來。”盛衡并不是多麽柳下惠的人,他表面再親近寵溺,內心始終還記得這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白日裏的接近尚可沒有顧忌,但晚上仍是不敢冒險與其同床共枕。
演戲的本性此時被盛衡發揮到了極致,明明是自己內心不敢,還要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的樣子:“朕不想讓你覺得,朕是個急色之人,也不想讓你自甘輕賤,別多想,好好回去休息。”
回到住所,楚北渚頓時覺得渾身脫力,與盛衡相處這一下午,他無時無刻不要打起精神,謹言慎行,還要忍受着盛衡時不時的調戲,因此已經是身心俱疲。
盛衡的近侍顯然了解他的身份,對他的态度均是敬而遠之,沒人會上來和他搭話。這兩天經歷的大起大落過多,尤其是今日見到盛衡後,盛衡與他想象中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他想象中,盛衡是個嚴肅不茍言笑且高高在上的帝王,但實際上更像個疲于工作的小夥子,他熱情、善良、溫柔,每一點都好像站在了楚北渚的對立面上,讓他自慚形穢。
從盛衡的眼中反襯出的,是最差勁的自己,楚北渚心想。
這一天他本應時刻關注寝殿的構造擺設,為之後的行動做準備,但實際上他卻始終沉浸在自卑中無法自拔,甚至差點忘記自己的初衷。
而本以為又是個不眠夜,楚北渚卻在低落的情緒中漸漸睡了過去。他從很久之前就要靠着額藥物的作用入睡,但今夜遠在異鄉,心中一團亂麻,楚北渚卻連着睡了三個時辰。
醒來時,天色仍是漆黑,但隔壁房間的近侍早已起身。今日是大朝會的日子,天還未亮,盛衡就要在奉天殿面見文武百官。據禦前監的公公們說,每五日的大朝會是盛衡脾氣最差的時候,盛衡極度厭惡早起,因此大朝會的時辰對他來說簡直是折磨。
聽到這的時候楚北渚還想,那這十年如一日的堅持早朝,還真是難為盛衡了。
果然一下早朝,楚北渚就被叫了去,盛衡這回沒和他客氣,而是直接将他摁坐在軟塌上,自己躺在了楚北渚的大腿上。
楚北渚被他自然的一串動作折磨得幾乎要沒脾氣,但似乎在昨日的接觸後,今天他神奇地對身體接觸少了一些排斥。
“可累死了,我先打個盹兒。”盛衡說着就閉上眼睛,困極的他很快就發出了有規律的呼吸聲。
楚北渚此時全身的肌肉緊繃,後背挺得筆直,一動也不敢動,他從沒經歷過這種情況,因此都不知道手該放在哪裏。
盛衡側身躺着,蜷着腿,一只手自然地搭在楚北渚的膝蓋上,高高大大的男人此時看上去卻莫名有一絲委屈。
從盛衡的手上傳來的熱度溫暖着楚北渚的膝蓋,他不禁想到,所以相愛之人之間是這樣相處的嗎?
楚北渚想着任清的話,任清講到自己曾經的愛人時,眉眼之間滿是溫柔的春意:“你想和他在一起,沒有什麽原因”。
他旁敲側擊地問過崔安海盛衡對他的态度,崔安海告訴他盛衡此前是從未有過陪床的男寵的,因此他還是頭一份,可見盛衡對他的态度有多不一樣,而前天的楚北渚對他半信半疑。
如今盛衡的脖頸毫無防備地暴露在他眼前,他只要一擡手就能結束他的生命。楚北渚這麽想了,也這麽做了。他擡起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搭在了盛衡的脖子上,盛衡嘟囔了一聲,但是沒有醒來。
楚北渚輕輕彎曲手指,中指的關節處正按壓在盛衡的喉結上,盛衡依舊在沉睡,對眼前的危險毫無反應。
楚北渚手掌的每一寸皮膚都和盛衡的頸部貼合着,他只需要這樣使力,同時用另一只手捂住盛衡的口鼻,這樣一代帝王就會無聲無息地在夢中逝去,他的任務完成,拿到傭金,仿佛這只是他十年殺手生涯中普通的一個任務。
但楚北渚沒有繼續收縮他的手,他将手掌從盛衡的脖頸上擡了起來,期間貌似不小心地拂過盛衡的下颌。
他收回手,卻又在盛衡的眉間輕輕按揉,直到盛衡緊鎖的眉頭慢慢放松下來。
這一刻,楚北渚知道,若是以任清的标準,那麽他千真萬确地喜歡上了盛衡。
他不知道這份感情産生在具體的哪一刻,只知道他無比享受和盛衡在一起的所有時間,雖然他要時刻擔心自己的僞裝,但是在緊張的皮相下面,他自己真正的內心卻放松下來。
都說皇宮是個彙集了天下所有陰謀的地方,但楚北渚在這晏清宮中感受到的只有放松。
盛衡是他從未見過的一類人,無比地自信,他是這天下的主人,但在做主人的同時他尚能冷靜自持。同時,盛衡對他的态度是他從未體驗過的善良與美好,這份善良與美好讓他幾乎溺斃于其中。他放肆着汲取着盛衡的每一分“不一樣”的對待,并放任自己沉迷其中,而上瘾只用了一天。
若是料事如神的任清能料想到這一刻,他一定會早早帶楚北渚體驗一下真正的感情是什麽樣的,但在梨雨堂封閉了十三年的楚北渚乍一放開,接觸到盛衡這樣的人,而當盛衡更加刻意讓他沉迷時,一切都已經遲了。
盛衡的成功比他的計劃早了太多。
此時,盛衡在楚北渚看不見的方向緩緩睜開了雙眼。